[综]我的土豪朋友们 作者:吃鲸路人 文案 一言不合直升机 二言不合买餐厅 三言不合调飞艇 四言不合—— 川岛:今天的大佬们也依然在愉快地撒钱呢:) 本文又名#大佬们钱多烧心##有钱人为所欲为的每一天##身边都是大佬,除了我##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上我# ◇感情线总结◇:你怎么样都没关系,反正我一直喜欢你 ◆◇阅读须知◇◆ ※豪门背景综合体,诸位大腿集结地,男主脑子好长得好出身好,日常流水账+穿插爱情线+自由心证成长线,cp赤司 内容标签: 网王 综漫 黑篮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社会社会 第一章 上午十点,东京国立体育馆,全国大赛闭幕式。 …… 随着最终决赛的胜负分晓,一年一度的全国大赛网球联赛成功落下帷幕。 对于三年级选手来说,这是他们国中时期的最后一场比赛,同样昭示着网球生涯阶段性的结束。 川岛凛低头划着手机屏幕,那里显示着一条新消息,黑色的字体明晃晃地打在白色的背景上。 忍足侑士并非有意窥探,大概也只能怪视力太好,轻而易举就看清了内容。 ——然后颇为意外地扬起了眉。 川岛收起手机,四下扫了一眼:“迹部呢?” 正是观众退场的嘈杂时刻,他们相隔一个阶梯的高度,忍足险些没能听清他的具体内容,倒是向日岳人极为活跃地凑了过来,反手向后一指道:“他去见越前了,让我们出去等他。” “哇哦……”黑发少年动作散漫地搭上外套,墨绿色的瞳孔在阳光下难得明确地显现出本来颜色,内里情绪却并不如何积极向上,甚至称得上是生无可恋,他不带感情地评价,语气是绝对的毫无起伏,“开着直升机寻找失忆少年的富家少爷,赢得胜利后为曾经的死对头捧上奖杯献礼的高傲少年,这是何等感人的相爱相杀啊。” “……” “……” ——后面那句……不觉得非常违和吗? “你们看我干什么?”他保持着外表的高贵冷漠,没走出两步突然扶着栏杆弯腰干呕起来。 岳人吓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边扑过去扶住他,一边竟然还不忘吐槽:“你也不用被自己的脑补恶心到吧!” “那你倒是问问迹部他为什么要让我也上直升机啊!唔呕……” 忍足看得叹为观止,递了块纸巾过去:“你的晕机后遗症还真是……长啊。” “……谢谢夸奖。” 尽力忍住胃里翻涌而上的恶心感受,川岛站在原地捏着纸巾平稳呼吸,口袋里的手机此时再次震动起来,大概由于他上一次的视而不见,这次一连震动了数下,堪比触电的疯狂小马达。 有幸偷窥前言的忍足掩饰性地以拳抵唇,出言劝道:“不看看吗?” “……” 充耳未闻的川岛并未做出任何反应,他僵硬的脚步让岳人不禁怀疑十步之内他就能摔倒在地带起一片尘土,与之相反的是忍足,他好整以暇地弯腰整理背包,然后不出所料,未出数步的川岛一脸郁郁的拿起电话回拨过去—— “是我……再磨蹭就没得谈……地址发给我。” 简短的交谈,通话迅速挂断。 站着未动的忍足顺手推了推镜框,抬眼便看见面无表情的川岛正以熟悉的无机质至散发冷气的眼神盯着他:“不走等着谁请吃饭吗?” “……” 事实证明饭还是有人请的。 不知迹部和越前秘密交谈了什么,他整个人看起来简直是容光焕发,对比之下反应严重的川岛更显凄惨可怜。 而对于此次事件,迹部的解释是: “本大爷记得你不晕机。” “我不晕正常的飞机。”少年字句清晰地强调,“上蹿下跳还来几个滑翔,抖动频率比上次部里坏了的发球机还高,要不是我提前让他忍住回旋翻转的表现诉求,现在大概早就见到远在天国的外祖母,搞不好还能和她促膝长谈顺便在晚上去给你托个梦。” 鉴于此刻川岛再次发挥了他在生气状态下的无差别吐槽流语言攻击,配上他那堪称标配的面瘫式捧读,一般来说几乎是逮谁谁受挫,但迹部之所以是迹部—— “不是要聚餐?” “你请客?” “不然?” “d160trace,一个月。” 斩钉截铁的迅速回复,几乎是在瞬间,像是喝下一整瓶复活红药水,川岛同学顷刻以满血之姿恢复了素日来的正常状态,他放下颓废搭在肩后的休闲外套,十分绅士地改为搭在小臂上,转变之惊人,仿佛当场换装的衣冠禽兽。 “不会用成语就不要用,岳人。” 甚至整个人都和煦起来,还有暇笑眯眯地好心提醒纠正向日岳人的小声咕哝。 …… 一行人走向会场外围,提前出场的几位正选在树荫下冲他们招手,夏季过盛的阳光炽烈刺眼,打在沥青路上能隐约升腾起翻滚的热浪。 恰在此时,一队身穿蓝白制服的少年由b出口通道同样抵达会场正外围,由于是与冰帝队服同系的色调搭配,于第一时间便引起了注意。 那是与冰帝风格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存在,搭眼望去便能立即在同色系的队服间区分二者。 帝光篮球部,中学篮球豪强之首,刚刚完成了令人艳羡的全国连霸的大满贯成就,还未退场消息便惊炸了整个中学体育界,实在是过于强悍耀目的组合,即外界所称:“奇迹的世代”。 一般来说体育类的大赛事虽然都在差不多的时间举行,但重要的半决赛、决赛等都会被刻意错开,今年不巧排到了一起,这才能在这等不凡的日子里狭路相逢。 而之所以会说两个并不关联运动项目互相的碰面是狭路相逢,全都拜两方队长同为各方面对手所赐。 迹部景吾。 赤司征十郎。 国中前,前者还远在遥远英国,但国中开始——尤其是身在帝光的赤司征十郎同样继任会长后——大概是有双方皆为四大豪门之一的独子继承人的背景支撑,又或许是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气场更能满足群众的脑补,总之,这场旷日持久的各方比较终于在论坛的一封热帖下,正式拉开了它腥风血雨的可怕序幕。 具体事例可参考历年双方的重头戏,诸如学园祭、体育祭等全校性大范围事件。 ——顺便一提,每次的年级放榜排名,也都是会被拿来比较的对象。 如果没记错,川岛想起两校的联合论坛上似乎至今都挂着两人历年的成绩走向综合分析表,现下就等着升学考试前的最后一役,以排列出三年总结的完整结果。 就跟帖热度而言,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全民性关注。 也正如这一刻,双方足以载入史册的历史性会晤。 大满贯称霸的帝光篮球部vs止步八强从未登冠的冰帝网球部 ……这么比较起来还真是凄惨啊。 川岛不动声色的目光自两人身上一一略过,双方此刻都非常有默契地朝一个方向而去,然后毫无意外的,交汇在了一点上。 “赤司,真是巧啊。” “迹部,你们来看比赛吗?” 所谓高手过招,往往是一句致命。 赤司这句看似随意的询问实在是过于高明的插刀利器,两方不同出场身份界限的点明,使得在场气氛瞬间风云莫测起来。 旁观角度来看,两人说是比较性强,也可以说是毫无比较性可言。 对此最有发言权的川岛凛却从来懒得插上一手,不过在这么各自领域输赢差距巨大的时刻,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两人就经历而言的最大区别: 赤司从小到大无一败处,不论是哪方面而言都是胜利的收尾;而英国归来的迹部,他几乎是一路输到大的,尤其是学习网球的初期,据当时便对迹部加以教导的榊监督说,迹部是在数不胜数的失败中,才成就了今天的模样。 说到这里,川岛清楚记得迹部刚回国时,八国语言加持在身,却险些在国文测验上不及格。 但迹部让人敬佩的地方,正在于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后,在下一次的国文测验中便一跃成为年级榜首。 性格上迹部更加张扬外放,赤司却素来沉稳持重,两方评价截然不同,一方占山为王气势惊人,另一方则以温和内敛的风度为器。 ——他们就是有这么鲜明的差别。 “听说你们拿了满贯,恭喜。” “多谢。”赤司稍作停顿,眼神微妙地自川岛身上划过,而后略一颔首,“还有事要处理,先失礼了。” 迹部应了一声作为回答。 双方的暂时交锋和平而简短。 事实上大多数人所期待的正面直接性冲突基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他们的身份与教养都使得这一切转化为另一层面的无声较量。 走出几步路,宍户亮突然开口:“他们帝光好奇怪。” 忍足回头:“怎么?” 顷刻间得到所有队员而来的注目礼,宍户有些不大自在地别过脸,这才带着一贯不爽的语气道: “赢了却好像一点也不开心。” 被这么一点破,众人才觉得真的是“确实如此”,方才那一队气势凛然,走在人群中也绝不会被掩埋失色,意外的是氛围极度违和,明明有看上去并不属“话少冰山”的类型,却偏偏在整个队伍可怕的沉默下硬生生也成为高冷一员。 最重要的是,除了他们的随队经理,列为正选居然没有一个人表现出高兴的样子。 “大概是……赢习惯了吧?” “喂!” 凤长太郎刚以迟疑的态度给出自己的答案,向日岳人便顿时不满地喊了起来——不管怎么说,“赢到无聊”这种理由,尤其在当下,实在是让人忍不住的火大啊! “我郑重声明,一直到明天我拒绝从任何人嘴里听到任何有关帝光的消息!” 难得岳人这么气势高涨,川岛觉得自己不泼点冷水实在对不起三年来的队友情,还未开口,手机便乍然响了起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川岛蓦然停住脚步,却久久没有动作,直到岳人奇怪地看过来:“不接电话吗?” “……” 川岛无奈地拿起手机走去一旁接听,脸上疲惫的神色几乎可以用可悲可泣来形容,把愣在原地的向日岳人震得目瞪口呆:“这个电话……这么吓人的吗?” 被提问的忍足侑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身看向不知何时也停下脚步来的迹部:“迹部,川岛有女朋友了?” “嗯……” 尾音下降的单音节,听上去明显是无意识的应答,迹部正垂眼望着逐渐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熟悉他习惯的忍足轻而易举就分辨出这是用于国际联系的那一台,然后忍足清楚地看见迹部微微敛目,密直的眼睫聚拢如鸦羽,如同某种山雨前兆。 像是陡然的如梦初醒,他侧脸抬眸,深蓝色的瞳孔像是大海最深处的翻涌: “你说什么?” 第二章 地铁于隧道中呼啸的声音中止在报站员甜美柔软的声线中,同时是到站时戛然而止的机动声与一齐响起的冰冷机械音,不算高峰期的时段这条贯穿主城的地铁线仍然拥挤不堪。 川岛堪堪在人潮中拿稳不停震动的手机,持续拨打电话不知是否是对方彰显存在感的方式,但挂断就一定会被更加狂轰乱炸地对付。 “喂?” “你到哪里了?”青春期女孩皆有的活力加之不常有的高高在上,完美地组合出电话那头的语气。 “已经到了。” “那我怎么没看见你?” “从地铁站走过去,我大概需要……” “地铁站?!”话未说完便被对面打断,不可置信的情绪几乎要透着电波扑面而来,“你居然坐地铁吗?” “……” 由于对方话语里的复杂交织得实在浓烈,以至于川岛不得不在出口处稍作停留,静止的步伐能让他专心对这件事做出正确的判断——当做什么也没听到就好。 置之不理大概是对无道理可讲事件的最好处理办法。 川岛对此深信不疑。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40分钟,我会提前20分钟抵达,请不用担心。”目光从腕表上移开,少年不自觉往后仰了仰脖子,措辞严谨客气之下,神色间却不乏疲惫,“最后给你的忠告,你确定要我出面?——我是真的觉得……不太合适。” 是很蠢。 虽然内心无数次的冲动想将这个词说出,理智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女性是不可以随便招惹的生物。这是他那身为界内有名“风流多情”的父亲大人从小就给过他的忠告。 “可是你的身份站在我的立场来说,就是很令人在意啊!” 看来是听不进去了。 “行吧,我待会儿到。” 大小姐挑选的店铺也是实打实的常人不可企及,菜单上打眼看去一杯冰水都要价500日元,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金贵水源。 川岛对这种生活暌违已久——至少直面菜单价格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现在冷不丁面对一把,小心脏还十分活跃跳动了两下以显存在感。 “一杯冰水。” 确认自己没有要女性结账的想法,尤其待会儿的状况下大概也不怎么能让人喝得下,川岛合上菜单,面不改色地看向侍应生。 “好的。”训练有素的侍应生依然笑容得体,礼仪周到,“一杯冰水是吗?马上送到,请稍等。” “喂!”落座于对面的少女终于坐不住,皱起眉头满脸不耐地制止,只匆匆瞟过一眼,立刻面向侍应生,“给他一杯蓝山,不加……加双倍奶和糖。” “三倍。” 果断的接话,川岛揉了揉额角,看向眼前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少女,大概是国中毕业终于得到了家中长辈的允许,此前素来的不施粉黛也开始画上淡妆,将洋娃娃一般的精致面容衬托得更加漂亮光彩。 ——神木千鹤,神木财阀的独女继承人。 没有其余过多赘述,仅此一句便能将其身份与这橱窗外众多来往人群界限分明地隔开。 对于川岛凛来说,如果硬要加上一层足以进一步划分的关系,那么大概是—— “你待会儿一定要好好跟他解释清楚,说你和我的婚约早就解除了、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川岛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你说的那位既然能知道我们曾经有过婚约,当然也能知道这个可有可无的婚约早就被解除了不是吗?” 上流社会没有秘密,只是阶层下的人看来似乎遥不可及,但在界限以内,照样流通着人类惯性的八卦与必不可少的秘辛。 川岛对此也颇为头疼。 牵扯上一辈的一时兴起与家族约定,幸好他的父母及时反应,在正式定下之前化解为“口头关系好的谈笑”,否则彼时仍作为藤原家的一员,并非长子继承人的他一定是逃不过这桩各方算下来都极其得益的婚事。 当然,神木千鹤也不怎么喜欢他就是了。 “我不管!你一定要亲口和他说清楚!” 任性的本质在急躁下翻涌,少女咬着下唇,卷翘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当我欠你人情了,你也答应了要帮我的!” “好好。” 再怎么说道理也没有用。 记得迹部后援团的副团长有句格言是——“恋爱中的少女是绝对盲目的”。 真难为她自己认识的这么清楚。 不过“盲目”这个词……真不知道迹部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三点五十分。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桌上端来不久的蓝山咖啡无声地升腾着氤氲的热气,在第一缕的末端消失于空气时,对座的神木突然亮起双眼愈发端正坐姿,转变之迅速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川岛回头望过去。 来人身量不低,目测有178,黑发黑眸,鼻梁上架着一副无边眼镜,整体气质看上去儒雅而冷淡。 凤镜夜。 自从方才由神木嘴里套出对方姓名,拥有良好记忆的川岛就在脑子里将“凤”姓有关的信息过了一遍,此刻已经能在见到的一瞬间自动调出程式化讯息。 凤家三子,家族企业为关东地区医疗大头,发展前期势头不俗,近几年却显颓势乏力。 双方视线在半空如期交汇,凤镜夜步伐稍滞,川岛已经友好地弯起眼,站了起来:“你好,我是川岛凛。” “凤镜夜。”对方慢条斯理地伸出手,开口的声音一如他给人的气质,温和中带着疏离,“你好。” 手很漂亮。 这是川岛的第一直观感受。 大概是职业病,川岛总会下意识看向对方的手部以判断其惯用的握拍姿势和习惯。 抬眼便触上凤镜夜略带探寻的视线。 神木已经有些急了。 女孩子喜欢一个人是很容易表现出来的,尤其是在她们的心上人出现时,这种不自觉的外露会让她们看起来仿佛在发光,格外的让人注意。 川岛坐回原位,但本在设想中要与神木并坐一排的凤镜夜却随后在他身侧落座。 “……” 少女立刻露出了委屈的神色。 “失礼了,神木小姐说找我有事,请问是什么事?” 足够的开门见山。 川岛明显看见神木在瞬间捏紧了手指。 “是……上次凤君跟我提过关于我未婚夫的事,如果凤君是因为这个介意而不肯接受我的追求,那我可以向凤君证明我的婚约真的早就作废了!” “嗯?” 凤镜夜抬眸望来,漆黑如墨的眼底宛若深潭,但即便是不动声色,单音节式的询问亦足以表达他的当下情绪。 ——身边那么多人怎么就没人告诉她用错方法了呢? 川岛几乎要不忍直视地别开眼,桌下的小腿却被猝不及防地一踢,几乎是条件反射,他立刻换上完美无缺的笑容:“是,准确来说只是长辈的玩笑,没有过正式的成立,我和神木也只是普通认识的关系,还请你不要介意。” 神木一个劲儿地跟着点头。 “我明白了。”停了数秒,凤镜夜轻轻颔首,表情来看完全猜不出他的下一句话会是什么,平静至高深莫测的冷淡,“神木小姐,我拒绝你并非因为误会未婚夫的事,非常抱歉。” 他点到为止,没有说出更多。 …… “人都走了你哭给谁看?” “我不高兴!我就要哭!” “那我走了?” “不许走!” “……别哭了,妆都花了。” “我不!” “……” 少年生无可恋地捂住额际,痛苦的神情无限接近上岸濒死的水中生物:女孩子的哭声绝对可以被列入“兵不血刃的杀伤性武器”前列。 这么算下来,他答应过来的初衷就是怕神木扯着他哭,结果现在看看也根本没什么区别?! ……这因果循环的起承转合还真是绝了。 “好了,不哭了啊。”他倾身敲敲桌面,神木此时埋首于双臂专心哭泣,不再搭理他,时不时抽噎一下,肩膀线条凄凉萧索。 店内其他人纷纷投来隐秘的谴责目光。 川岛:“……” 川岛:“带你坐摩天轮,我们去看夜景?” 没有回应,哭声却减弱几分。 过了一会儿,慢慢露出一双湿润的眼睛。 “我要坐一晚上。” 川岛松了口气,笑了:“好。” 结账时大小姐拦着付账,结果被告知之前走的那位已经提前结过账。 女孩脸上的神情顿时复杂起来。 “出于礼仪,没什么不对。”未免神木多想,再来一次“水淹餐厅”,川岛及时解释,顺手插刀,“就像他尊重女士,话不说绝一样。” 神木立刻瞪过来:“强调那么多次干嘛?”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死撑到终老——我说,迹部也挺不错的,你大可以换个目标。” “迹部景吾?”神木扁了扁嘴,“得了吧,人家才看不上我呢。上次宴会见到他,整场身边围着的人就没空下来过。” 少女停了停,继续说,“而且我不喜欢这种张扬类型的。” “嗯?”川岛侧目。 “赤司征十郎,那样的还可以。”她小声嘟囔着。 “……” “干嘛不说话?”神木不满地盯着他,“你和赤司家少爷关系不是一直都不错吗?” “这个么……”川岛伸手摸了摸耳后,眼尾微扬,换上一副兴师问罪的语气,“你之前在电话里说我什么来着?——‘浑身上下没一点好’?是吧?” “呃,我……”瞬间再度紧张起来的神木,在触及对方似笑非笑的熟悉神色后立即明白过来,毫不犹豫地呛声,“对啊,就是哪里都不好!” “我觉得,我记性应该还不错。”川岛悠悠地喝了口咖啡,糖还是放少了,“不然谁带你去坐摩天轮?” “……哼!”打死不愿意承认对方任何良性的属性,大小姐傲娇地别开脸站起来,“走啦!” “はいはい。” …… ——“我记性应该还不错。” 调匙落入杯中,撞出细微短促的轻响。 阳光偏移,光线变换着角度折射过来,正好打在镜框边缘,折射至透明的镜片间。 骗子。 第三章 ——“怎么感觉夜景没有以前漂亮了?” ——“时间不到,十点最好看。” ——“你怎么这么熟练?” ——“不是你自己说过,‘十点的摩天轮夜景最好看’吗?” ——“……诶?” 暮色四合之时,黑蓝的夜幕以翻涌之姿迅速将地平线上最后一抹橘红光晕席卷吞噬,由高空俯瞰的整座城市却在瞬间不约而同地点亮万家灯火,流光溢彩的数种颜色仿佛在缓慢旋转的视角下被切割出错落变幻的奇妙景象,又以灯火点缀,依次排列出方阵般整齐有序地一同向无尽的远方延展而去。 少年少女于半透明的狭小空间内相对而坐,光线像是精密计算过一般恰到好处地映在两人的侧脸上,如同黄金分割地明暗分布,在这一刻营造出最美好的光景。 “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如果接下来的台词得当,这应该是再顺理成章又梦幻不过的一场由摩天轮见证的告白与恋情开端。 ——如果。 “以你的眼光来看,我的身份不够格吗?” “嗯?” “我是说,拿出你曾经足以竞争那个‘藤原氏’继承人的眼光来对我挑剔,我神木千鹤,配不上他吗?” 物理上仅是秒走瞬息,在那双墨绿色的瞳孔中却仿佛万变倾生。 远处突然炸开一片烟花,摩天轮自高处降落,嘈杂的人声与节奏规律响起的烟花升空之音经由封闭的玻璃窗逐渐清晰传来。 神木听见少年短促地笑了一声,混在纷乱的背景音中快得辨不出情绪:“那你应该去问他。” …… 工作人员在站台恭敬地为游客拉开稍显沉重的玻璃门,川岛率先站起身,跨出门的一刻他突然回头望去,少女仍坐在原位,姿态端庄:“还玩吗?” “不了。”神木没什么表情地拒绝,手却扬起,分明地指向远去,“我们去看烟花。” 语气里带着不可磨灭的惯性指教,说完她便微微蜷了手指,神色间染上几分犹豫,“……行吗?” “可以是可以。” 川岛站在门边,以标准的礼仪素养单手承接了踏出门来的少女柔软的掌心。 “不过我可是逃了聚餐出来陪你的。” “抱歉,我会补偿……” “所以,”他语气如常,“就算我不是你期待的对象,也好歹笑笑吧。” “——你笑起来可好看多了。” “你真的没有女朋友吗?!” “真的没有。” “果然!你的坏毛病就是改不掉啊啊!” “什么?” 恢复趾高气扬姿态的少女此刻再度陷入了抓狂状态,抱臂的姿势转为单手叉腰,又变为无处可放的手足无措,最终一一演变为忍无可忍的气愤喊声:“不要随便对谁都说这种话!虽然我知道是你被影响的习惯,但就是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她接近崩溃地捂住脸,“所以我才不愿意和你说话!” 永远都在猝不及防又十分适当的时机说出那些再动听不过的话,流畅无比、自然无比,当事人坦然的理所当然让他所说的话更加的让人无法产生任何负面感受,而绝对是会在一瞬间便被对方的赞美却牵引。 恭维的话听过不在少数,但就是那种可怕的自然态度,加上那副好看的脸。 ——就是这样才让人束手无策啊! 面对突如其来控诉的川岛同学:“……” 这年头夸人也是错了。 花了数十秒时间平复自我,神木千鹤甩过视线,生硬地看向天际仍以绽放之姿绽放的烟火,突兀解释道:“在节日之外燃放这么大的烟火,我刚刚问过了,是道明寺家少爷的手笔。” “噢,确实是那种人会做出来的事。”川岛并不意外。 “不问原因?” “说来听听。” “好像是因为一个人。”不等回答,少女紧接着感叹,“他那种没开窍的男生也会给人放烟花了啊。” 川岛不以为意地评价:“说不定只是单纯因为钱多烧心。” “……” 毫不意外少女脸上出现略显呆滞的无语神情,片刻后又忍耐不住地轻声笑了出来,她伸手去搭露台边的栏杆,小腿无意识地晃了晃,目光一直注视着远处:“真不知道谁这么幸运,只为一个人放的烟火啊……说起来,你和道明寺是不是有点过节?” “好像是吧。”少年敷衍应着,指尖转着的手机屏幕亮起来。 发件时间就在刚刚。 熟悉的联络人。 「fro:幼稚鬼 to:kawashia·r ti:200x82322:17:28 subject:无 本少爷看你那么寒酸的约会实在可怜,施舍你一点烟花。可别被女朋友发现你是个穿女装的变态哈哈。」 川岛:“……” 现在知道是谁这么“幸运”了。 神木好奇地探过视线:“怎么了?” 川岛不答反问:“你刚刚说‘问过了’,问的谁?” “西门。”神木说完,怕川岛没有印象,补充完整,“西门总二郎。” 都是他们那一挂的人。 难怪道明寺司会知道他的行踪。 “少和西门打交道。”川岛抬眸望向远处仍在盛放的烟花,“这家伙太花了。” “这个,我倒是听说过……” “我父亲都说这位后辈让人望而生叹。” 本来打算说点什么的神木闻言立刻转了话锋,斩钉截铁地附和:“那还真是挺花的。” 回到家时暮色浓重如泼墨,对着空无一人的玄关有气无力地吐出“我回来了”,川岛踏进屋内。 没有按下灯光。 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般的云层姿态静谧却强势地洒进黑夜,缓慢地沿着轨迹偏移,带着周遭景物的各式暗影,逐渐滑入深不见底的罅隙之中。 然后在这样的环境里,似乎做了一个久违的梦。 …… “清一你这样打扮小凛真的好吗?他终究是个男孩子啊。” “没关系没关系的~姐姐你不觉得这样的小凛超级可爱吗?” “呃,是、是很可爱没错啦但是——呜哇!” 比洋娃娃还要精致的漂亮孩童在驱使下懵懂地凑上去亲了一下对方的脸颊,后者还未完全反应时,已经将这个软软的小家伙接在了怀里。 “哇哇!真的太可爱了!” 瞬间脸红起来,头顶连同耳朵仿佛蒸汽壶般不断地冒出热气,时不时还能听到幻觉似的鸣笛声,“我们家的弥生为什么没有这么可爱啊!” 身边的男声立刻提醒:“应该和月光比吧?” “就是弥生都没有小凛可爱啊!啊,真不愧是穗和的女儿——儿子!” “你刚刚确实说错了吧……” “穗和呢?一点意见都没有吗?” “穗和也觉得这样的小凛很可爱啊~她最近在休养,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这样啊……” …… “你明明是男孩子,为什么要穿女孩子的衣服?” …… “因为很可爱啊。” “这就是你把我打扮成女孩子的理由??” “嘛嘛~不要生气嘛。多少人喜欢女装的小凛是不是?” “还有这个名字,我真是受够了!” “名字怎么了?多好听。” “这是女孩子的名字!” “这可是连续五年蝉联‘最动听名字’前十的名字,爸爸我煞费苦心给你取的。” “麻烦说完整。是‘最动听女性名字’的前十!——身为父亲你对我的性别到底有什么误解啊!” “哎呀不要生气~多好的名字啊。” …… “不许叫‘阿凛’,不然跟你绝交。” “那么,藤原?” “嗯。” “如果我这么喊了,大概会造成误解吧?” “……是哦,我们家那么多同辈。”男孩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沮丧的阴影几乎要将他完全笼罩,“我是捡来的吧?取这种名字,如果是阿征你的名字——就算这么喊也不觉得恶心。” 陪伴在侧的赤发男孩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是安抚:“‘阿凛’的叫法也并不恶心,你矫枉过正了。” …… 在瞬间仿佛被再压迫不过的巨大威势紧攥住胸口,好似溺水窒息的呼吸困难,模糊的视野全全被混杂黑色物质的深蓝覆盖,缠绕翻卷至诡谲的不知名物质倾泻而来,好似被抛至深海的无可逃脱。 头顶处响起的细微震动骤然划开密闭的空间,巨大的裂缝逐渐变为剥离的倾塌,动荡如潮水般迅速褪去,扩大的黑暗中央有着深渊般深不见底的漩涡。 天际的朝阳方绽出一丝光亮。 川岛闭着眼睛抓过手机,于睡意更迭间匆匆瞟过一眼: 「fro:atobe·keigo to:kawashia·r ti:200x82405:14:07 ……」 迹部。 第四章 “早!上!好!” 清晨尚未完全苏醒过来的意识伴随着这一声附在耳畔的刻意大喊及其同时而来的“背后杀跳跃”,彻底拨开了将睡不睡的朦胧面纱,而在瞬间变得界限分明起来。 受害者川岛捂着后脖哀嚎连连,转身就勒着始作俑者向日岳人的咽喉在校门口上演不良画面,慢悠悠跟在后面的忍足顺手砸了个网球过去,身边的宍户撩起眼皮目测两秒: “好球。” …… 有条不紊的重大赛事在夏日的悄然流逝中尽数结束,开学与考试接踵而至,国三生所应该感受的紧张氛围终于缓慢踏来,抵达每个人的心中,但对于直升制度的冰帝学生来说,升学压力则相对轻松许多。 “为什么开学就要考试啊啊啊啊————!!!!” 向日岳人在知晓考试安排的那一刻便以高亢嘹亮的嗓音持续不断地发出自内心深处而来的抗拒哀嚎,目前正对着同为网球部正选却仍在国二免遭此难的日吉若发出今天的第十三次苦口婆心,“日吉,你听我一句,千万不要升上国三!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不升上国三你是要他怎么办?”耳朵起茧的忍足侑士真是忍无可忍,“终生国二还是跳级高一?” “虽然跳级对日吉来说是有困难,但让川岛去替考就行了啊!”岳人理直气壮,对队友逆天的脑袋抱有十足信心,而后右手一锤左手掌心,如梦初醒,“这么说来,川岛你完全可以替我去考试嘛!” 他兴冲冲地回头,还没提出自己的伟大设想,拿着书本走过来的川岛随手就着书本拍了他一脑袋:“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考试的时候我当然也在考试。” 听川岛这措辞回应忍足简直要风中凌乱,但他仍然保持着垂首翻书的姿态,只在抬眼时稍稍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崩溃前兆:“难道不是同时间段你还真的要去替考吗?” “这个么……” “那有什么不行!”岳人一蹦三尺高地抢话,“反正有迹部在,一定没事的,哼哼哼。” “在你心中迹部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忍足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突突”跳起的太阳穴,“算起来你光是抄作业这件事就被迹部抓包了多少次,你确定他真的会容忍这种事?” “……” 短短一句话便将向日岳人再度带回了那不堪回首的过去,这绝对是他国中生涯中少有的不能面对。 “啊啊我拒绝和你对话!”反驳无果的向日岳人采取耍赖模式,脑袋往重重书本间一埋,看起来简直像是要以身殉书。 “说起来,迹部今天没来学校吧?”宍户利落地解决了物理题测,边翻开数学练习边随口发问。 “哦,差点忘了说。”将书本盖在脸上闭目养神的川岛终于做出了他今天的第二个反应——将书本顺着起身的动作砸在手心里,语气再寻常不过地道,“他去英国了。” “……” 安静了大概有那么三四秒。 不知是谁最先爆发出的喊声,总之,场面迅速地混乱了。 “你怎么不早说!!” “走了?!开学典礼和学生会选举怎么办?!” “去英国?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那就是说引退仪式没有部长在场??我的天这可怎么办……” 方才就算在向日岳人的闹腾之下也仍算平静的“学习会”在瞬间宛如抵达临界值的沸水般陡然炸开,顿时乱作一团。 川岛差点被不知道谁扔过来的笔记本给砸中,身体往后一仰,差点直接从椅子上翻下去——在忍足眼里,大概就像是不堪吵闹一头栽过去的不省人事。 他真的差点就要打个急救电话压压惊了。 “迹——部——又不是——不回来了。”拖长语调以集结众人分散的注意力,川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听了好几句他才明白过来几乎所有人心底的默认都是迹部“一去不复返”,而在这句之后,场面便如倒灌的潮水,迅速聚拢回归为原来的模样。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自从去年川岛不小心说漏嘴,点破迹部高中就会回英国接受家族精英教育的事实之后,网球部诸位对迟早都会到来的分离早就做好了准备,毕竟“迹部”这个姓氏早在最初说明了一切——当然,川岛是确实没有想到,原来他们已经这么草木皆兵。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具体不清楚,不过考试是赶不上了。大概。” 唔,这么说来开学典礼确实也没办法照顾到了。 那学生会选举和引退仪式…… “诶这么说来!”一片心思各异的宁静中,旧事重提的岳人举起一根手指煞有介事道,“那迹部不在的话,川岛你就可以替我——” 被喊到名字的正主毫不犹豫地把书砸了过去:“你可闭嘴吧。” 网球部内事务按部就班,迹部三年的经营使得这种情况下一切也仍然能够井井有条地继续运转,学生会方面的统筹则会在下午放课后的学生会例行会议上做出宣布——顺便一提,会长迹部景吾不在位期间所代行的副会长,正好就是今早接到短信的川岛。 “……归期不定,会长事务暂时由我代任,完毕。” 首席位置仍然空出,川岛宣布完毕后是例行会议的诸方报告。 基本上,每个人都是以喜忧参半的表现形式来进行这场会议。 “忧”当然是因为会长的离开,但“喜”则是因为—— “帝光外联部今天发来消息,说希望能与我们冰帝联合办一场圣诞晚会。”外交部长小池亚由公事公办地上报,但从她尾音的颤抖来说,兴奋的意图已经要掩盖不住。 “圣诞晚会?”副手席的川岛略一抬眼,“是我记错了么?现在才八月末。” “人家提前来和我们联动啊!”宣传部长青禾插嘴道,这可是个脾性相当火爆的女性,“再说了,每年的圣诞晚会迹部会长也是十月中就开始下令准备的。这次要联合,提前策划时间刚刚好!” 小池在长桌的另一头疯狂点头赞同。 川岛:“……” 他合上手边的财务报表,望向距离最近的风纪委员长:“高岛你说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我怎么觉得在场的所有女干事好像都很激动的样子?” 长相与性格都属一丝不苟类型的风纪委员长高岛友辅,闻言当真环顾会议室一周,而后正经无比地点了点头:“不是副会长的错觉,我也感觉到了。” 青禾直接拍桌而起:“喂高岛!” 冰帝偏差值较高,虽比不上精英名门,但也是私立中的佼佼,录取入学多为男性,学生会干事的女性成员则更是不足三分之一。 但现在,这仅有的不足三分之一,全都不约而同站在了同一战线。 ——要是迹部在哪儿敢这么吵,一个眼神过去就over的事。 哎。 山中无老虎,可不能乱成一锅粥啊。 川岛单手敲了敲桌面:“安静点。帝光有没有说为什么要联合?” 小池挽了下散乱的碎发,轻咳两声:“是民意,帝光群众对于两校联合举办很是期待,据说意见箱里都被塞满了。” “你确定他们的意见箱里塞满的是意见书?”川岛意味不明地反问。 “嗯?什么?”小池猛眨了几下眼,故作镇定地装傻。 川岛懒得在细节上深究,指尖的水笔转过两圈,目光自下首诸列扫过:“既然对方的理由是民意,那我们就校内投票好了——赞成、反对或者弃权,两天内统计出结果。” 他后续还没说完,小池已经无比激动地站起身:“我马上去办!” 随后便冲出了会议室。 川岛:“……” 迹部,你快来看看你手下的宣传部长!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今天的……” “副会长。”高岛突然喊住他。 “说。” “关于会长的……”正经的高岛同学十分为难,酝酿几度,以中气十足的强调振振有词,“由于意见箱和改进箱都不许送情书,会长的情书都扔到我这儿来了!满满一桌子都是!” 说完便不停地喘着气,看上去像是要憋坏了。 川岛:“……” 其他成员:“……” “噗。” 不知道是谁最先忍不住笑出声,原本尚算严肃的稳定局面顿时活泛起来。 就连一心想忍住的川岛都未能如愿。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咳,高岛,你可以吓唬她们的。” 谁料对方义正言辞:“吓唬女孩子是不对的!” “噗——” …… 直到散会,愉悦的气氛依然蔓延在没一个学生会成员的心中。 当然,除了川岛。 “我这个副会长还真是没什么威严。”川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过想起最后的插曲,眼底浮上笑意,语气却兀自一本正经,“迹部,一个情书堆成山的男人。” 一旁整理最后材料的会计兼文书河源亮太顿时笑得文件散了一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足足有一分钟,这位笑点低同学才凑过来分享情报:“其实根本不是意见箱,是帝光的校内网站,据说是他们那边的外联部长擅做主张,估计会长赤司征十郎还不知道呢。” “赤司不可能不知道。”川岛下意识否决,随机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过肯定,立刻接下另一话题,“不过意见箱的事确实是最大的漏洞。” “诶?” “毕竟帝光的意见箱里,都是给他们会长的情书吧。”川岛勾起文件,“走吗?” 第五章 冰帝与帝光的联合网站名为“秘密的后花园”。 一个槽点多到让人无处下口的可怕域名。 川岛久远之前确实登陆过那么一次,当时还是为了看那个现在还挂在精品区头条的两人诸日常及从日常分析的神贴。 不得不说,这个网站的创立便足以印证“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这句流传俗语,浏览过一些热度不错的帖子后更是能直观地感受到其令人叹为观止的强大凝聚力——居然连迹部小学时的国外获奖都能扒出一二来与赤司在国内竞赛的诸列荣耀分庭抗礼。 学小提琴长大的赤司和擅长钢琴的迹部。 明明是不同乐器,在他们眼里也会是再好不过的素材。 有人仅以音乐素养来分析对比二人的高下之争,不过往往半途便会不自觉地拿出两人在其他各领域的成就竞相炫耀。 ……是的。 就算发帖人一开始再怎么强调自己理性分析、不吹不黑,总归不是“迹部派”就是“赤司派”,到最后便会显露出偏颇不公,然后意料之内、情理之中,又是一场双方摆事实讲道理的持久争论。 但高挂于精品头版的那个帖子却几乎真正做到了只讨论两人日常,但凡发现一点引战意图便会立马申请抽层。 帖子内容包罗万象,川岛印象最深的当属其情人节那天所发的两张照片:打开学生会意见箱被情书砸了一身的赤司,以及打开储物柜被巧克力兜头洒落一地的迹部。 两张照片的直观对比让任何一个看到的人都难免忍俊不禁。 而这条回复下方便是火速跟帖的情人节所收巧克力数量的统计,与另一热帖《全年无休对比:迹部和赤司谁收的情书告白更多》简直是遥相呼应、承前启后。 怎么说呢? 即使两校对立的得天独厚与前期造势的招牌得当是造成现今热度的最大要素之一,但川岛真心觉得,有时候迹部和赤司完全不像是正常同龄学生。 ——他们可能是两个流落人间的偶像派新星吧。 …… 校内投票的数据不用两天,在宣传部长强大的号召力下仅仅一个晚上便以压倒的惊人之势向最终结果发出预兆。 诚然,表现出热情高涨的多是女生,但男生部分也对两人的合作对抗十分期待,具体心情大致可以概括为“高手过招”“惺惺相惜”之类,而在部分女孩子的眼里—— 相爱相杀! 赤迹迹赤赛高! ……就稍微显得有点微妙了。 按下回车键。 粉色打底的论坛形象浮现眼前,首页挂着各式讨论帖,最新也是回复数量增长最快的是于一个半小时前所发:《冰帝要和帝光联合办圣诞晚会,大家有什么好建议吗?》 回帖前期基本都在庆祝,从18楼开始才有正经可行的建议。 川岛多瞄了两眼,猝不及防看见一句“可以让两位会长一起演舞台剧吗?什么剧本都可以!” 这之后的留言便迅速开始就这一句发散思维,不仅翻来覆去地扒了一遭古今中外的合适剧本,还就两人的角色之分进行了又一次兵不血刃的键盘探讨,眼看场面就要控制不住,一个名为“就不交作业”的id回复:“我们可以专门为他们两个写个合适的新故事啊。” 川岛瞬间有一种大事不好的糟糕念头。 不为别的,光是他下滑鼠标入目诸贴以来,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的良心将这个可能的“新故事”往纯洁美好、积极向上的方向去想。 …… 远在英国的迹部收到来自川岛的跨洋问候时,正从浴室走到客厅。 晨曦自东方破开地平线,这座昼夜不歇的城市褪去了夜晚的浮华金迷,摇身一变再度开启程式而忙碌地日复一日,于高楼俯瞰,车水马龙犹如细小蝼蚁,穿梭其间的谋生者不时仰望云层遮蔽的天空,像是在期待新一轮的朝阳。 这个号称“日不落”的国家,正以年轻一代喷涌而出勃发与希望,飞速朝着大时代进发。 「fro:kawashia·r to:atobe·keigo ti:200x82606:57:28 subject:无 虽然可以猜到你的现状,不过你再不回来可能场面要控制不住了。 s:还有答应我的一个月甜点供应。」 考试如期举行。 川岛秉持着能提前交卷便绝不多留的态度成为走出考场的第一人,途径第四考场时正看见窗边的向日岳人咬着笔头冥思苦想。 这场是他最不擅长的化学,难怪要苦恼成这样。 屋内方才还在皱眉苦思的少年在此刻猛然转过视线来,把川岛盯了个猝不及防。 [九。] 川岛:“……” 虽然很想以“做完了谁还记得”这样的理由挥手走人,但不巧的是,他偏偏还就真记得整张试卷的内容。 [c。] 岳人低头,潇洒地在试卷上画了个c。 这样的隔空对话,只有选择题能帮得上忙。 向日岳人同学十分的充分利用,抬头露出一个讨好阳光的笑: [选择题?] 川岛:“…………” …… 幸好测验监督不严,没有被抓包。 川岛走到公交站时,正巧赶上所乘的那班公车。 目的地并非公交能抵达的地方,而弗一下车还未挪步,口袋里的手机便欢快地震动起来。 川岛自认直觉很好,网球部的榊教练也曾说过他某些方面的直觉准到诡异,因此这通电话响起的瞬间,他心里的声音便只剩下了“不妙”。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他向新闻社爆料迹部包里随身带着金色小镜子和品牌润唇膏——后果是被迹部堂而皇之地公报私仇加大训练,并且丧失了未来两个月蹭吃蹭喝的福利。 ……这次又是怎么了? “喂?” “啊副会长你终于接电话了!”小池在电话那端狠狠松了口气,“你人在哪儿啊!” “怎么了?” “帝光的会长过来了!你和会长都不在!多失礼啊!” “……” “喂?喂?!” 川岛不自觉地扶上额际:“帝光的人过来干什么?” “场地规划和统筹问题啊,联合举办圣诞晚会的提案不是已经通过了吗?” “……我再说一次,现在才九月。” “不是的!他们的策划案非常精彩!……反正你回来看就知道了!” “……” “副会长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赤司征十郎亲自过来了?” “是啊,现在的情况,副会长也不在场就显得非常不像话了。” “那你就告诉帝光,”川岛吐字清晰,诚恳非常,“冰帝会长出国、副会长潜逃,归期不定。请他们有缘再见。” “什——” 猝然地挂断,通讯中只剩下间隔的“嘟嘟”声。 小池捧着手机宛如瞬间凝结成石像久久不动,好半晌才有勇气抬起视线地对上青禾冷漠不已的目光。 “副会长说……他潜逃了,请帝光的人……有缘再见。” 一回头,正撞上门边神色平静,目光清淡望过来的帝光会长,赤司征十郎。 “————” 小池:让我死了吧!!! 川岛收了线,顺道看了眼时间,距离昨天收到消息上的约定时间还足够。 沿着路没走上几步,一辆纯黑的suv悄然停在街边,一道人影匆匆走下来。 “凛少爷,老爷让我接您回去。” 川岛侧眼:“不是说了不用接。” 对方却不作回应,只是一直保持着恭敬的姿势做着邀请。 “给你厉害的了。”他也不生气,悠悠地转着手机屏幕,“叫着我‘少爷’逼着我上车。” “请凛少爷不要为难我们。” “得了吧,谁敢为难你们家的人。”川岛将手机收进口袋,拉紧下坠的背包带,径直走向那辆车。 藤原氏,国内四大财阀之一。 其历史辉煌姓氏源远完全可以追溯至早期天皇时代,自古便是贵族大姓,直至变革新潮也不似其他氏族或没落或平稳,相反贯穿着由古至今的大胆与智慧,乘着新一轮浪潮毫不客气地攀上国内经济顶峰。 在十岁之前,仍冠此姓的川岛凛一度是“钱多烧心”行列的一员,不过自父母离婚、母亲大病花光积蓄负债以来,他已经穷得非常习惯了。 藤原本宅颇有宫殿之风,除却其肃然威严的外在,给人的最大印象大概就是占地面积广大,虽然不似隔壁须王一宅的金光闪闪,但在地域广阔这一点上还是足以一较高下。 川岛对这个地方没特别的好感,毕竟看起来太过严肃端庄,修得又比教堂还高大威猛,实在难以心生亲近,更妄论是作为一个“家”来看待。 车辆徐行至住宅,步行弯弯绕绕数个回合后终于抵达最终地。 “老爷,凛少爷到了。” 偌大的书房内,屏风后的老人流经岁月已至满生华发,但精神矍铄,有着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势。 这就是藤原家的现任家主,藤原和哉。 “爷爷,我回来了。” “好像又长高了些。”藤原和哉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子骨也壮实了,像个大人了。” 川岛低眉顺目:“参加了运动社团,很有益处。” “那就好。” 老人笑了两声,时光在他脸上留下了许多痕迹,亦更像求而不得的宝贵经历。 “我找你回来,是想你代替治也去参加一个晚宴。你知道,你堂哥身体不好,前几天又生了场病,我就让他先去瑞士休养了。”藤原和哉叹了口气,“我不常走动,清一……你父亲的样子你也清楚,现在在哪个国家都不好说,只能拜托你回来了。” 就算听了这么一大段,川岛还是有些回不过神:“爷爷,我已经不是……” “就算你现在冠着不一样的姓氏。”老人摸摸他的脑袋,笑得慈祥和蔼,“但你到底还是清一的儿子、是我们藤原家的孩子。” ……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再怎么拨打也只有这一句机械冰冷的提示音,川岛按下电源键,漆黑的屏幕上反射出一幅皱紧眉头的忧愁面孔。 最后还是答应了。 事实上不答应也不太可能,毕竟是那个当家多年的爷爷,青年之时便震慑整个家族的传奇人物,实在不是轻易反抗得了的。 ……算了。 反正也只是一场晚宴。 怀抱着“来吃免费晚餐”的心情,川岛如是安慰自己。 车停在樱花庄园正大门。 川岛抬手搭上西装纽扣,质感温润,不知道是什么材料。 在完全踏上红毯的那一刻,莫名窜起的电流突兀地流过背脊,快得像错觉,但刹那不安的预感还是让川岛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打眼的蔷薇色在人群中亦十分显眼。 “……有缘再见。” 川岛暗自轻抽一口凉气,初秋夜风已经开始有凛冽之兆,冷得想让人攥紧手指。 赤司征十郎。 第六章 直白点说,川岛凛并不喜欢赤司征十郎,这个结论放到现在来说,应该更正为避之唯恐不及。 他和赤司认识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因为两家父亲的交好而走得更较其他同龄人亲近——当然,藤原清一和赤司征臣这两个画风完全不同的人到底是怎么成为的挚交好友,在川岛的心中至今仍然是一个千古谜题。 不过川岛小时候的画风与这位正统名门继承人少爷也并不怎么兼容,一度没什么交集相投,偶尔发挥本性去撩这位小少爷玩,也总是收不到在其他人那里的预期效果,久而久之,川岛就只把赤司当做“父亲好朋友的儿子”。 转变是在八岁那年。 他被父亲托付给赤司征臣照看的,以“教导”的名义。 实际上不过是事业重要阶段的父母都没空理会自己,本家那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这才找了赤司家的外援。说是教导,实则寄养。 而征臣叔叔应下了这桩事,却真的如“教导”之名把他和赤司征十郎安排在一起接受那些让人想想就背脊发凉的繁多课程。 他虽然与赤司没什么大交情,但好歹之前也见了许多面,说是略有交情总不为过,结果见面第一天,对方陌生疏离的态度顿时将川岛打得措手不及。 “赤司?” “嗯。” “呃,你失忆过吗?我是说……你干嘛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 “我没有不认识你。” “可你对我很冷淡啊!” 年幼的小少爷便止了脚步,转身与他对视。 那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川岛当时没能想明白,后来想起时也不能清晰地带入原场景,只能成为无从分析的记忆。 不过对于急于寻求同盟以为未来美好生活打下基础的川岛来说,赤司所持的任何态度都不是问题。 在接连对赤司示好半个多月后,成天软磨硬泡地跟在他身边企图勾肩搭背建立友好外交关系的川岛终于获得了对方内心的通行许可证。 过程十分艰难,好在最后还是拿下了赤司征十郎,然而对方接下来的发展跟他想得完全不一样。 简单一点说,就是他指望赤司和他同流合污,结果被嘱咐要好好学习。 哇塞这感觉……不能更美了啊真是! 相处后期对赤司的感官印象更是多了一条——发怵,之前没见过对方做些什么,就理所应当地认为他只是普遍意义上的世家贵公子,顶多加了层继承人光环,但越相处他就越觉得赤司征十郎这个人心思老练纯熟,思维缜密而洞察力惊人,尤其双商优秀,诸多加成叠加起来简直令人望尘莫及。 川岛小时候时常惹事,经常求助赤司,见识过对方堪称惊才艳绝的处事方式与行为手腕后,他就再也不敢去撺掇赤司逃课了。 ——连逃课计划都不跟他说了。 不过大约是过了陌生的熟悉阶段,赤司已经将他当做了朋友,即使他再怎么刻意避开,也还是被对方日复一日地密切关注着,并且操心着他的安危与课程。 ……想想都能体会到那种噩梦感。 回忆止于此。 川岛看见那颗蔷薇色脑袋有转动倾向的瞬间便迅速地以双眼在场外寻找可能同行的对象,身后的随行人员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催促,川岛目光一凝,果断向左前方窜了出去。 “这不是凤君吗,好久不见啊。” 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并拿捏着亲近态度朝他寒暄的少年,饶是素来冷静自持的凤镜夜也忍不住在刹那现出几分惊愕。 “你——” 川岛用力在他身后推了一把,脸上却挂着人畜无害的亲切笑容:“上次太匆忙,我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和你说呢。” “……” 见他迟迟不动,川岛偏头靠近他耳畔:“朋友,快走,进去了我们就成功了。” “…………” 这个人,难道是没有请柬妄图混进去的吗? “多谢。” 走至大厅,川岛便礼貌地拉开与对方的距离,但他仍然保持着同行的姿态,还能在目光快速将厅内构造打量完毕的同时轻松调侃:“我向你保证,绝对不是什么妄图扰乱会场的恐怖分子。” “你在躲什么人?” 若说第一眼误以为对方是没有请柬,在见到随行其后的人员及其难得的正装打扮后,凤镜夜对川岛出现在此的理由自然不会怀疑,虽然其合理性有待商榷,但更让人在意的显然是他焦急躲避的行为。 这句没有附加语气词而显得更偏向肯定的句式十足表现了说出者的意图,川岛顺手从旁抄了两杯无酒精香槟,举起递了一杯过去,笑得友好而亲切:“什么啊,我就是想和你一起进来而已。” 睁着眼睛说瞎话。 川岛凛此人随口编瞎话的功夫在同龄人中堪称巅峰造极,与他同样出名的天才头脑所相称的,是其笑眯眯说着某些话时永远不能简单分以真假、据说是从其父藤原清一性格所来的随性洒脱。 可即便知道这只是随口一说—— “我很早就知道你。” “嗯?” 突然响起的冷淡嗓音,少年人的声线尚未走至完全期的磁性领域,但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却自有一分静水流深般的安然平稳。 这是个相当少年老成的人。 于心中加固对于凤镜夜的这类印象,川岛收回打量会场的视线将目光投向身侧——饱含疑惑、却并不探究的纯澈眼神。 但也仅限于此,他完全没有继续表现出任何寻求解答的意愿,也即是说,他只是出于听到对自己说出的话所出反应,但对他人是否认识自己、知道自己,是绝对的毫不在意,或者应该说——漠不关心。 “怎么了吗?”见身边的人迟迟没有下文,却像是忍耐着什么一般自持沉默,川岛扬手与对方手中的高脚杯轻碰,毫无芥蒂地开着玩笑,“难道我之前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玻璃相触,发出短促清脆的悦耳声响,川岛看似不动声色,却开始在心底搜索有关对方的记忆。毕竟凤镜夜这副不寻常的样子看起来好像确实是被他欺负过,然而凭良心讲,川岛从小到大有意识去欺负的同龄人屈指可数,就算是从有记忆的幼年期开始往后回想,也实在没有这号人物。 正在此对峙无解的凝滞当口,主办方于台上宣布即将开始的声音清晰却柔和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毫无刺耳或音量扩大的听感,川岛看了眼四周墙壁,猜想估计是建造之时在这种细节上下了功夫。 不过—— “内厅?”川岛不解地望向身旁唯一可询问的对象,“这个宴会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了吗?”伴随着出口的回应,两人间微妙的不快气氛终于被打破,凤镜夜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是慈善拍卖会。” “唔。”这也不能怪他不清内情,毕竟临时上阵,在车上又光顾着寻找那不知道现在还是否身在地球的父亲,出发前爷爷只告诉他是一个相对随意的宴会,因此也并没有刻意准备。 “主办方是哪家的?” “西园寺。” “哇哦。” 川岛抬起脚步随着人潮一同步往内厅。 既然是与表哥有着婚约关系的西园寺绘梨佳的本家,难怪会让他代替表哥前来参加。 确实是折中选择。 “拍卖规则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你不是号称记性不错?” “哇,你在讽刺我吗?” 经过内门,川岛接过接待人员递来的木制牌,右下角写着座位号,余光瞥见凤镜夜手中的牌板,挑了下眉:“真可惜,不在一起。” 秉持着一贯叙述时使人听来莫名的诚恳语气,凤镜夜不由地停住了动作,川岛已经随着领位人员落座。 大约本来是为自家女婿准备的位置,川岛所处之处视野、地理位置都非常不错,正当他回忆思考待会儿应当贡献出多少资金支持才算合理、亦或付出越多越好之际,身侧空位上落下了一道人影。 最先看到的是手,修长匀称的骨节,皮肤白皙却并不显脆弱,指甲干净漂亮,脉络分明间蕴着一股无形的张力。 若不是场合不允许,川岛几乎要汗毛倒竖地跳起来质问到底是谁排的座位,是不是成心跟他过不去! ——谁都好,只要不是赤司征十郎。 “好久不见。” 温润的嗓音如质地上好的璞玉,和煦、优雅,任谁听了都不免心生好感,然而语气却深藏着稍显违和的冷淡。 川岛表情惊悚地望了他一眼确认,随后便像见了鬼一般迅速别过脸,同时手脚并用地将自己缩进椅子的另半边区域,用整个身心不遗余力地向赤司传达着“离我远点”的抗拒信号。 “这么不愿意见到我吗?” 即使不说话,川岛的全幅身心都被赤司的到来引得高度集中,而后者每说一个字便会让川岛忍不住的皱眉。 “别跟我说话。” 周遭逐渐寂静下来,宾客已经入场完毕,台上的主持人与拍卖品早已准备就绪。 “或者我现在就走。” 第七章 “290万!” “320万!” “噢!400万!” …… 主持人口中的报价不断提升,最终一跃跳至400万。 川岛捏紧手中的报价板。 这块羊脂白玉成色与雕琢都是上品,分量虽轻但十分值得。他第一眼就看中了这块玉,前期竞价赤司分明没有动作,偏偏在还剩一个竞争者时突然半路拦截,还是以这么跳跃的数字。 “410万!” 手刚放下,身旁再度举起叫价:“430。” 主持人的声音愈发亢奋,全场仅剩他们二人竞价,举牌如流水,毫不拖沓的紧跟动作将这场拍卖会推向竞价的。 “450。” “470。” “490。” “500。” …… “520。” 干脆利落地举牌,川岛蓦地伸出右手扣住身边人的左手手腕:“成心跟我过不去?” 覆上的瞬间能感觉到对方短暂的僵硬,但很快放松下来。 “跟我谈谈。”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命令式,却硬生生克制着软化几分。 “没什么可谈的。”川岛终于转过视线,双方目光交错,异色瞳于过盛的灯光照耀下仿佛闪动着异彩的流光,不禁让人一时失语。 没有再追价的声音,主持人举起小锤敲响实木。 “520万第一次!” “……我是说过不介意。” “520万第二次!” “可我就是怕你。” “520万第三次!成交!” 侍者将丝绒礼盒递到川岛面前时,后者正在为“根本没吃到免费晚餐”这一点郁卒不已,险些没能好好应对。但他并未伸手,而是以一贯风度得体的亲切语调温声吩咐:“请帮我交给西园寺小姐,愿她在九月能有个好心情。” “是,一定会帮您带到。”侍者收好礼盒,转而拿出另一个楠木制的盒子,“这是赤司少爷吩咐送给您的。” “……” “藤原少爷?” “把这个——” …… “没有改变的办法吗?” 竞价结束,一锤定音。猝然的喧闹与井然有序的流程交织出怪异的盛会,赤司清冽的嗓音有如穿透实质,轻而易举敲人心底。 “暂时好像没有。” 手腕松动,川岛这才发现掌心早已一片湿濡。 ——“我会找到的。” …… “算了。”犹豫几度,黑发少年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份礼物。 转身走向大门,没走多远,身后有人匆匆赶上来,身着燕尾服的老管家急切地行至跟前,姿态恭敬地弯腰低语:“藤原少爷,冒昧打扰,请问治也少爷今晚为什么没有来呢?” “堂哥他身体欠佳,正在国外休养。”川岛有些意外,毕竟在他心里西园寺家应该是知道的,“请问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转告吗?” “不……打扰您了。”对方深深地鞠下一躬,“还请慢走。” “唔。” 若有所思地掂了掂手中的盒子,川岛走出大门,凤镜夜仍未离开,右手举着一方黑色手机附在耳畔,视线却一直看着这边。 川岛挥手打了招呼,从善如流地迈步过去,对方正好收线。 目光停在他身上,确实是在等他。 “等着请我吃宵夜?” 之前的通讯大概是愉快的交谈,让凤镜夜鲜有表情波动的脸上都生动不少,语气却仍在控制在冷静范围:“你想多了。” “哇。”川岛挑了下眉,刻意打趣,“好歹也算认识了,不可怜一下你这位没钱吃饭的新朋友?” “你对朋友的定义还真是随意。”虽是这么说,凤镜夜却同时抬腕看了时间,“想吃什么?” “真是口是心非。”川岛耿直地戳破,即便腹中确实没什么东西,但今天的一切实在足够让他没有吃饭的心思,“改天吧,没胃口。” 凤镜夜看向他手中的盒子,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方才赤司家继承人所拍下的一枚沉香木。 “那就算了。” “别算了啊,留着下次。”川岛无比自然地回应,“可别忘了。” 他带着惯常的笑意说出这句话,仿佛心情不错,更像是无意调侃,以最寻常不过的语气嘱咐着倾听者不要忘记。 ——下次。 “这话应该对你自己说。” 已经坐上私家车的川岛自然没能听到这句话,上车后他便瘫在靠背上宛如一条濒死的咸鱼。 “您是要……” “回我的公寓。” “是。” 不用报出地址,反正神通广大的藤原家就连司机都会“尽职尽责”地知道他的住处在何。 交谈完毕,川岛脖子往后一仰,只觉得身心俱疲。 “凛少爷,您的手机好像响了。” “嗯。” 摸索一阵,川岛保持着巨丧的表情拿起手机,有气无力地动作仿佛随时都能晕过去,幽幽亮起的屏幕上正是他在来的路上苦寻不得的、他那潇洒自在的父亲大人。 “喂。” “啊呀,小凛难得给爸爸打电话,真是让我惊喜啊!是想爸爸了还是终于觉得你英明神武的爸爸……” 突兀炸响的接连语句,即使是冷漠的语调也未能将对方的热情与自顾自的高兴浇灭一二,吊儿郎当的熟悉风格伴随着抑扬顿挫的魔音声调,川岛稍稍将手机从耳畔拿远,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你先冷静。” 果如所求,对方转变迅速,收放自如地变换了交谈模式:“所以呢?有什么事找爸爸?” “爷爷叫我回去,代替治也哥参加一个晚宴。” “……” “喂?” “啊抱歉,刚刚游戏团灭了,什么晚宴?” “西园寺家的拍卖会。” “这样啊。”那头语调不变,热情的表象下是一成不变的满不在乎,“拍卖会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和你交谈真是今天最错误的决定。”无所谓的随性态度彻底惹恼了川岛,他深吸一口气,“我没兴趣继续做这种事,还请爸爸你定时与爷爷保持联系以防再让我临时上阵。我可不是你们家的免费劳动力。” 考试的次日也是最后一天。 第一场为英语,岳人一改昨天的抑郁,志得意满精神振奋得不像话,就连川岛一口叼走他早餐里的火腿也能毫不介意。 “川岛是我最忠实的朋友,区区一片火腿算什么!” “别的就算了,能不用‘忠实’来形容吗?”死鱼眼的川岛浑身无力地靠在柱子边,“听起来像在说狗。”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你今天别想我帮你了。” “我什么也没说!” 向日岳人十分上道,立刻以手在唇上比了个拉紧拉链的动作,而后果真三缄其口,专心啃起自己的早餐不再说话。 一旁忙着将再度发挥“随时随地睡过去”技能而昏迷不醒的慈郎安置好的忍足侑士本无意插足这场已经结束的对话,但由于话题中某个词语被他接收后便在联想丰富的大脑内一个急转弯,引得他不得不出声提醒某件事。 忍足抬起视线,深蓝色的发丝顺着他线条流畅的颊边擦过:“川岛,引退仪式就在明天,迹部还是不回来吗?” 之前的开学典礼致辞就是让川岛代为执行,不过那是迹部刚走没几天,虽然体验新奇,然而大部分人对于没有迹部宣言所迎来的开学都或多或少的有些不自在。 三年前的入学典礼,迹部景吾以一年生的狂傲之态于开学典礼上霸气宣告自己将会是“冰帝之王”,这宣言在长大几年后看来或许有些中二的嫌疑,但不可否认,迹部景吾确实依言成功地将自己变为了冰帝的王,他的名字在所有同期的冰帝学生中几乎成为了一个不可撼动的标志性象征。 这大概就是每场比赛,即便不似“王者立海大”在外噱头十足,迹部却总是赛场中最亮眼存在的原因。 这就是所谓的精神领袖。 “我给他发的消息还没有回复,大概是……” 结论出口之前,短信的提示音成功地将其打断。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贯通的心电感应,川岛与忍足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前者拿出手机,划开屏幕: 「fro:atobe·keigo to:kawashia·r ti:200x90607:45:12 subject:好好考试 本大爷明天回国。」 “啊……这悲惨的世界终于有件事能让人高兴了。”川岛扶着额际摇头,抬手将手机扔给忍足,脸上的放松看上去就像是压在心底的大石终于移开一般舒了一口气,“这家伙终于要回来了。” “别随便把这种东西扔过来啊。” 时刻不忘吐槽本质,忍足认真将短信看过之后交给早已激动的岳人,毫无度数的平光镜片后,眸色却仿佛积雪消融的软化温和,“虽然说不是没了谁就不行,不过迹部不在还真是让人不习惯啊。” “幸好他要回来了。”川岛望向走廊上敏捷窜出去勾上宍户肩膀传达消息的岳人,食指敲了敲,“我又可以清闲了。” “可以清闲吗?”忍足扬起眉梢,“十月可不远了。” …… 消息在短时间内迅速传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在这考试的最后一天,几乎热闹躁动得有如放假前的最后一刻。 「fro:kawashia·r to:atobe·keigo ti:200x90607:58:34 subject:谢天谢地 冰帝上下都对你的归来翘首以盼,热切期待。」 第八章 “副会长,你到底是——” “会长今天回来,有事找他,没事请回。” “……” 小池将手中的一沓资料重重地拍在实木桌面,义正言辞:“副会长,你太怠惰了!” “嗯,我也很抱歉。”眼前的书页被力道带来的阵风掀起,黑发少年语气诚恳然而头也未抬,“所以换届选举一定要找个靠谱的。” “……” 正待发作,墨绿眼眸的少年终于肯抬起双眼,瞳底宛如色泽纯正的碧玉。 被这双眼睛这样注视着,饶是看惯了的小池也一时半会未能反应及时。 “怎、怎么……” “小池,你今天好像和平常不一样,是我的错觉吗?” “诶、那个……换了眼妆和口红,有这么明显吗?” “唔,非常适合你。” “谢谢……” 晕乎乎地走出副会长室,小池猛地一眨眼,才发现自己大概是被……美色和夸赞双重迷惑了?! ——他这不还是不愿意看帝光的策划案吗! 行动派的小池同学当即转身再度敲响大门,由于用力过猛,脑后半挽的长发都在空中划出了清晰的弧线。 轻微的开门声,门后出现了一张忧愁抑郁的精致面容。 “呃,你怎么了?”距离他们上一次相见,明明不超过三分钟啊? “我很难过啊,这次物理差点就不及格了呢。” “啊?你怎么可能会……” “所以抱歉了小池,我得赶紧回去用功念书了呢,再见。” “再见……” 由于对方话里的伤感与悲泣太过真实,小池完全不做他想,仅对“川岛副会长也会差点不及格”这件完全无法让人想象的事迟迟缓不过神,几乎要在在走廊边凝成一尊“思考者”的雕像。 前来会议室寻找遗落物品的青禾自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傻站着干什么?” “青禾啊……”仍然不能良好消化事实的小池反应颇显迟钝,“副会长这次考试的物理差点不及格了……吗?我怎么觉得世界好玄幻……” “啊那个啊,是差点不及格了。” “咔嚓——” 小池瞪大双眼捂住胸口,从这个地方,刚刚确实传来了什么东西清晰破碎掉的声音。 “副会长他……” “还不是因为他赶着去打工。”青禾一脸受不了的样子摆摆手,“真是服他了,大题一个没碰就出了考场。” “诶?” 大题一个没碰的却只是“差点不及格”的意思…… 小池松开手,感觉自己的认知总算还没有破灭:“他写完了的题果然都是全对吗?” “不然呢?”青禾耸了耸肩,“虽然看起来那么吊儿郎当,不过那家伙到底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啊——你难道还真以为他可能跌落神坛吗?” 就算是在迹部景吾与赤司征十郎两相碰撞的耀目交辉下,这位冰帝的副会长也一如既往保持着他那宛如神话般的通贯之绩,即使看上去散漫随性,但也确确实实是在那一年,被他们学生会众人全票通过推举而来的副会长。 …… 自昨天消息迅速传播以来,毫不夸张地说,冰帝校内的现有气氛大约就是初春开学之际的欣欣向荣,沉寂有序了半个月之久,升学的大背景之下,迹部的归来就像于临界点猝然燃起的一把火焰,炽烈地蔓延了整个校园。 就川岛一上午所见以来,所有人在这一天几乎都拿出了最佳的状态,虽然精神面貌的向上没什么不好,不过川岛觉得自己还是不得不说一句—— “迹部是说今天回国,但也没说一定是要回学校啊。” 忍足:“……” “我查了航班。”川岛有理有据,“他现在还没有消息,要么是放学那会儿到,要么就晚上到了。” 忍足:“……” 果如所言,迹部一直到放学后都没有出现,引退仪式在部员的要求下被改到明天,川岛见缝插针地先溜去打工,全国大赛结果后训练也没他们这些老部员什么事了,还有要求的基本都是在为升上高等部做准备,但现下迹部不在部内,况且川岛也有自己的个人打算。 打工地点位于港区的一家意大利餐厅。 川岛英语不错,意大利语还记得一些,用餐礼仪的熟知为他加分不少,因而轻易便被录用。 “15桌的客人。” “是。” 川岛拿上菜单走过去:“您好,这是……” “哟,看看这是谁啊。” 刻意提高的音调,夹杂着几分不和谐的刺耳笑意。 对方如是寒暄,一边毫不客气地将菜单以粗暴的力道地抓了过去,仅仅是扫过一眼便仍在桌上,凌厉地皱起眉:“你们这都是些什么不入流的东西!” 川岛:“……” 真是流年不利。 见他不说话,道明寺狠狠地踹了桌子一脚:“你就是这种服务态度吗?叫你们经理来!” “你还真是熟练啊……”川岛惊叹于他日渐长进的找茬技术,看了眼已经对这边有所注意的其他人员,叹气,“请先看过菜单再做评价好吗?我们这里……” “我不管!叫你们经理过来!” 摆明了不合作,道明寺一挥手,差点摔碎杯子。 川岛胆战心惊地接住,眼角余光看见笑作一团的西门总二郎和美作玲,坐在窗边的花泽类瞥了他一眼,稍稍朝道明寺那方扬了扬下颌。 ——居然是提前算好来找茬的。 那讲道理也没用了。 “这工作对我很重要。”杯子磕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川岛单手撑在道明寺眼前,“所以我们把话说开,你到底想怎么样?” “既然对你很重要……”道明寺慢悠悠地站起来,毫不示弱地双手用力撑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震响,少年狂傲地扬起眉峰,唇角牵开一抹恶劣至极的笑意,“那我就更应该做点什么了。” 玻璃杯狠狠地掼在大理石地面,飞溅的碎片将邻座的穿着红裙的女士吓得惊呼连连。 “真幼稚。” 身后,经理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川岛面无表情地扯上道明寺的衣领,强行带着他向外走。 “喂!你这家伙竟敢这样对本少爷!!” 初始错愕消去后,道明寺反应剧烈地挣扎起来,川岛猝不及防后背受了一拳,踉跄之下疾言厉色地抓紧对方衣领拉近两人距离:“我还能对你做更多事,你再反抗试试看!” 印象里川岛从不会有这么生气的时候,大多都是无所谓的应付两下,能不计较就绝不在意,也因此,道明寺第一次见到这种状态的他,一时间竟真的被镇住。 川岛拖着道明寺走到屋外的转角,身后同行的三人跟着赶过来。 他转头盯住道明寺:“你确定我们的谈话要让他们旁听。” 在这副暗示意味十足的话语下,道明寺几乎是瞬间领悟,立刻回头大声地吩咐他们不许跟过来。 清场完毕。 川岛迟缓地感觉到后背上的钝痛,出口的话打了个弯:“你下手真重。” “你敢扯着本少爷的衣领,就应该要做好觉悟!”道明寺冷哼一声,但又忍不住去瞄川岛的表情,“喂,有那么痛吗?” “青紫是肯定的了。”川岛皱眉活动了下手臂,后背一阵撕拉的刺痛,“你之前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动手吧。” 他语气太过熟稔,虽然带着责备,但也完全不是对立立场的怨恨语气,相反带着令人和缓心境的舒适。 道明寺心底觉得怪异,却还是顺着接下话头:“是你先动手的吧!” “那也是你要让我丢工作啊。”川岛再次叹气,“我和你不一样,没工作就没钱,别的都好,不要在这种事情上为难我吧。” 他低下头,撑着额际揉了揉,看上去十分疲惫而苦恼,“还不知道刚刚那件事经理还要不要我了。” “你干嘛做出这种恶心的示弱样子!”道明寺往后缩了缩,随后有些暴躁地往前踏了两步,“喂——你这家伙该不会是想这样就让我放过你吧!” “真像个小孩子……”方案a失败,川岛瞬间变回冷漠脸站直身体,毫不示弱地靠近近在眼前的道明寺,两人的距离较之方才的一瞬更为亲近,只差一个拳头大小的距离,“那要怎么办?——不就是亲了一下,有必要介意到现在?” 听他轻描淡写地就将事情说了出来,道明寺瞬间宛若炸毛的狮子,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并同时无可忍耐一般拉开两人距离:“闭嘴!” “除了所谓初吻意义的丧失,你连一根头发丝的损失都没有。”川岛寒着双眸,语调却保持着截然不同的温吞,“你还会接很多吻,没必要这么纠结。” 他条理清晰地说服,道明寺却陡然更加暴怒:“接吻当然只能是和喜欢的人!怎么能随便有很多!” “那意外已经发生了,所以呢?”川岛耐心都快要耗尽,随口道,“要不你喜欢喜欢我得了?” 第九章 ——“要不你喜欢喜欢我得了?” 川岛完全只是随口一说,脑子都不带过的,话音方落,两个人都愣住了。 “呃,我……”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道明寺暴躁地大喊,从他头发竖起的程度来看,着实吓得不轻,脸上的表情仿佛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嫌恶又难以置信,“本少爷才不会对你这种人产生任何兴趣!” 川岛本来是想好好解释的,毕竟当初只是个不算亲吻的碰触都能被道明寺视为眼中钉这么久,多加一层估计更为麻烦,但看对方如此躲避瘟疫般的表现,内心的作恶因子不妨便放了出来,他笑吟吟地凑近,刻意放软了语调:“试试嘛,这样你的初吻就不是没有意义的丢失了是不是?我可是为你着想。” “……你怎么这么恶心!” 不久前还威风凛凛的大少爷此刻被逼得后退连连,近距离观察下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对方脖子上不安跳起的鸡皮疙瘩。 色厉内荏地喊出的这句话与之前相比却多少显得有些底气不足,面对川岛的一再逼近也没了暴力的应对,相反转身拔腿就跑,从飞奔速度来看,大概身后有不亚于一个团的恐怖分子在奋力追杀。 “噗……”川岛自己都没意料到,“什么鬼啊……” 如果知道这种路线可以吓退道明寺,他早八百年就该这么做了。 毕竟—— 怎么说呢,他对这方面还是比较擅长的。 川岛走回餐厅,短短路程已经在心底将应对方式打算好,然而回到餐厅时才发现……被包场了? 不仅如此,方才的一切都像没发生过,风平浪静。 经理对之前所发生的事也宛如失忆绝口不提,甚至对待他的态度愈发的和颜悦色。 “经理?” “川岛啊,回来了就去招待客人吧,最近表现不错,要保持啊。” “……” 怀抱着如是疑惑,川岛端着一壶花果茶走往客人所在的26桌,脑内转了一圈,见到正主时放松下来,露出笑意:“真是你啊。” 能在这种地方包场的,绝不会是普通人。 神木千鹤一手握着手机划着屏幕,一边抬眼望了望他:“道明寺没把你怎么样吧?” “你怎么知道的?” “都知道了啊。”神木理所当然地眨了眨眼,卷翘地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道明寺在昨晚的宴会上说的,在场的估计没几个人不知道你的打工地点了。” 川岛:“……” “我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神木叹了口气,索性收了手机,语重心长地劝导,“多少人想着看你笑话,你还就这么被人逮到在这里打工,也不知道躲着点。” 前半部分还好,后面的川岛就觉得自己有点不懂了:“等等,什么叫‘多少人想着看我笑话’?我人缘这么不好的吗?” “也不是说人缘好坏……你是真的不清楚自己有多招人嫉妒?”神木仔细打量他的表情,数秒,半是哗然半是惊异地摇了摇头,满是感叹地评价,“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啊,我感觉我要重新认识你了。” 她停了一停,目光注视着神色不变的川岛: “要不是迹部景吾立场鲜明,你真以为你能这么平静地过到现在?” …… “阿司?” “什么情况?” 美作和西门合力将一个急刹的道明寺拦住,不小的冲力让两人都有点吃不消。 西门甩了甩手:“你这到底是去算账还是去被追杀的啊?背后有鬼追你吗?” “比鬼还可怕……” “什么?”西门没听清,角落里一言不发的花泽类此时打了个招呼示意自己先走。 “拜。” “这么就走了?”美作不解地望了一眼,“类心情又不好了吗?” “他这两天被一个女生缠得够呛,心情不好也是应该的。” “哪个?” “就是一直喊着‘给个机会爱上她’的那个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漫画书看多了,觉得试试就真能成功……阿司你这什么表情?” 不知为何,前一秒还状似呕吐的道明寺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极为古怪的神色,像是思考,又像是豁然开朗。 西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另一边的美作:“神经科最好的医院是哪家,有电话号码吗?” 第二天,归国的迹部景吾如期出现在了学校。 不同班的川岛整个上午都没来得及见上对方一面,毕竟就a班浩荡可怕的围观人群及其热火朝天的问候气氛来说,硬挤进去都是相当不可能的任务。 诚然,众人在迹部面前一般都会有所收敛,但他素来的形象也并非绝对高不可攀的可怕魔王,因此在这不算久的阔别之际,大部分人都表现出了非一般的热情——据说迹部桌上的礼物已经直逼年初的情人节,数量之多,堆起来几乎可以埋下一个人。 听着实况转播的川岛简直惊叹不已。 …… 下午五点四十分,学生会室。 与双双出门的小池和青禾擦肩而过,川岛抱着忍足让他顺手呈交的网球部资料推门而入。前者之一毫不客气地朝他做了个鬼脸,同时扬了扬手上仅剩一页的报表。 川岛好脾气地弯眼,摆了摆手。 屋内熟悉的摆设一如往常,简约大气的风格为主调,暗金色的点缀显得低调而华贵。 冰帝的学生会长此刻正站在柜台旁煮着咖啡——看样子是刚从桌前转移阵地,咖啡的香气都未能散开。 听见动静,迹部回头望了一眼,眼下有着轻微的黑影,看上去似乎没休息好。 川岛开门见山地问候:“结果怎么样?” “有待商榷。”迹部简洁地给出回应,眼尾随着视线上移的舒展,傲然的气势顷刻聚拢,“这次回来,有幸在机场偶遇了藤原叔叔。” 川岛微怔,而后语气平淡道:“哦,原来在英国啊。还以为又跑去什么偏僻的地方历险了。” “似乎在度假,但看上去也像是在找什么人。”迹部稍作回想,“算起来我好几年没有见过藤原叔叔,他能一眼认出也实在让我有点惊讶。” “认出你不奇怪吧,你可是经常活跃在杂志上的。”川岛语调轻松,“认不出我才正常。” 脑袋被敲了一下,川岛愕然地抬头与迹部对视。 “聚餐那天,你去哪儿了?” “……去帮了个忙。”对女孩子的这类事情不做多言,川岛绕过重点简要总结,避开了神木千鹤的主要部分。 “凤镜夜?”听完后,迹部点了点头,却将这个名字加以重复,尾音稍稍上扬,似乎很感兴趣,“关东凤家三子,这个人可不简单。” “哇,”川岛轻笑一声,“能让你这么评价那还确实是不简单。” “位于两位兄长之下的蛰伏猛兽,在家族与身份的双重压力下辛苦压抑着自己野心的暗中经营者——他们凤家也只有这位幺子还有点看头。” 咖啡逐渐升腾热气,牙买加蓝山的醇厚香气温柔地铺满整间屋子,素来被后援会称之为磁性华丽的嗓音蕴着其间,仿佛一曲终了却经久不散的余韵咏叹,“心思深沉,城府不俗。凤家没有选择培养他作为继承人,真是最大的败笔。” “看来你还真是很欣赏他。” “不是欣赏。”迹部微微一哂,“你不觉得他这种不动声色的特点和某人有几分相似?” 明白他的意思,川岛撇了撇嘴:“一点也不像。” 分明是两个风格的人,就算都有着隐忍深沉的心思,也绝对无法混为一谈。 迹部不答,走到桌前抽出一份文件,封面上明晃晃的几个大字昭示其内容,川岛不过一眼就明白迹部用意何为。 “我确实记得你和赤司算得上关系不错的青梅竹马,你们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你要这么躲着他?”迹部翻了翻那份文件,纸张划破空气,带来阵阵轻响,“只不过是一份策划案,你都不愿意看?” “那还不是为了留给会长你来定夺。”川岛扯了扯嘴角,笑得十分僵硬,沉默几秒,“……我不想说。” “那就不说。”迹部看来也并非要执着此事,“外联部长青禾对你暂代任期间的一些行为似乎颇有不满。” 话锋转得太快,川岛猝不及防呛了一下,嘴上却毫不含糊地做出应对:“你走的这段日子,代替你收情书的高岛也非常辛苦啊。” 迹部略一皱眉:“什么?” 川岛挑了挑眉,撑着下颌意味深长地道:“风纪委员会那边可是满满一桌子哦~我们迹部君的魅力真是一日胜过一日啊。” “……” 迹部扬手,精准地将一沓办公用纸砸了过来。 川岛偏头躲过,顺势站起身:“部活时间快到了,我先过去。” “嗯。”低沉而漫不经心地单音节。 川岛伸手搭上后脖,活动了两下,正要踏出门,拉着门把回头嘱咐一句:“所有人都一直在等着你回来主持大局,可别让我们久等啊,部长。” 门扉渐合,微不可闻的上扬音调,回应仿佛乘风而来。 “本大爷当然知道。” 第十章 周四下午。 川岛接到休假通知时已经差不多快要到抵达餐厅,简短的通知上只以“急需整顿”来概括原因,好在他对细节也并不关心,当即转换方向进了一家蛋糕店。 再出来手上提着一个分量不轻的蛋糕盒,川岛在街边挥手拦了辆车,心情甚好地报出地址。 …… “叮咚——” 相当朴素的门铃乐声,响起后不久便传来门锁“咔嗒”一声打开的讯号,门后露出少女清雅秀丽的脸庞。 柔顺的长发顺着动作自背后滑落胸前,少女微微倾身向外张望,包装精致的蛋糕盒被举至眼前,正好挡住全部的视野,唯能从顶端提着礼品带的修长手指窥见一二痕迹。 少女试探着开口:“川岛?” “好久不见啊,春绯。” 仿佛蕴着阳光暖意的和煦嗓音,少年偏低的声线辨识度极高,墨绿色的眼眸乍望过去并不显眼,却愈发衬得肤色白皙,与额前纯黑色的碎发形成鲜明对比。 “你怎么来了?”少女向前靠了一步,神情看似波动不大,尾音却不自觉地稍稍上扬,黑亮的眼底满是惊喜,“不是说最近都要去打工吗?” “临时休假就顺便过来了。”川岛摸了摸女孩的脑袋,随手比划了一下,微讶道,“好像长高了?” 距离他们上一次相见明明也没有过去多久,大概是青春期的少女前期较男生长得更快,川岛不得不惊讶于自家小妹妹的拔高速度。 藤冈春绯,母亲多年好友的女儿,川岛自小相识的青梅竹马,感情一直很好,不过由于某个说起来甚是微妙的原因,“哥哥”这个称呼弃用已久。 母亲出国之前所见的最后一面,曾对他认真嘱咐,“一定要好好照顾春绯”——春绯母亲,也就是琴子阿姨的早逝,让母亲对这个孩子地怜爱更甚,非要生动形象地比喻一下以直观的话,那应该可以说是,川岛自认自己这个亲生儿子都不会从母亲那里得到这样温柔亲切的待遇。 诚然,川岛对这位小妹妹的爱护之心也素来恳切。 “高了吗?”少女仰头看了看,也伸出手来比划,手背平行划去,仍然卡不到对方肩膀,“没有啊。” 川岛拍了拍她的脑袋,动作娴熟自然,失笑:“因为我也长高了。” 大概是在门口磨蹭的时间太长,屋内传来询问的喊声:“外面是谁啊,春绯?” “是川岛,爸爸。” 春绯一边应着,一边领着川岛进屋,后者提着蛋糕驾轻就熟地往屋里走,显然对这里十分熟悉。 藤冈家是极为简单的木造二楼建筑,两室一厅,并不宽敞,就两人的居所来说尚且足够,但地方小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即是稍稍往前两步便可以一眼窥见屋尽头,也就是说,春绯解释的话语仅仅只开了个头,川岛便率先看到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家里还有……嗯?” 春绯不明所以地看着身前蓦然停住脚步的少年,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而是在对方迟迟不动后,绕过他走到桌前,相反是保持着女装打扮的藤冈凉二冲着他挥手:“快过来呀小凛~难道是一段日子不见对叔叔生疏了吗?” “怎么会呢。”微微牵起唇角,眼底却毫无半点笑意可言,川岛走过去放下蛋糕,礼貌地问候寒暄后,不着痕迹地提起在场的另一人,“只不过家里突然来了新客人有点没反应过来而已。” “诶?”藤冈凉二却顿时愣住了,手指抬起,一脸的不可思议,“小凛你不认识吗?我明明记得这是小时候和你一起来过家里的孩子啊。” “……嗯?” 川岛错愕地移开视线,恰与赤司宁静无波的异色瞳对上。 ——带他来过吗? 春绯端着泡好的茶过来,小声证明着:“确实是,川岛你忘了吗?” “这个……哦、是、是你啊。”被三道视线同时注视着,川岛生硬地笑笑,“太久不见,还真认不出来你了。” “没关系。” 清淡到好似落入水中旋即归于沉寂的深泊湖面,一直不曾插入对话的赤司征十郎此刻仅以三个字配合了他的拙劣。 川岛即刻噤声,不再多加言语。 他完全没预料到赤司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也对赤司的存在毫无应对之法。 藤冈凉二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探究地来回扫过,最终眯起眼睛释然一笑:“这次真的要感谢这孩子——小征,我这么喊你你介意吗?” 赤司丝毫没被影响:“不会,请您随意。” “哎呀真是个好孩子啊~”藤冈凉二双手捧颊,被这副一本正经地礼貌样子萌得不行,“这次都要感谢小征救了春绯呢,不然受伤的就是春绯了,真是个舍己为人的到此,还拿出手绢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水。 “受伤?”川岛握住春绯的手腕,仔细查看,“怎么回事?” “啊、我没有受伤,是赤司君受伤了。”春绯乖巧地解释,不自觉望向对座安静的红发少年,“斑马线突然冲过来一辆摩托车,我没有看到,是赤司君出手救了我。” 她柔顺地笑了笑,“真的很感谢他。” 藤冈凉二在一旁不住地附和点头:“多亏了小征,春绯才能没事。绝对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他猛地抱住春绯,“我可只有春绯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啊,爸爸真是要吓死了qaq” 习以为常的春绯带着歉意望向赤司:“我爸爸就是这样,还请不要介意。” 赤司微微摇头,别样的贵族气质与良好教养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分外温和得体:“很温馨的亲情。” 他们的一切交谈,川岛全程未置一词。 不为别的,仅因为在春绯绽放笑容的一瞬间,他心中的警铃便如爆发了什么巨大灾情一般大作起来。 目光由对方包扎着的手臂转到那张淡定自持仿佛胜券在握的脸上,川岛不自觉在桌下握紧了手指。 “是吗?真的很谢谢他呢。” 狭窄的街道,偶尔零星地疾驰过车辆,转瞬又重归宁静。 公寓式的住房里,打开门彼此之间便没有秘密的空间,隔壁的主人还没有回来,屋前的小灯并未亮起。 两道人影在栏杆边驻立。 “不要对她打主意。”川岛率先开口,直奔主题,“不管你有没有这个意思,我还是有必要多嘴一句。当然,我很感谢你救了她。” 据说是高速违规行驶,春绯没注意绿灯下的周围动向,事故发生时被身旁的赤司抢险救了下来,但因为车速太快,反应机能优秀的赤司也因此伤了手臂,好在伤不重,只是擦伤。 藤冈凉二半途与去医院处理的两人相遇,在一眼认出赤司的情况下盛情邀请他来家里做客——春绯父亲的那种性格,是很难让人拒绝的。 半晌没有回应。 入秋之后,夜色|降临得愈发早,天际为昼夜划出最清晰的界限,承接着上方徐徐坠落的夕阳,迎接着下方蠢蠢欲动翻涌而来的无边暮色。 “你对我很有成见。”笃定的语气,赤司毫不委婉地加以评断,即便是在述说对于自己的恶意也仍然不偏不倚。 川岛抿起唇:“我可以道歉,怎么样都好,无关春绯我们还能好好说话。” 他对赤司的手腕能力太过清楚,也明白如果是他势在必得,像春绯这种的女孩子定然没有逃过的可能。 “好好说话?你难道是指现在这样?”赤司冷笑一声,这与他惯常温厚宽和的形象几乎是背道而驰,“我只是刚好在附近,恰巧出手帮忙。你不用对我草木皆兵到这种程度。” 川岛攥紧走廊的栏杆,铁质刷漆的组成,现在已经被他捏得一片湿冷。 赤司的手安分地垂在身侧,没有穿学校的制服,即使是暗调的灰色衬衫也驾驭得当,反而将他衬得愈发温润如玉,气质凛然,浑然天成的自然俊秀。 ——只除了手臂上分外扎眼的层层包扎。 赤司的指控完全正确,川岛自认对他防范心过重。 “……抱歉。”他抿紧嘴唇,如鲠在喉地轻声道,“我只是不太适应。” 有关于赤司征十郎这个人的交往,交谈或者见面,甚至是共处,都让他在暌违已久中感到无所适从的不知所措,加之本来就隐藏着的畏惧情绪,一切的一切,让这个名字、让赤司征十郎这个人,都被推到了一个特有却阴暗的心底角落。 川岛垂下脑袋,屋内的暖光将人影拉得斜长。 两道平行的黑影,没有交集,距离也拉得很开。 长身玉立的少年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冷清孤寂至宛若被划入另一个世界。 ——他从以前就是这样,很多事情都沉默地埋在心底,即便运筹帷幄也无人可说,只剩一个人分享着被隔绝的喜怒哀乐。 川岛突然感觉到了愧疚,这种复杂的情绪暂且压下恐惧,在他心底疯狂滋生蔓延,促使着他一定要对着眼前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相伴的人说些什么。 “我明明……在赤司叔叔面前承诺过,不会放弃你。”沙哑的嗓音,少年用力地握紧栏杆,仿佛感到了莫大的羞耻不安,“对不起,我没能做到。” 第十一章 夜凉如水。 记忆中那是个月亮高悬、繁星尽隐的凄清夜晚。 在川岛心中素来威严至高不可攀的赤司征臣微微欠身抚摸着他的脑袋,力道与平时动不动敲他额头的父亲完全不同,轻柔低语,语气也是如沐春风的温和,就像是与诗织阿姨在一起时那般的卸下锋芒。 “不要放弃小征,好吗?” 那双赤司家独有的赤色双瞳,过于纯正的浓烈颜色常常使得压迫感翻倍加成,川岛幼时即便再顽皮活泛,也少有直视这位大财阀家主的时刻。 但此刻这样的举动却因为后者主动敛去威势而变得轻而易举。 “……好。” 男孩低声回以承诺,墨绿的眸底倒映着一轮缺月,清澈皎洁。 …… “咦?你们在谈事情吗?” 身后的门扉打开,屋内的暖光顿时洒了一地。 少女扶着门框望向两人,对异样明显的气氛感知迟钝,只是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双眼:“可以开饭了哦,两位。” 光线充足,春绯搭眼便能看到少年额前的晶莹,有些惊异:“川岛,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明明是凉爽的天气。 川岛伸手摸了摸额际,触手一片湿濡,当即弯了唇角:“太热了,我出来都没什么用呢。” “是吗?”春绯迟疑地应着,目光转至他身上尚算单薄的衣着,却没有多说什么,“进来吃饭吧。” 少女朝另一侧稍稍鞠躬,礼节周全地道:“赤司君,请进来吧。” 不算宽敞的屋内因为难得的人数增加而稍显拥挤,矮桌上放着满满一桌子的饭菜。藤冈凉二坚持要留赤司在家吃晚餐,不顾劝阻雷厉风行地出去买了一堆食材,据川岛目测来说,大概他们的人数再翻一倍,才能将那桌东西尽数解决。 藤冈家做饭的主力基本是身为女儿的藤冈春绯,即便藤冈凉二并不乐意,春绯却坚持要为独自承担家庭经济负担的父亲多分担些家务活。 虽然还是国一的学生,但春绯的手艺已经远超父亲,桌上大部分卖相上佳的菜色基本都是出自她手——本欲帮忙的川岛这次直接被打为“客人”一列,十分干脆地被推出了门,连厨房的边都没摸着。 弗一坐下川岛便对这一点进行了批判。 “才一段日子不见春绯连我都不亲近了。”川岛撑着下颌叹气,眉心蹙起,满满都是悲伤忧愁,“这么见外我可是也会伤心的啊。” “因为川岛你最近一直都在打工,好不容易的休假,做饭还是请我来就好。”明明是棘手的情况,川岛以半真半假姿态说出的话语春绯自认从来不能分辨,当下只用最真诚的应对诚恳回复。 川岛一愣,继而轻笑出声:“春绯还是这么贴心呢。” 他本欲伸手去揉少女柔顺的长发,半途就被“爱女狂魔”藤冈凉二先生毫不客气地打了下手背:“喂!就算是你也不要一直动手动脚!老摸头会长不高的!” “什么?”川岛一脸嫌弃,“这么奇怪的迷信说法叔叔你从哪儿听到的?” “反正不许!”藤冈凉二傲娇地反驳,“春绯的脑袋只有爸爸我能摸!” “哇哦,叔叔你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幼稚啊。”川岛放下筷子,手速极快地碰了下少女的脑袋,面无表情地与其对视,“诺,我碰了。” “……给我滚出去啊混蛋!!!” 川岛秉持着面瘫脸语气认真地道:“叔叔请矜持一点,会吓到春绯的。” 方要暴起的藤冈凉二顿时可怜兮兮地看向自家女儿:“是、是吗?春绯你会被爸爸吓到吗qaq” 春绯:“……” 春绯:“请你们好好吃饭。” 深知两位亲近之人的德行为何,春绯在长期经历的习惯下完全能保持镇定自若,当下看向新来的客人,本事想观察对方有无不适,但仅这一眼,春绯便被少年呢?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和这个地方太不相符了吧。甚至会让人因为把这样高贵优雅之态的人士安置在这里而产生微妙的自卑感。 当然,自卑这种情绪春绯还不至于产生。 她只是在瞬间就联想到了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川岛。 即使后者现在看起来大体与他们无异,只在某些细节上稍有体现,但顺着时间往前倒,川岛的用餐礼仪也是相当有贵族之范,动作之间与这位赤司君颇有相似,是几乎可以拿去当做典范教材的精准无差。 注意到赤司下筷范围的狭窄,春绯主动欠身将放得较远的烤鳗鱼挪了过去:“请不用拘谨,尽情享用。” 手伸到一半,赤司抬眸望过来的瞬间,还没来得及说话,仍在与父亲争辩的川岛突然抬手挡了过来:“他不吃红生姜。” 那动作极其随性,更像是下意识的阻拦。 因而话音刚落,川岛便如灼伤般迅速地收回手。 “……” 热闹的气氛尴尬了那么两秒。 春绯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抱歉,我不知道。” 赤司摇头,唇边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浅淡弧度:“没事。” 这顿饭耗时颇长,藤冈凉二过于热情的挽留与款待将本该尽早结束的晚餐无限延长,最终是春绯出声提醒,才止住了藤冈凉二整顿饭都在不停往赤司碗里夹菜的动作。 “天色确实不早了,那小凛和春绯,你们去送送小征。”藤冈凉二笑眯眯地站起身,一手端了一个盘子,“收拾就交给我,你们快去吧。” “好的,爸爸。” 春绯应了一声,川岛在她身边,正闭眼揉着额角,左手朝前一伸,大概是想要撑着桌子站起来。 伸出的距离却不对。 “川……” 春绯提醒的意识跟不上川岛扑空栽过去的速度,但比之更快的是赤司的反应,几乎是立刻就稳稳将其扶住,明明前一秒还在看时间,应对之迅速,却仿佛像是随时分了注意力在川岛身上。 “小心。” “……谢谢。” 短暂的接触,很快又分开。 春绯无声地看着这一幕,直到川岛开口喊她才回过神来。 要乘车需要走到大路街道,距离春绯家的公寓有段不小的距离。 此刻少有车辆穿行,三三两两的行人偶尔擦肩而过,会露出善意的笑容点头示意。 俊男美女的组合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引人注目的风景,何况还是两位少年共同陪伴着一位少女。 “我听叔叔说,你准备报考樱兰高中?”川岛的谈话开端毫不迂回,往往是直奔主题的鲜明风格。 春绯点点头:“嗯,之前已经提交了意愿申请书。” 川岛拿出早就备好的说辞:“确定不要来冰帝吗?有很多帅气的哥哥会保护你哦。” “我不需要人保护。”相当不领情的春绯少女想也不想地回绝,“我知道川岛的队友都是很好的前辈,但樱兰高校可以保送升读法学部。我想成为律师。” 少女说出这话时神色专注,漂亮的眼睛里跳跃着闪亮的碎光。 ——“我想成为律师。” 这是春绯一直的愿望,因为崇拜着身为律师无比干练聪颖的母亲而定下的目标,在藤冈琴子过世的那一年,小小的女孩牵着他的手小声说:“哥哥,我一定要成为妈妈那样的律师。” 从小就不怎么会撒娇,据母亲说就算是在琴子阿姨面前也不会表现出女孩的娇气,几乎可以说是无欲无求,长大以来少有期许愿望,唯独对成为律师这件事执着不已。 “樱兰啊,”川岛若有所思地重复一遍,“这所学校我倒真没什么了解……” 安静了一瞬。 一直未曾参与的赤司这才开口,嗓音若暗夜流水,深静安宁,语气亦是低缓清淡:“樱兰高校,名副其实的贵族学园,首重门第、次重金钱,教育投入为全国前列,保送待遇上佳,校风虽然开放,但比起同为贵族的英德学园来说,确实是折中的好选择。” 条理清晰而脉络明确,春绯不禁跟着点头。 “哇哦,英德还是别了。”川岛立刻接上,敬谢不敏地拒绝,“那个地方一般人进去就是受折磨的。” 他拍了拍春绯的脑袋,眉眼弯起,分外温柔地捋了捋少女散乱的长发:“行吧,就樱兰。要是被人欺负了一定要跟我说,哥哥给你撑腰。” 春绯的视线转回来,仰头看了他半晌:“知道了,哥哥。” 没走出去多远,川岛便让春绯往回走。 “太远的话我可是不放心你啊。” 少女只好安分地在路灯下停住脚步。 视野中并肩远去的两人姿态疏离,然而背影远远望去却无比契合。 犹存在春绯心底的年幼记忆,黑发男孩勾搭着红发男孩的肩膀,翘着嘴角站在她眼前介绍: “这个呢,就是哥哥的好朋友。” “你可以喊他阿征哥哥。” …… 一转眼,当初只是孩童的两人已经在时光中成长为如斯少年。 风姿孑然。 第十二章 “今天你想出这个门,先跨过我的尸体再说!!!” “……” 面对少女的壮志宣言,川岛抽了抽嘴角,无言以对。 事情要从五分钟前说起—— 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的川岛在门口便被一双突然冒出的手扯了个措手不及,小池亚由几乎是以毕生的极限速度拖着他一路前行,而后干脆利落同样也是就近原则的,将他火速拉到了楼梯拐角的杂物间。 二话不说,直接给了他一个壁咚。 川岛:“……” 小池:“……” 四目相对,竞相沉默。 川岛不明所以地注视着对方,眼睛一眨,密直的羽睫上下舒展开阖,碧玉般的眸底映着光线,仿佛漾着波纹。 小池猛地别开脸:“你别想用美色打动我!” 川岛:“???” 少女来回数个深呼吸,冷静下来,转回视线严肃地望着川岛:“我有事和你说。” “嗯,行。”川岛配合地点头,语气尚算和气,稍作留心却不难发现其间潜藏的无奈,“事情都好说,但你看要不要先……换个姿势?” “啊抱歉。”小池如梦初醒地退开两步,“怕你跑了,一时激动。” “……” 小池正了正神色:“今天是九月十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川岛想了想,没懂:“什么?” 少女便一把拍上他的肩膀,无比郑重地道:“这意味着,迹部会长的生日还有不足一个月就要到了。” 川岛:“…………” “你没点反应吗?” “这件事不是秘密吧,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川岛想了想,面无表情地咧嘴,“哇,好惊喜哦。” 小池:“……”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让自己不要被川岛强烈主导的风格带跑偏。 “言归正传,我们打算给会长办个生日会,希望川岛你配合我们。” “这不是每年都办吗?”川岛扬起眉梢例举,“去年是玫瑰花雨,前年是六层大蛋糕。” 小池摆摆手:“那两次都不正式,我们今年要搞个大的。” “你这么说我真是要为迹部感到害怕了。” 川岛稍稍往后,退缩的举动还未得到实现,即刻又被小池扯了回去。 “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小池掷地有声地威胁,“今天你想出这个门,先跨过我的尸体再说!!!” 川岛:“……” 迹部,你快来看看你手下的宣传部长我说真的。 …… 时间回到当下。 场面一度僵持,甚至要尴尬万分。 川岛叹了口气,举手投降:“行吧,你想让我怎么做?” 小池亚由,冰帝学生会宣传部长,迹部后援团主力团员,贡献据说颇大,但却并非管理层——毕竟迹部当年曾下隐性规定,后援团管理层一律不得进入学生会。 迹部果真是一位相当有远见的领导人。 不然要是由管理层人员出动,估计是更难应付的混乱局面。 川岛在心底无声感叹。 踏进教室,很快围上几个询问他关于数学试卷的同学,川岛直言回答不太清楚,便纷纷叹气忧愁地散开。 说起来,大家这么关注试卷还都是托了新上任数学老师的福,这可是一位相当信奉“题海出真知”的老牌教师,自开学以来试卷几乎是满天飞,没有考好的免不了一顿受批,昨天说是又集合了一套新试卷,在不知道难易以及范围的情况下,简直要人心惶惶。 “哎,毕业了才能结束这种可怕的生活啊。”位于川岛右手座的吉川隔着一个过道发出怨念的吐槽之音,他成绩中上,应对考试自然不是问题,只是对不停歇的轮番上阵有些吃不消,“听我一个在英德念书的表哥说,他们学校基本不会考试,真是像天堂一样的地方。——诶,川岛,你知道英德吗?” “唔,听过。”被喊了名字,本不愿参与此话题的川岛只好附和着作出回应。 “啊,那真是个好地方呢。”吉川瘫软地趴上桌面,“要不高中我也去英德念好了……” 川岛翻书的动作停下来。 作为私立学园中的翘楚,冰帝虽并非贵族学园,但学费于一般人来说还是稍有负担,因此学生间的富贵水准总体不低。吉川家的状况身为副会长的川岛有所了解,应该是什么小财阀的旁系分支,隔得有些远,但家境尚算不错。 不过这都是放在冰帝现有的大环境来说,一旦将吉川放进英德那所财阀遍地的学校,也只能是被他们冷眼所称的——“平民”。 吉川还在一旁碎碎念,样子看上去完全不像随口一提。 “我看我表哥在那边生活得各种滋润,也不是说我们冰帝不好啦,毕竟我幼儿园起就是冰帝直升上来的,就是想去看看那种真正的贵族学校到底是什么样的……” 食指不自觉地敲了敲。 川岛合上书页,转过视线:“学校是不错,不过之前一个朋友的哥哥好像在那里被欺负得挺惨。” “诶?校园霸凌吗?”吉川惊讶地看过来。 “是吧。”川岛状似努力回忆着,温和的语调掺杂着迟疑,“好像是因为惹到了学校里的中心人物,就被全校学生围攻到退学了。” 吉川猛地一激灵,脸色早就变了,连忙摆手:“别了别了,这太社会了。还是我们冰帝好。” 川岛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网球部引退仪式结束后,所有三年级选手基本就是完全的退隐状态,除了周三和周五偶尔会去球场指导,不用再任何出席活动。 川岛第一天就和其他诸同级队员打了商量,将所有轮到他的“前辈指导”尽数分配出去,当下丝毫不用算着日子规划时间,放了学便干脆地甩手走人。 餐厅的整顿工程在第二天就结束了,这让本以为是装修之类的川岛十分不解,人事方面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动。 疑惑只是一瞬,川岛照常由餐厅后门进入员工休息室,刚踏进去,就被经理守株待兔的架势给糊了一脸。 “川岛君,老板请你过去。” “老板?” “是的,请随我来。” “我制服还没……” “不要让老板久等,川岛君。” 素来严谨的经理面上看不出可能的蛛丝马迹,川岛完全懵逼地跟着,脑海中迅速闪过他打工以来的所有重大事件,最终也只能筛选出上次道明寺前来找茬的事情——但神木的及时赶到将后续赔偿和处理都做得很好,甚至让经理都少有的对他和颜悦色了一次。 ……想不明白。 种种疑惑都会在看见老板的那一刻得到解决,川岛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但在看到老板的真面目时,还是差点没忍住冷漠面瘫的冲动。 道明寺翘着腿靠在丝绒沙发上,一脸的志得意满:“还不向老板问好?” 川岛:“……” “怎么?吓傻了吗?”道明寺将右手肘搭上沙发靠背,养尊处优环境中独有的细腻皮肤下是分明的青色脉络,随着敲打的拍子有节奏地晃动着,“知道本少爷不好惹就赶快乖乖服从,不然买下餐厅也只是小事。” 川岛:“……” 见他久久不说话,道明寺的火气迅速地窜了上来:“喂!说话啊!” “说什么?”毫无起伏的平稳语调,更像是了无生气,川岛漠然地与其对视,“哦,你真有钱。” “本少爷有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自小都是给别人甩脸色,导致道明寺根本不能从川岛的面瘫脸中看出任何情绪,只是愈发自得地炫耀起来,“做本少爷的跟班,我可以勉为其难让你今后的日子衣食无忧,甚至你想要管理这家餐厅也完全不是问题。” “哇哦。”音节轻如吐息,川岛歪着脑袋,视线未移分毫,也更能确定道明寺此刻的所言非虚。 但他是真的不明白了。 “我要你买的餐厅干什么。”川岛尽量维持着沟通的姿态,不然他大概可能会因为无法忍受和一个傻子共处一室而换来更长久的狂暴对手,实话说,少和他们这种人打交道才是正确选择。 与道明寺交谈风格完全不同,川岛秉持素来直击重点的作风敲定结论:“我没理解错你是想让我做你的跟班,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道明寺不耐地皱眉,“按我的意愿去做就好了。” 被众星捧月养大宠坏的大少爷, 啧啧。 川岛理解地颔首,换了种说法:“那我直说,我不愿意,行了吧?” 道明寺豁然站起:“你凭什么不愿意!” “那我凭什么要愿意呢。”川岛简直要气笑了,素来的温和让他还能暂时维持好声好气的表象,“给你做跟班,然后被你打击报复。我看起来真的很傻吗,同学?” “谁说我要打击报复你了!!”道明寺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忍着火气解释,“本少爷是那种人吗?!” 是啊。 虽然很想这么直言,但川岛并不想在交谈清晰之前便被对方引燃的炸|药点爆。 “行,不是打击报复,那你说个合理的原因我听听。”川岛抱臂扬扬下颌,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第十三章 上层交际圈随着等级攀升呈金字塔型向上缩小,几大世家交际圈重合度之高几乎是避无可避。 某个时间段之前川岛和道明寺是全然的相安无事,两人可以说是压根就没怎么说过话的陌生状态。道明寺从小和西门、美作他们那群人一起长大,而川岛就算是性格活跃,也实在和道明寺凑不到一起。 非要说出个所以然,就川岛一方而言,大概是气场和画风的双重不合;而就道明寺那方来说,其实是完全不认识这个女孩子。 是的, 女·孩·子。 八岁之前川岛在双亲的荼毒下基本都是以女装打扮示于人前,不仅混淆外界对他的性别认知,还常常不大让人分辨得其真实身份,为此川岛时常在宴会上被人当做哪个小家族、旁系里带出来的小姑娘,或者有更干脆的,直接将她当做哪个佣人带在身边的孩子。 辨识不清的原因还不止于此。 母亲川岛穗和体弱而不善交际,宴会的事宜大多是能推就推,身为父亲的藤原清一却对这类交际场面十分乐衷,经常带着被“精心”打扮的川岛一同出席——但携同的情况只会出现在入场前及退场后,在宴会正式开始的这段时间,年幼的川岛都是处于完全放养的状态,甚至基本不会在宴会场内出现。 没有最能标志身份的父亲在侧,每次都被打扮成不同风格的川岛连个脸熟都混不上。 种种因素造成的不起眼,成为了那次栽赃事件的一大辅因。 “你说是你做的,我会给你钱,还可以帮你引见道明寺家的人。” 本是随处走走的道明寺,听见自己的姓氏不由得停下脚步。 树叶婆娑,光影斑驳。 两个女孩站在庭院的喷泉前,以道明寺不带欣赏的直观眼光来看,一个是蓝的一个是白的。 说话的正是白色那个。 “你应该是佣人的孩子吧,我没见过你。”白色的趾高气扬,但放在裙边的双手握着拳,暴露了紧张的心情,“我可是三千院家的小姐,绝对有能力帮你。所以我待会儿说什么你都不要反驳。” 蓝色的很安静,没说话,也不点头。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待会儿到别人面前也不要说话。”白色的快速说完这两句话,转身进了内厅。 蓝色的至始至终也没什么反应。 道明寺觉得无趣,正要迈步离开,女孩突然转头望了过来。 目标相当明确,像是早就发现了他。 并且动作敏捷,径直向他走来。 “不要动。” 声音婉转空灵,十分动听,命令式得太过自然,道明寺晃神的功夫,女孩已经走到了眼前,朝他伸出手,手上放着……一颗糖? “这个给你,我们算认识了吗?”女孩目光专注地望着他,漂亮的墨绿色眼睛,皮肤像上好的白瓷一般泛着光泽。 “什么?”道明寺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喜欢你。”‘她’弯着眼眸,笑起来比画上的洋娃娃还要好看,“和我做朋友好吗?” …… 道明寺久久地沉默着。 这在他身上实在是个难得的景象,毕竟他不喜欢讲道理,也从不需要为他想要做的事情去想什么所谓合理的原因。 但川岛说出那句话的样子却仿佛是在告诉他,“只要你说出了合理的原因,我就会答应你”——这让道明寺前所未有地迫切,想要去寻找一个能说服他的原因。 事实上他自己所感到的这种迫切都是一种相当微妙的存在,如同他无法说出自己要求川岛的理由,他暂时也不明白自己这种倾向诉求的理由。 川岛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个爱生气的人,虽然这很大程度都来自于他规避麻烦的本能,更多的也是并没有特别值得他去专程生气的事情。 所以他的语气仍然是平静的,还带着一点无奈的商量:“你们英德和我们冰帝隔得那么远,跟班就算了。我现在只是想好好打工赚钱,看在我们好歹认识这么久的份上,不要为难我了,嗯?” 对道明寺这种吃软不吃硬的人,顺从是没用的,但也不能一昧地对抗。 ——这真是川岛最不想应付的人了。 道明寺眉头一皱,理所当然地道:“那你转学来英德不就好了。” 像他这种大财阀的独子,尤其还是生长环境和赤司征十郎、迹部景吾截然相反的放养式骄纵,体谅、理解别人的技能对于道明寺来说是缺失已久的,甚至可以不顾别人的为难,只想着自己的满足。 川岛刚想说话,道明寺却不耐地补上一句:“你们那什么全国大赛早就结束了吧,你也没必要非要待在那种学校。” “你还知道这个?”川岛有些意外地反问,但他也只是随口一提,很快继续自己的游说,“英德的学费和环境都不适合我,所以……” “什么适不适合?”道明寺烦躁地打断他,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和川岛对话三句以上几乎是他的极限,“学费我来解决,其他的你跟着本少爷就好了。” “……” 川岛一时之间,有些哑口无言。 说不通。 除了直白地拒绝“我不想去”之外,是没办法说通的,但这样一来便要再度绕回之前的状况。 眼看着好不容易暂且维系出了和平的局面,川岛自认不想轻易打破——道明寺这种人,最好不要与之为敌。 “我有不能去英德的理由。”川岛言之凿凿,很少有人能分辨他刻意认真正经情况下的语意真假,道明寺更是直接就相信了。 “什么理由?” “不能说。”川岛抿着唇,好似真的为什么所苦,“就像你一定要我答应你的要求一样,我也有不能说的事情。” “……” 这下换道明寺噎住了。 没等他想出不对劲,川岛已经准备结束这场对话:“那么现在,我可以去工作了吗?嗯……老板?” 这样的称呼莫名其妙地愉悦到了道明寺,他努力地想要压抑这种情绪,却诡异地发现像是打翻了的墨水瓶一样已经露出无法掩盖的痕迹。 道明寺狠狠地咳了一声,故意大声地呵斥:“快去!不要偷懒!” 川岛点了点头,转身退出去。 同时在看不见的角落长舒了一口气:这家伙真难应付。 在知道道明寺买下这家餐厅的瞬间,川岛心底便冒出了更换打工地点的想法,这种念头随后就被“这家伙一定会一家一家买下来”的强烈预感给压了下来,川岛认真考虑着自己要不要专门去挑哪个势均力敌的大家餐饮工作,才不至于一直被道明寺砸钱买下,但想了一圈,迹部家在国内的餐饮业并不属大头,赤司与须王两家直接asa,最后剩下的他的本家藤原……说不定会直接被认出来围观吧。 这么算下来,果真有钱人不好惹。 川岛的长相并型的藤原氏长相,除去那双标志性的墨绿色眼眸,他其实更像当年被称作“冰霜美人”盛极一时的母亲,但据几年前仍在世的祖母所言,他在气质上却是完全的藤原一脉,尤其当他日渐长大、自赤司家再度回去之时,弥留之际的祖母拉着他的手曾对他说:“小凛真是最理想的藤原后代……” 这是那位慈祥的老人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川岛还握着她留有余温的手,下一秒转头,便看见了神色晦暗不明的父亲。 “请慢用。” 最后一道菜端上桌,边际未曾在桌面磕出任何声响,黑发少年低眉敛目,却分毫不显低微之态,相反有一种独有的居高感,引得本欲好好品尝“镜夜推荐の餐厅”菜色的须王环好奇地多看了两眼,直到对方端着餐盘走开才堪堪收回视线。 “诶,镜夜,刚刚那个……你在发呆吗?” 须王环伸手在同伴眼前晃了两晃,后者稍稍避开,左手食指将鼻间的眼镜往上推了推,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怎么了?” 凤镜夜素来是个情绪不外露的沉稳之人,须王环自认识他以来所见过的意外情况屈指可数,当下吃饭的心思也没了,压低身子隔着桌子凑过去,神色隐秘地小声询问:“你是不是认识刚刚那个服务生啊?” “好好坐回去。”凤镜夜没否认,只是往后靠了靠,避开须王环过于直白的探究目光。 “其实我也觉得好像见过那个人。”被凤镜夜打为不懂眼色、过分热情的须王环同学继续阐述,“不过到底是在哪里……” 他喃喃低语着思考,一边望向仪态优雅穿梭在餐厅内的少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家小伙伴同样偏移的专注视线。 川岛现在心情比较复杂。 他觉得自己打工的这个地方可能是什么宝地,熟人还能扎堆来。 工作时间不允许做侍应生之外的事,川岛没有向凤镜夜打招呼,好在后者也摆出了毫不相关的姿态,这倒没什么,让他在意的是与凤镜夜同行的那位金发少年——不得不说,这个人的长相才是真正地“一眼辨识”。 这明显是须王家的孩子。 川岛毫不费力,就能从各方面的信息拼凑上得出这应该就是那位前不久被找回的私生子,须王环。 须王一氏现在还掌握在数十年前便大权在握的须王静江氏手中,现任家主须王让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子,多年前须王让顺从母命与赤司家联姻,却转眼就在浪漫的法国找到了所谓的一生真爱,甚至还让那个女子生下了须王一脉这一代的独子,而给原配妻子赤司佳奈的不过是一纸离婚届。 然而这伟大的爱情并不能获得须王静江氏的认可,那位女子无名无分,须王环也流落在外多年,还是最近以“不能后续无人”为由,才稍稍妥协,但据说也不能入住须王一宅,而只能住在偏殿。 以上这一耳朵的八卦,都是川岛偶然从迹部大爷嘴里听来的三言两语,后者并不喜欢世家秘辛,但对此事却有着冷嘲的批判——不能保卫心爱的女人和唯一的儿子,须王让数十年来的存在宛若笑话。 “十几年的时间都不够他夺回大权,实在是难得的无能。” 不过川岛对须王环的注意并非仅因为此,他总觉得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好像确实浮现出什么被自己忽视了的事情。 手机在此刻震了起来,算算时间,应该是远在国外的母亲每个星期例行的“报平安”消息。 川岛手指一顿,豁然想起了什么。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须王环放下餐具,恍然大悟地清晰道:“我想起来刚刚那个人是谁了!” 第十四章 须王环拿出手机,指尖快速翻动着,很快在相册中翻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二度拍摄,是拍下已经洗出来相片的成果。 照片中的男孩不过十岁左右,黑发绿眸,皮肤很白,穿着一件很宽松休闲的浅棕色套头衫,抱膝坐在树下,与跟前那只白色博美|幼犬对视。阳光穿过树桠枝叶的间隙执着地铺洒笼罩他全身,变换的光斑跳跃着映在他精致的脸上,整幅构图景象漂亮得不像话。 明显是偷拍,男孩毫无所觉,自顾地发着呆,即便眼前的小动物再软萌可爱也依然是面无表情的不起波澜。 那股了无生气的抑郁氛围几乎要穿透屏幕满溢而出,让人忍不住地皱眉。明明是阳光正好的灿烂时节,却丝毫不能驱散那份冰冷。 须王环对照着看了数十秒,终于确定刚刚那位侍应生正是这张照片上的小男孩,可两者乍看之下给人的感觉差异实在太大,长大后的这位完全看不出曾经的影子,甚至无法让人相信这居然是同一个人。 因而须王环才在初见之下未能立即想起,好在眉眼间的形似仍能窥见一二,这才没有错过。 但凤镜夜恰恰对这样的川岛十分熟悉。 他将略显凝滞的目光由照片上移开,这才开口淡声询问:“你怎么会有这种照片?” 须王环前十几年都在国外长大,近期才被接回国,且并没有大张旗鼓地举办宴会,圈子内的人尚且认不全,要知道川岛凛这个人则是更加不可能的事。 须王环从手机屏幕前抬起头,眨了眨那双好似随时富含感情的紫罗兰色眸子,自然无比地道:“是他母亲给我的。” 他并非爱好卖关子的人士,此刻率先以简洁话语回答了朋友的问题,当即便对更多背景加以解释,“我的母亲和穗和阿姨——也就是刚刚那位侍应生的母亲是旧识,在法国的时候受了她很多帮助,我知道她有一位在日本的儿子,很早之前就拿到了这张照片,本来还想着能不能碰上,没想到这么巧。” 最开始是知道对方已经和丈夫离婚,虽然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费用,但身处国内的独子却从来不会向她开口要钱,即便是打了生活费也会将多余的部分退还,那位寡言美丽的女性不善言谈,但须王环完全能看出她无言中的担忧。 拍下这张照片是为了方便随身携带,毕竟穗和女士貌似并不知道儿子所在的院校,分明牵挂却是意外的生疏远离。如果哪天能偶然在日本街头碰见,光凭国外那几年的恩情,须王环也是绝对要帮忙好好照应对方的。 打工这一点须王环并不意外,让他惊讶的是本以为对方会是个相当冷漠孤僻之人,结果现在看来还挺……温和? 凤镜夜心思百转,须王环的其他描述并不详尽,但仅听此等总结性的结论,凤镜夜便足以能将全局脉络贯通。 “那么,你现在是想要帮忙做点什么?” 须王环肯定地应答,随即苦恼起来:“不过我该怎么跟他说?——或者我应该先跟他交朋友?” 须王环是个十分热情的人。 这一点谨遵父命前来与其交好相处多日的凤镜夜深有体会,他要是想去做什么,一定就是倾尽全力地做到。 “我觉得……”凤镜夜稍顿,他在须王环面前的形象虽然沉稳冷静,但却从来不会违逆须王环的决定,多半是以讨对方欢心为主。 只这一瞬的迟疑,须王环已经雷厉风行招呼侍应生去将方才上菜的那位叫来。 凤镜夜敛在桌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握紧。 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情绪让他直觉地想要阻止须王环对于川岛凛的靠近,这两人风格完全不同,但无可否认,须王环热烈开朗的性格足够吸引大多数人。 至于讨论中心的主角—— 川岛已经想起是什么时候见过那位须王家的继承人。 在母亲之前的邮件里,少年露了大半张脸,在蓝天白云的开阔背景下笑得灿烂无比。不过因为并不在意,他还是想了好一会儿才搜罗出有关印象。 居然是母亲认识的人。 踏至前厅,远远就能看见须王环转过视线一脸期待地望着这方,川岛弗一出现便用力地扬手挥了挥。 川岛:“……” 他停下脚步,满是怀疑地看着过分热情的金发少年,同时下意识往一旁的凤镜夜看去,后者略微颔首。 大概是见他迟迟没有动作,须王环差点就要直接站起来——幸好被凤镜夜拉住。 川岛再次:“……” 这位,真是活泼过头了。 他走过去,须王环示意他坐下。 川岛礼貌地拒绝:“上班时间,我们是不能和客人坐在一起的。” “那,我们——”少年直起身子,双眸亮晶晶的,闪着光一般耀眼夺目,“可以做朋友吗?” “什么?” 鉴于这句式实在暌违已久,川岛一愣之下完全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交……朋友?” “嗯嗯!”须王环闪着星星眼连连点头。 “……” 川岛凛同学,短短时间内第三次地沉默了。 ——这个须王独子继承人的画风,有点迷啊。 川岛前后串联想了想,很快得出自己的结论:“你和我母亲认识?她托你来的吗?” 须王环点了点头,又摇头:“穗和阿姨不知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哦,谢谢。”川岛笑了一下,“朋友就不必了。我母亲在法国还好吗?” “诶……”下意识就要询问对方拒绝的理由,但川岛随后便抛了问题过来,须王环有点懵,还是先回答说,“穗和阿姨很好,走之前她的气色也不错。” “那就好。”川岛放下心来,随意地扫了眼桌面,和善地询问,“菜色还合胃口吗?味道怎么样?” “非常棒!”完全被带着跑的某人伸出大拇指,“很正宗的味道,是专门请了意大利的厨师吗?” “是呢。”川岛弯起眼,语气分外循循善诱,“那你们慢慢吃,我还有事先进去了。” “嗯!去吧……诶?——诶???” 延迟数秒才反应过来,须王环一脸懵逼地看着对座的凤镜夜:“他他他……” 凤镜夜端着咖啡陈述:“嗯,人走了。” “怎么这样qaq!” “大概,”凤镜夜尽量以平稳的语调事不关己地评价,“只是看上去温和吧。” 其实内里还是那种冷漠的性格,与乍看的亲切毫不沾边。 …… 川岛拿出手机,意外地发现母亲居然破天荒地发来了两条消息。 [一切安好,不用挂念。] [如果你高中的学校还没有定好,愿意来法国念书吗?] 唔? 指尖翻飞,川岛很快回了消息过去。 [怎么了吗?] 手机还未收进口袋,母亲的回复紧跟着进来。 仿佛一直在等待他的回应一般,速度与效率都实在少见。 [没有特别的原因,但如果你来法国念书,我会很高兴。] 川岛蓦地停下脚步。 街边川流不息的车辆接踵而过,呼啸着追赶着飞逝的分秒。 ——我会很高兴。 他和母亲并不亲近。 幼时有记忆起母亲便因体弱深居简出,与他交流很少,不太爱笑,端庄安和的静默。有时他前去邀功,也只会摸摸他的脑袋,夸奖一句“很好”,但从没有什么特别的倾向。 与父亲离婚后出国,他们之间的交流更是少之又少。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明确地表现出对他的期望。 第十五章 新一周来临,冰帝校内氛围继上次迹部归来后再度迎来一个小——今天下午,帝光会长将会携学生会成员前来拜访。 之前失败的交涉让冰帝学生会上下全员都对此事分外谨慎,不仅提前多次提醒,小池还特意规律地每小时单独给川岛发一封邮件,附言:“星期一下午的会议别忘了!不来追杀!!!” 川岛:“……” 被这种可怕的氛围成功影响,川岛自清晨起就在想办法借故请假,上到头晕眼花发烧吐血,下到感冒伤寒四肢无力,能想出来的理由统统说了个遍,迹部轻巧一句“必须出席”便将他所有的心思掐死在了摇篮里。 “迹部,我有预感,今天我要是出席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学生会室内,川岛严肃正经地坐在迹部桌前,脸上煞有介事地架着一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平光眼镜,“我说真的,不跟你开玩笑。” “本大爷也没有跟你开玩笑的闲情。”迹部头也不抬,指尖自手中厚实沉重的德文原版书籍上翻过一页,动作优美仿佛正在指挥一曲华美交响乐的演奏,“赤司征十郎可是亲自过来拜访,你身为副会长,两次刻意不出席实在有失体统。” “说到这里,学生会的换届为什么不能提前?”川岛抿紧唇角,无法理解地反问,“就算是他们想看你和赤司相爱相杀,其他职位完全可以提前换届。” 学生会的继任选举已经完成,但却还没有进行正式的换届,不仅是时间未到,尤其是民意之间更想看两校会长在最后一年的精彩交锋。 “你怕什么?冰帝的地盘上赤司还真能对你怎么样不成?”迹部不以为意地轻嗤一声,手指惯性地垂在膝边,青色的脉络分明蜿蜒,骨节清晰修长,他忽然合上书页,径直抬眼望向川岛,“昨天晚上不巧遇到了道明寺司,你猜他说了什么?” 话题转变得太快,川岛不明其意:“唔?” 迹部微扬下颌,简单随性的动作,不经意便带出几分居高临下之感:“你说,他是怎么会觉得你在我这里是从属关系,还想用一座岛把你换走?” 川岛:“???” 他愣了两秒,一脸懵逼:“什么东西?……岛??” 迹部大概也觉得十分可笑,唇边都泛起显然的弧度:“且不说他这么做的理由,一座岛就想从我这里要人,太小瞧本大爷了。” 川岛:“……” 合着您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啊…… 川岛囧了囧,对上迹部似笑非笑的神情,当即十分识相地举手妥协:“我选择坦白从宽。先声明,他这么做我完全没想到。” 川岛简单地将事情经过讲清楚,一边伸手去拿水瓶,一边毫不客气地吐槽:“很一言难尽吧?” “嗯……” 迹部行事利落,口伐决断不容小视,少有如此无话可说的情况,可见确实心情复杂。 “他之前针对你的原因你知道吗?”说这话时,迹部显得有些神情古怪,方才川岛的叙述中并未提到这一点,他却独独拎出来。毕竟道明寺此人虽然一贯作风确实够随心所欲、无理取闹,不过平白这么针对谁也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这个……”川岛摸了摸耳后,没有回应。 迹部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自信笃定地道:“就算你不说本大爷也知道。” “……嗯?”川岛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你怎么知道的?” 意外发生当场只有他和道明寺两个人,他一直没对其他人说起这件事,道明寺那个样子就更不可能主动提起,没道理还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小时候说要娶你的时候我恰好在道明寺家做客。”迹部游刃有余地说出这番话,语气竟然掺杂着几许意味不明的唏嘘,“真把你当女孩子看,大概觉得被愚弄了吧。” “什、什么?”川岛一个惊吓,差点直接凭空从椅子上趔趄地摔下去,满脸的不可思议,舌头都打结了,“娶、娶、娶什么鬼???” 这下迹部也有些惊讶了,眉心微微蹙起:“你不知道吗?” “不、不知道啊。”川岛声音都有些变调,慌乱的手指指了指窗外,又反手指向自己,以一种难以理解的语气颠三倒四地陈述,“多大小孩跟谁学的说这种话?……卧槽,难怪他看我那么不顺眼!——我也是受害者啊!!” 川岛凛这个人一直有种微妙散漫的冷静气质,少有此等慌乱时刻,迹部有印象以来所能数出的次数都是寥寥,当下也难得觉得新奇。 但迹部更关注的并不在此:“那你知道的理由是什么?” 从川岛的语气看来,分明是知道什么才是。 “……” 川岛连连摇头,平光镜后的惊恐双眼满满都写着拒绝,“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下午三点三十分。 帝光学生会代表成员抵达冰帝。 被簇拥着的迹部与率领团队而来的赤司,在放学时分成功吸引了校园内大部分人的瞩目注视,实话说,川岛觉得这约定时间不绕开放学后两个小时,都算得上是刻意炒作——延迟二十分钟压根没用,从围观群众的数量看来,相信论坛上此刻已经有关于这次“世纪会晤”的热贴了。 比如最典型的学生代表小池亚由,明明前一刻还在对川岛戴上眼镜的新装扮感到好奇,帝光的人一来,顿时进入无我之境般凝成一尊翘首以盼的真人雕像,眼神都不带移动一下的,更别提是说话了。 然而当赤司征十郎走到出现,欢迎的声音又比谁都热烈。 赤司走到近前,四下无声。 迹部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欢迎来冰帝,赤司。” 赤司扬手的动作同样优雅无方:“合作愉快,迹部。” 川岛脑海中的记忆顿时被这句话敲响,那是之前在论坛上看到的讨论帖,于一众圣诞晚会的出谋划策中杀出重围——“赤司君和迹部君合作,溜了溜了,再不跑只能跪下唱征服啦夭寿啦!!!” 两人风格迥异,虽皆为世家独子来往频繁,但却从来都没有合作过什么。 在期待的同时猜测亦层出不穷,究竟是哪一方占上风,又会做出什么样的方案,大概是国中末期最不容错过的盛事。 平心而论,川岛自认也很期待这一幕。 两队人马以校服为界,和谐却鲜明的分隔,径直走往本部栋的行政区。 路上偶然有行人,也纷纷被这不同寻常的气场氛围吓得退避三舍。 ——这真是川岛三年以来在冰帝见过最宏大的阵仗了。 去年为了迹部生日洒了一整个校园的玫瑰花雨算得上是万众瞩目,但也没这么全民肃穆,令人叹为观止。 大会议室内,落座完毕后两校宣传部长开始轮流介绍自家的策划方案,之前有所耳闻,据说两位女性都是相当不服输的性格,没有接受一起策划的提议,而是决定分头谋划,最终到底是要单独采用还是融合都随意,但独独拒绝——一起行动。 诚然,两校人员在某些方面足够充分交流、友好共处,却也保持着暗自较劲、非要一较高下的集体荣誉感。 这等微妙不可言说的小心思川岛大概也能理解一点,因此小池开口之前,作为还算有良心的一员,川岛朝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作为迹部迷妹的资深会员,少女学着微扬起下颌,居然也很有几分迹部睥睨倨傲的气势。 但帝光那方也不遑多让,宣传部长是个看上去相当文静的女孩子,开口讲解风格却素承赤司一贯的一击中的,简洁利落,用词讲究,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十分的公事公办。 果然是什么将带什么兵。 川岛习惯地用右手食指敲了敲桌面。 讲解完毕,大荧幕上静静投放着两个方案的对比。 一片寂静无声之际,青禾部长突然举起手。 “说。” “关于圣诞晚会的策划,还有一点。”青禾沉着嗓音,无过多情绪掺杂地如实陈述,“民意调查显示,两校都对两位会长大人的共同出演十分期待,我个人建议可以加入考虑。” 哇哦,真不愧是青禾。 川岛微眯起眼,不自觉地弯起唇角。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 但川岛分明眼尖地瞥见迹部与赤司的眼神因为这段话而在半空有短暂的交锋。 小池坐在他下首,桌下绞紧的双手一清二楚地昭示着主人此刻努力压抑着的愉悦与激动,却又碍于两方威压丝毫不敢言语。 冰帝的副会长稍稍舒展有些僵硬的手指,笑眯眯地抬起手,若无其事地温声道:“我举双手赞同。” 第十六章 “我举双手赞同。” 偌大的会议室内,褐色落地窗帘安静地垂落,明亮的光线以斜角形式从缝隙投射至地板,在原木桌脚边折出不规则的形状。 窗外微风乍起,翠绿的青松枝叶小幅度地摇曳着。 川岛神情自若地放下手,好整以暇地与迹部望过来的目光友好对视,露出一个和煦无比的笑。 空气中有着紧张窒息却莫名涌动的躁烈。 安静只持续了三秒。 小池亚由举起右手:“我也赞同。” 那就像是一个信号,青禾与高岛几乎是同时举起手: “我赞同。” “赞同。” 自川岛座位之下,次序整齐划一地举手附以,毫不紊乱,一路延伸至对面所属帝光的座列——副会长一路至末端的会计依次表态,约好一般绝不逾矩,严格按照座位先后举起手。 全票通过。 然后无比默契的,全都以事不关己的态度保持着高度统一的沉默。 首位的两位会长大人不约而同地以冷静视线环视室内一周。 “看来在座的各位意见都很一致。”迹部以手支颐,指尖习惯性地扶上眼角下的泪痣,仅从表面辨不出任何情绪,“你觉得呢,赤司?” “共同出演倒不是大问题。”赤司语气清淡,轻巧接下迹部打过去的问题,唇角噙着礼节式的微笑,“不过出演地点定在哪里,剧本怎样决定,都需要好好考虑。”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小池与帝光的宣传部长——神田纱织,却同时伸手按住桌面: “我来!”“会长,请交给我。” 没想到会撞到一起,两人顿时颇为不悦地皱眉对视,不服输的直白视线几乎要硬生生在半空擦出违背科学的火花。 川岛简直要为帝光会长日益精进的说话艺术站起来鼓鼓掌了。 迹部甩手推出难题,赤司转眼就四两拨千斤地挑起事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那方小池已经率先一步占领先机:“我们冰帝的大礼堂可以容纳三千多人,设备先进齐全,还有露天设施,完全可以作为出演的舞台。” 大礼堂确实是冰帝足够拿出去比较的一大谈资,由迹部出资,年前才修建好,坐落于整所校园的东南角,气派宏伟,部分设施甚至是国外空运来的。 神田哑然了一瞬,很快镇定地还击:“那么剧本就由我们帝光负责好了。我们宣传部有三位以上都在这方面获过奖项,绝不会让大家失望。” 小池蜷起手指紧紧握拳。 冰帝文学社一家独大,得过奖项的人才虽然不缺,但却都集中在文学社那边,如果要说也只能是去文学部寻找外援,她个性好强,自然没办法说出这样的话来。 冰帝出会场,帝光出剧本。 看上去似乎分配得很是和谐,但在场所有人都对自家的宣传部长再熟悉不过。 “我不同意。”小池倔强地看向首位的迹部,“这几年话剧社的舞台剧、前两年的创意作文大赏,我认为我完全有能力写出合适的剧本。” “那么会场也不能就这么定下来。”神田也不似看上去的柔弱,振振有词地清晰道,“我们帝光的会场也足以容纳两千多人,设备也是近几年翻新的,担任一场演出的舞台绝对没有问题。” 河源亮太暗自站在桌下无声鼓起掌:这场面真是太特么刺激了! ——打起来!打起来!! 他偷偷抬眼以眼角余光打量着两位会长。 身穿冰帝制服的迹部景吾保持着单手支颌的动作,目光冷凝;另一边身着帝光白色制服的赤司征十郎则双手交握,虚虚地搭在桌前,神色平静却无端让人不敢直视。 就事论事,虽然迹部平日里也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对象,但或许是相处过几年的关系,帝光的这位会长虽然乍看上去温润和善,却总让人有种莫名违和的畏惧与疏离。 嗯,到底还是自家的好嘛。 就在河源这么想着的时候,自家的副会长大人川岛同学再一次开口了。 “既然两位会长都答应出演了,场地和剧本不用非急在一时。”黑发少年缓声劝慰,完全一副无害的老好人模样,“剧本完全可以按照策划案的方式来决定,十一月之前定下来就没有问题。” 迹部轻哼了一声,指尖的钢笔蓦地快速转了两圈。 川岛压根就没敢去看赤司的反应。 并非他故意想在风口浪尖插一脚,而是继续放任两位宣传部长这么争执不休地发展下去,迹部和赤司说不定会顺水推舟地将这件事一举镇压,然后,就不会有然后了。 怎么说呢。 川岛觉得自己还是挺了解这两个人的。 赤司一开口他就预感不好。 在两道视线的双重压迫下,饶是川岛也不得不暂时避其锋芒,看向白色幕布上的方案对比:“说起策划案,我有个小问题。” 迹部斜睨他一眼:“什么?” “既然是两校联合举办的晚会,为什么方案里都只有本校?”川岛尽量委婉地阐明,“没有联动性,似乎丧失了合作的本意。” 小池亚由的方案华丽奢侈,场面宏大; 神田纱织的方案互动性强,声势不俗。 两方风格鲜明、对比强烈,唯一的共通点大概是都只局限于本校。 小池张了张嘴:“这个……” 神田皱起眉,没有说话。 “唔,你们看要不要再加点什么,比如说……”指节不安分地敲击着桌面,川岛眼珠转了转,“冰帝和帝光的距离大概是——” 他稍作回忆,赤司随即便以笃定口吻毫不犹豫地给出准确数字: “11公里。” 川岛手指一僵,不自觉地抿了下唇,才继续道:“冰帝分部栋和帝光西门的距离应该更近,这段路可以合理运用。比如b方案中长街模式的娱乐摊位,可以考虑放到这个地方规划。” b方案正是神田的那份,因而川岛说这话时一直注视着前者,语气也是商量的。 神田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川岛笑了笑,略颔首表示自己的发言结束。 点到即止。 首位至今仍然不动声色的两位会长应该早就看出端倪,此刻也有了足够的应对方案。 果不其然,迹部率先发声:“冰帝分部栋连接中心广场,将重心从钟楼前的音乐喷泉转移到这里,配合帝光的方案二次改进。” 小池应声:“是。” 迹部说完,看向赤司,明显在等后者的言论。 “两位的方案都很优秀,但终归是联合活动,分头行动总会出现不协调的盲点。”赤司语调平缓,目光丝毫不带压迫,桌上的气氛却以可感知的速度缓慢凝结,“请拿出专业态度做出最好的方案。” “我明白了,会长。”神田直接站了起来,冷静的脸上浮现紧张的神色,“是我考虑不周。” 小池愣了愣,川岛在桌下轻拐了她一下,她立刻会意跟着站起,却是面对迹部弯下腰鞠躬:“我也是,下次绝对会拿出更让会长满意的方案!” 哇哦,刺激。 看热闹不嫌事大,川岛神色平和,保持着贯穿整场、置身事外的态度。 “另外,出演事宜既然决定提上日程,那么人选方面……”赤司稍作停顿,迎上迹部投来的视线,两人心照不宣地错开目光,“就按照学生投票统计排名甄选。” 迹部扬起眉梢,立即表态:“可以。” 川岛直觉想要阻止,对面帝光的副会长已经十分有效率地捧着一方文件站起身:“根据投票结果,帝光中校内排名前五人选为,赤司征十郎、黄濑凉太、绿间真太郎、青峰大辉、紫原敦。完毕。” 川岛下意识往手边看了一眼,那里放着小池不久前推过来的一份文件。 “……” 笔帽磕在桌面,短促清晰的声响。 川岛认命妥协。 “根据投票结果,冰帝校内排名前五人选为,迹部景吾……川岛凛,忍足侑士,向日岳人,宍户亮。完毕。” 笔尖再度随着翻转自如的动作旋转起来,迹部似笑非笑地放下撑着下颌的右手:“那就这么定了。” …… 将之后的工作安排下达,确定出演人选再由各校私下与人气投票前列的学生进行交涉统筹,会议也差不多走到了尾声。 散场时分。 其他人围去迹部身边商量聚餐事宜,川岛咸鱼瘫地靠在椅背上,拿文件盖住脸,途径的青禾顺手掀开:“让你惹他们俩,知道厉害了吧?” 青禾不算“迹部教”教众,说话亦是直白不留情面,有时甚至算得上难听。 方才的场面不算明显,就算是在场人士也很难从前后事件的反转上串联出具体的设想,但青禾大胆猜测,阴谋论了一把。想想迹部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一旁看似公事公办的帝光会长赤司征十郎即使想撇清关系算作毫无参与也不大可能。 毕竟一开始的关键就是由赤司提出。 ——这两个人绝对在瞬息的交流间就确定了什么。 对他校的会长不了解,青禾自认还算深知自家会长与副会长之间的关系构成。 眼神死的川岛抬手挡了挡突如其来的灯光直射,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怕了。” 大佬们都是不能动的生物,惹不起。 碰一下就得死。 他顺势撑着扶手站起来,围着迹部的人群还没散开,似乎是还没商量好聚餐地点。 川岛搭手扶上后颈,活动了下脖子,不经意瞟到对面帝光阵营,是与这方热火朝天讨论截然不同的氛围,严谨、有序、安静。 没有萧索的意味,只是莫名……显得过于专业肃穆了。 接连有人低声向赤司汇报着什么,后者偶尔颔首、偶尔简短交代两句。 轮到那位宣传部长时,这边的讨论正好结束,突然激烈的声音吓得神田一怔,视线望过来,便迟迟没有移开。 河源亮太正撺掇暗示着迹部请客,还拉来向来耿直的高岛做挡箭牌。 迹部凭借着身高优势,手中的一叠文件毫不客气地招呼上河源的脑袋:“整天就想着蹭饭,跟川岛一个德行。” 突然被提到的川岛难得毁坏形象翻了个白眼,向前走了两步,自然地融入圈子,一边不满地反驳:“我什么时候总想着蹭饭了,甜点的事可是你自愿补偿的。——哦,上次的聚餐我压根没吃到饭,这就更冤了。” 迹部还没说话,小池先雷厉风行地探出半个脑袋:“川岛倒打一耙的功力越来越厉害了。” “哇哦。”川岛轻嗤一声,偏头看向迹部,“你家迷妹你管不管了,迹部?” 小池皱了皱鼻子:“略略略!” 川岛:“……” 迹部没说话,嘴角却有着明显的弧度,他随手将文件递给川岛,抄手走了过去。 帝光的人正准备正式告辞。 “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迹部开门见山地邀请,“一起去聚餐?” 他是直面赤司发出的此等邀请,措辞并不随意却也没有过分客气。两人都有着气场强大、浑然属于上位者的威势,站在一起时这种碰撞使得对比感受更为明显强烈,但却未能有高下分辨,居高临下的气势湮灭在同等的高高在上之间,几乎是势均力敌的背道而驰,满屏的违和感丝毫不能相谐,光是这么简单地对位,就让旁观者有一种山雨欲来的不妙感。 “聚餐吗?”赤司若有所思,侧首看向帝光的学生会成员,很明显的征询动作。 意外的是,看上去与冰帝格格不入的帝光代表团完全没有过多犹豫,统一地给予了肯定答复。 赤司丝毫不显惊讶,似乎早就料到结果。 “那就打扰了,迹部。” 河源在身后欢呼一声,带头鼓起掌:“欢迎欢迎!” 学生会成员各有所长,个性分明,这届曾被换届的学长评价“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届。迹部统筹分配,领导手腕一流,川岛看似散漫却实力双商俱在,小池活跃创新富有才华,青禾办事高效行动力强……其中当属河源亮太此人最会调节气氛,即使是在尴尬的氛围也总能被他的搞怪化解,也总能最快地调动人心。 欢迎声与掌声混成一片,川岛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际,思考着这顿聚餐到底还要不要去蹭,抬眼便接收到来自迹部大爷三步开外的“和善の眼神”光波,顿时僵成化石停在了原地。 “……” 祸从口出,古人诚不我欺。 ——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第十七章 最终聚餐地定在距离不远的不倒翁屋。 非常传统正宗的和式餐馆,性价比极高,味道却是一等一的好,据说店主有着传承几代的手艺。 这种情况下光明正大地缺席当然不可能,尤其一开始并没有提出,在帝光的人答应了之后,不管是什么理由总会显得有几分刻意——还有几率引来不必要的“外交麻烦”。 川岛走在大部队的中段,手搭在脖后神情散漫地配合整体速度,时不时回应两句引到自己身上的话题,然而大概是职位相近,每每话题到了他身上,总会在下一秒顺利拐到此刻走在队伍最前、宛如领头羊般的迹部和赤司的相关层面上。 而一旦将这两个人共同提起—— “我赌接下来一个月的早餐,迹部saa是攻!” “我赌两个月,赤司队长是攻!!” “卧槽玩得这么大?!那我赌川岛副会长是受,三个月早餐!” “???这有赌的意义吗?绝对的啊!” …… 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川岛揉了揉额角,确认自己不是出现了幻听。 他侧过脸,没什么情绪、却并不严厉地反问:“讨论迹部也就算了,我就在这里,你们也不能太过分吧?” 小池笑着摆摆手:“哎哟不要这副表情嘛,副会长。我们是变相在夸你脾气好呀!” 是的。 冰帝副会长脾气是出了名的好,并非不会发火的一昧顺从,相反是张弛有度、公私分明的高情商人物。 基本不会有人在他这里得到过难堪,他总有最好的办法两全,又每每能将事件改变得合乎本意而不经激烈的争辩。 绅士无比,温润俊秀。 是仅次于张扬耀目学生会长之下最受欢迎的存在。 “副会长你也知道我们是开玩笑啦,不要在意不要在意。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下注呀?”小池热情地邀请着,顺便骄傲脸地宣布,“我赌迹部saa是攻!” 听到“开玩笑”三个字,川岛几乎要忍不住露出心累的表情。 论坛多种多样,女孩子们的萌点也各有不同。 早年亲眼见过自己和迹部r18本子的川岛同学表示,有些事情的确是需要习惯的。 “我赌……”川岛朝前看了看,队伍前列的两位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气氛竟然还算愉快,“互攻?唔,势均力敌吧。” “卧槽川岛你居然连这个词都知道!”小池瞪大了眼,“厉害了我的副会长!” 就连青禾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川岛轻咳一声,正待解释,街边传来突兀的鸣笛声。 他若有所感地望了一眼。 三叉戟的标志十分显眼,途径的路人不由侧目,当看清车内携着春风般笑意注视过来的人是谁时,川岛迅速低声交代了一句,立刻抬步走了过去。 藤原治也。 藤原家的嫡长子,他幼时有记忆便秉持着大哥的身份对他爱护有加的堂哥。 并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回国,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那明显是等待的姿态。 川岛走到车边。 “治也哥?” “好久不见啊,小凛。”藤原治也看了眼那方阵势不俗的意外组合,柔和的眉眼稍稍凝滞,“有空和大哥说说话吗?” 川岛绕到另一边上车。 “好像长高了不少啊。”藤原治也笑眯眯地弯起眼,他的长相更像父亲藤原有知,与川岛乍看之下并没什么相似之处,可一旦两人这么笑起来,便会有种陡然若错觉的神似恍然出现,“上次麻烦你特意回本家代我出席了。小佳很喜欢你的礼物,让我转告你下次一定要正式见面。” 他口中的“小佳”正是西园寺家的大小姐西园寺绘梨佳,川岛经提醒才想去上次的事,但也只是摆了摆手:“毕竟是未来嫂子嘛。——治也哥最近还好吗?之前听爷爷说你去了瑞士,现在没问题了吧?” “已经好多了,小凛还是这么体贴。”藤原治也永远保持着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奇特气场,这与川岛看上去的温润和气有着微妙的区别,“刚好经过这里,你们是要去聚餐吗?” “嗯,和一些同学一起。” “好像小征也在?”藤原治也的语气完全是单纯发问,丝毫不能让人生起他意,“之前见到他还说你们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联系了,我还在可惜你们那么久的交情。” “唔……”川岛眨了下眼,“还好吧。” 藤原治也没有在此事上过多纠缠的想法,甚至于所观察到的任何蛛丝马迹在他眼里都仿若未见的分毫不显,根本是韬光养晦的最佳典范。 他很快转了话题:“你也快要毕业了吧,高中决定好去哪里了吗?” “还不清楚。”川岛如实回答。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清楚。”藤原治也伸手轻敲他的前额,神色无奈,“好好决定自己的人生啊,明明已经是十五岁的人了。” 川岛往后躲了躲,小声嘀咕着:“知道了……治也哥你什么时候也和姑姑一样爱念叨了。” “没大没小的。”藤原治也哭笑不得地轻斥一声,“提起姑姑,下个星期的本家聚餐,小凛你也来吧。姑姑也应该想你了。” “算了吧,我最怕那种场面了。”川岛摆出敬谢不敏的样子,“姑姑要是想见我总有办法的。” 藤原治也叹了口气:“你啊……” 又聊了一些常规话题,川岛见他的手机不断亮起,适时提出告辞。 不倒翁内,大部队已经先行开动。 川岛环视一周才发现整片区域只有赤司身边还剩下一个空位,顿时懵逼得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合起伙来耍了。 尤其,其他人就算了,好歹知道他现在对赤司避之唯恐不及的迹部居然都没有出面做出任何措施——这难道就是惹了大佬的代价??? 上台出演有这么让人无法接受吗? 之前为了欢迎手冢君回国大爷你的歌也唱得很开心啊!凭什么这次就原则得不行了! ……嗯,手冢。 那毕竟是手冢。 脑海里跳出这等莫名其妙的理由,川岛默默扶额,觉得自己的思考回路大概是有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 过久的步伐停留引来逐渐增多的注目,川岛走到唯一的空位上坐下,对面正是与迹部同座、吃得一脸开心的河源。 “川岛你刚刚干什么去了?”河源好奇地发问,“小池说你有点事不知道回不回来,我们还以为你怎么了。” 川岛好笑地皱了下眉:“我说的明明是晚点来,小池这转达能力幸亏做的不是文书。” 河源十分捧场地笑起来。 手机微微震了一下,川岛在桌下划开屏幕: [刚刚以为你不来,赤司会长的气场一下变得巨可怕!脸色各种冷各种吓人!本巨婴表示受到了伤害!!] “……” 消息来自眼前的河源。 他正夸赞时蔬天妇罗的美味,完全看不出来桌下发消息的小动作。 川岛倒扣手机,神情自若地举筷。 河源当然不会想到其他的层面,顶多是从最直观的:赤司是为他这个冰帝副会长临时缺席的无礼行为而感到不悦。 不悦。 川岛不自觉地将这个词语在心底重复,有些难以理解赤司目前的状况。 赤司并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这一点是他先天内敛性格加之后天精英教育与大家族环境的影响所致,就连川岛自己也很少见他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河源固然敏锐,但赤司的深藏不露显然段位更高,既然能被这么清楚的感知,如果不是刻意为之,那就是真的过于强烈。 ——前者可以肯定的排除,赤司的行事手腕间很少故意露出误导情绪以达到目的,大多数情况下他更愿意维持不动声色的操控全局感。 再一次觉得记忆库内的认知储存含有误差,川岛抛开令人头疼的思考,专心用餐。 河源发挥着气氛活跃剂的作用,一旦冷场就开始不遗余力地喷洒,而当迹部和赤司进行交谈时便保持着绝对的充耳不闻。 川岛觉得河源实在是个难能可贵的人才。 关于迹部和赤司的聊天内容,川岛有意无意地听了一耳朵,意外发现这两人的聊天内容也不全是毁天灭地、天凉王破那么可怕的内容——大概是被洗脑深刻,川岛总觉得这两人一旦凑到一起就有种一言不合就撂翻全世界的高端气场。 不倒翁的菜色手艺确实是一绝,川岛好久没在外面吃过这么家常却美味的食物,一时专心过度,直到迹部喊他才愣愣地回神。 “嗯?”川岛正夹着一块鳗鱼寿司,不解地望过去。 河源抢先给出答案:“喊你好几声了,说你以前学篮球没继续的事——川岛你还会打篮球啊,这么溜的?” “篮球?”川岛下意识看向赤司的方向,片刻间模拟出了大致对话走向,猜想他们大概是提起了小时候的事,“玩得不好,就没继续了。” 他完全是随口一说,找了个最通用的借口,赤司却十分拆台地证实:“明明是因为贪玩。” “诶?!”河源吃了一惊,“赤司会长你和川岛是从小认识的吗?” 他这么一打断,川岛原本想要翻涌的复杂情绪顿时被打散,有些无力地盯着河源,只觉得满腔怨念无处发泄。 “哇,川岛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河源警惕地向后一退,伸出手臂半真半假地指责,“我都没因为你那种逆天的素质生气绝交,你还先不满了!” 川岛:“……” 这才是实打实的倒打一耙现场版教学。 原本就要诡异的走向此刻已经偏离得七零八落,川岛松了口气,又实在是觉得无奈: “这你可冤枉我了,我也是有过什么都学不进去的阶段的。” 旁观看戏的迹部闻言饶有兴致地望过来,终于开了尊口:“你也会有那种时候?” 第十八章 川岛从有记忆起便被人夸是天才,不是普遍意义上的聪明,而是冠以“天才”之名。 学什么都很快,记忆力强得可怕,任何东西都能轻易上手,就算是全然陌生也能轻松无比。 川岛一度是没什么实感的,大概因为没有比较,身边也都是智商优秀的小伙伴,很难产生能直观对比自己是非常聪明的那类条件。 直到终于有了什么也学不进去的阶段。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要强行灌输、是要接受学习的新事物,都会换来剧烈呕吐的后果,最严重时胃像灼烧一般疼痛,可明明没有关于胃方面的疾病。那些所谓的精英训练更像是符咒一般扭曲而无法辨认,只剩下一阵阵的反胃与头晕目眩。 “……” 面对迹部探寻的目光,川岛坦然承认:“确实是真的。不堪回首的过去啊,迹部你那时候还在英国念书吧。” 迹部的整个国小时光都是在遥远的英国度过,直到国中时期才独自回国。 开学典礼上川岛一眼就将他认出,毕竟那份多年如一日的骄傲张扬旁人实在难出其右。 “哦?”微微上扬的语尾,迹部意味不明地沉吟,“早知道有这种事,看来我更应该留在国内。” 川岛拿起杯子,四平八稳地回应:“那真要庆幸你没有。” 喝下一口温水,眼角余光不可避免地看见身旁的赤司,手腕抵在桌沿,白净如玉。 …… 川岛并不喜欢打篮球,没有任何外因,单纯的不喜欢。 会接触这项运动完全是因为赤司。 大概是由敬慕的母亲所送的礼物,赤司对篮球这项运动有着初始的好感,接触之后所产生的喜爱不可否认,于是总会抽出时间练习。 最开始是为了讨好赤司,想要和其变为同盟的计划让川岛胡诌了一通自己对于篮球的渴望,顺便还讴歌了一下自己泛滥真挚的友情。 怀抱篮球的红发男孩静静地望着他,过于专注冷静的目光莫名让人有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洞察感。 川岛咧嘴笑了笑,大胆地勾上对方的肩膀:“愣着干什么?走啊,我还等着你教我呢。” 赤司抿唇避开,太过明显的回避动作,川岛顿时不满了:“赤司你这就让人很受伤了,躲什么啊……诶你走慢点,我跟丢了怎么办?” 黑发男孩不依不饶地凑过去,话多得不可思议,坚持要保持“勾肩搭背”的姿势,但平心而论,赤司征十郎长到这么大都没被谁在走路途中这么动手动脚,不适应是肯定的。 “你先放开,好好走路。” “不要,放了你就跑了。” 察觉到赤司微小皱眉的面部表情变化,川岛笑眯眯地退开些距离,摊开手,好商好量的语气:“谁让你总是对我爱搭不理的,我就是想和你一起打篮球嘛,不然你一个人多孤单啊。” 他说得无比真诚,笑起来诚挚又热心,“带带我呗,阿征?” 突兀的亲昵称呼打得人措手不及,川岛趁机再度缠上去,这次倒没有再被|干脆拒绝。 当诗织阿姨看见他们一起在庭院打球时,露出了分外温婉美丽的笑容。 他最早接触篮球的师父是赤司,这也就是说,所学基本都是赤司一手教出来的,后来虽然也有专门的教练,但早期被影响的痕迹根深蒂固,风格成形便再难改变。 后来放弃篮球,很大程度虽然只是因为不喜欢,但到底也不能否认有几分规避的情绪在。就算是对篮球足够擅长,也仍然在入学冰帝那一年选择了完全不熟悉的网球。 隔壁桌的小池和神田不知道在讨论什么,本来还是前者单方面的喋喋不休,在某句话之后突然就触动了一言不发的神田,很快皱着眉头小声地与其争辩起来。 剧本之争的风波算暂且告一段落,赤司与迹部最后的一锤定音足够有力度,两人也没有再为此争执。 迹部的手机接连响起来,随之是本人愈发凝重的脸色,川岛一句“怎么了”还未问出口,迹部已经拿着手机起身,边拨出通讯边走向门口。 川岛耳朵够灵,恰好在门合上的那一刻听到了半截“おとうさん”的发音。 他不由地转过视线,正好店员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汤豆腐经过,堪堪挡住视线,川岛有些可惜地准备收回目光,就见那锅料理猝不及防地往赤司身上倾洒过去。 “————” 千钧一发的情况下连预警的话都说不出来,仅能凭下意识伸手过去将赤司推开。 热汤洋洋洒洒地淋在手臂上,川岛不可避免地倒抽一口冷气,身旁的人蓦地拉着他站起,反应快得不可思议,瞬间的距离拉近,川岛甚至能清晰听见赤司呼吸瞬时的紊乱与屏息。 “洗手间在哪里?拿剪刀过来!” 背景音里有人惊呼起来,场面乱作一团。 川岛意识回拢得很快,如同迅速扩散的痛觉,片刻的眩晕后便回过神,因此被赤司拉去后间的过程中,他其实是完全清醒的。 也因此更能直接地看见,素来稳重冷静的赤司征十郎在那段短暂的时间里,露出了怎样转瞬即逝、却足够令人惊讶的慌乱紧张。 那是所有拉长时间节点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细小变化,不足以在沸腾的场面中激起新一轮的浪花。 小池要了剪刀过来,吓得不轻,川岛让河源把他们带回去继续用餐。 没注意牵动了手腕,疼得一抖。 “别动。” 赤司轻声呵斥,眼底的情绪非常不妙。 冰凉的水源源不断地从水龙头处流出,冲了好一会儿川岛才感觉到了缓解,跟上来的那位店员不住地道歉,川岛看着这位保持着九十度鞠躬不停承诺着会负责的女孩子,目光迅速地逡巡一周。 “别道歉了,没事的。”川岛打断她,“去工作吧。” “可是您的手臂……”女孩紧紧咬着下唇,“请去医院吧,不由我全权负责我真的会良心不安的。” “让你一个女孩子对我全权负责,我也会良心不安的。”川岛笑了笑,他能很清楚地分辨出这个女孩所处的生活环境,并且,这仅仅只是个同龄的女孩子,却丝毫没有外间那些女孩子光鲜亮丽的模样,“我还有朋友在这里,他会带我去的。不要担心,也没有责怪你,去工作好吗?” 女孩的眼底有很显眼的青黑,衣服款式很旧,磨损严重,头发也是随手扎起不经打理的样子。 应该是疲于奔波,努力维持生计。 “我叫最上京子,那个……”女孩局促地攥着手,“如果您要找我可以来这家店,不论是什么我都会负责的。” “嗯,好。”川岛顺着点头,“那你现在先出去工作,我这里没事了。” “那个……嗯,我知道了。”女孩再次鞠躬,标准到可怕的九十度弯腰,“请务必要找我!” “好,记住了。”川岛笑眯眯地目送,待到看不见人影了才无声地咬了咬牙——赤司方才趁机剪去他粘连在手臂上的布料,疼得他差点就没绷住。 “你倒是很有耐心。”赤司意有所指地开口,却没有多余的动作,低眉垂睫,专注地冲洗着他的烫伤区域。 不知道为什么,川岛觉得他的情绪比之前好了不少。 “毕竟是个女孩子,看着也不容易。”川岛本来不想开口,但奇异地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不太能适应这种样子的赤司,一旦他敛去周身的压迫与威势,显露出安适的宁静气质,川岛总觉得自己要再不说点什么,就像是刻意冷落,有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烫伤又不是什么大事。” 赤司手指一顿,转过视线盯着他:“不是大事?” “……不然呢?”川岛有些莫名,连假笑的弧度都扯不出来。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两声敲门声。 迹部站在门框边,应该是打完电话了,正保持着抬手的姿态: “车在门口,去医院吧。” 这绝对是川岛最尴尬的一次聚餐。 没怎么吃饱不说,到头来还直接被送去医院了。 烫伤问题不容小觑,处理不好可能会影响创面愈合、导致创面感染加深,医生处理之后又嘱咐了一番,便让他们去拿药。 是的,他们。 川岛简直要尴尬到突破地心。 让迹部和赤司这两人跟着一起过来实在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招摇过市”这个词,但一个作为被救的当事人,一个作为担当责任的学生会长,一起跟过来也……完全挑不出毛病就是了。 赤司拿完药过来,迹部正接通他的第二通电话,所使用的正是用于国际联系的那一台,应当是与远在英国的家人通讯。 神色肃穆,语气都低沉下去。 “不要碰水,有需要的话……”赤司稍作停顿,“我可以从本家派人过去照顾。” “我可以照料自己。”川岛伸出手,示意对方将药品交给自己,“另外,救人只是顺便,你不用在意。” 赤司静静地迎上他冷然至无机质的目光。 “那真要希望这种顺便少一点。”数秒后,赤司将药递给他,“就算是被救的人是我。” “哇哦,这就是你道谢的态度?”川岛挑眉。 那双异色瞳实在是过于让人感到不适,川岛不自觉皱起眉。 “多谢你的出手相助。” 即便是道谢也无法让人放松,川岛不带情绪地颔首,别开视线。 第十九章 虽说两次都是意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前后联系,但川岛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天道好轮回”这句话。 ——一手换一手什么的,赤司为了救春绯而受伤的左手,以及他为了救下赤司而烫伤的左手。 唔…… 真奇妙啊这可怕的因果轮回。 纵然川岛竭力阻止自己往这个方向去脑补,并且自己内心深处亦是同样地感到毫无道理,可在看向赤司的某一刻川岛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诸如“妈耶”“果然不能欠大佬人情”“惹不起惹不起”这类没头没尾直至让人无语的片段字句。 赤司的言下之意他并非听不明白,但时机、场景、乃至氛围都不合适,他能准确地接收却并不代表也能给出对等的回应——即便那是关心。 事实上,就算是不相关的陌生人,他在发生意外的当下,大概也会同样伸出手去。 大概。 迹部此时已经挂断通讯,正步履匆匆地自走廊那头走过来,行进间的凌厉气势十分惊人,衣摆骤然划破宁静带来一阵破空的轻响,饶是川岛都不由地为这架势怔了一瞬。 “迹……” “二十分钟后的飞机。我会派车把你送回去,学校那边暂时交给你了。” “等——你要回英国吗?” 川岛伸手拦了他一把,他觉得迹部现在的状态多少有些不正常。 然而当他触及迹部那双深蓝色的眸子,察觉到内里正发生着怎样的变动时,川岛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迹部朝赤司略颔首。 在迹部转身离开的瞬间,川岛只来得及以未收回的那只手在半空与迹部的右手掌心短暂对接,可能是不经意,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与安慰,迹部回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过程很快,全程还不到三十秒。 直到身旁的赤司开口提醒,川岛才发现自己在走神。 “嗯?” “该回去了。” 川岛应声,还有些回不过神的样子,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到拐角,一道人影擦身而过,又迅速退回来: “藤……川岛?你怎么在这里?” 神木千鹤神色惊讶,目光只是一瞬,即刻被川岛身旁的赤司征十郎吸引力了目光。 “……赤司君。” “神木桑。”赤司淡声回应。 不同于与川岛对话的随意,神木面对赤司时连语气都有了微妙的变化,尤其在对方准确地喊出自己的姓氏后,这种微妙更加扩大了起来。 川岛觉得场面有点控制不住了。 “神木,你怎么会在医院?有哪里不舒服吗?”冒着可能被怨念的风险,川岛英勇地出声打断。 少女却完全没有被打断的自觉,相反顿时打开了话匣,愁眉苦脸地道:“不是我,是我的一个远亲表弟。还不是他非要去英德那种地方念书,不小心惹到道明寺他们,被同学追赶摔断手晕过去了,他爸妈都不在国内,电话就打到我这里来了。” 嗯…… 川岛沉默两秒,总觉得这个故事似曾相识。 至于所谓的“追赶”,应当是校园欺凌的美化说法吧。 他还未发表意见,神木径自摇头继续抱怨:“都说了不要想着进那种地方跟他们套近乎,进去了还非要招惹,这下可好,要是道明寺不肯罢休,就算是我也帮不了他。” 少女气冲冲地抱臂,随即又意识到赤司还在场,顿时十分生硬地装作抬手撩头发。 川岛看着有些好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听:“怎么惹到道明寺了?” “听说是道明寺在玩飞镖,那上面挂着一个人的照片,看道明寺好几下都没中,我那个表弟他……”神木长叹了一口气,“一时得意忘形想去邀功,就中了一镖在那张照片上,结果道明寺突然就火了。” “明明还有那么多人在场,非要去当那个出头鸟。” “道明寺现在都这么霸道了?”川岛若有所思,“一个飞镖而已,不过……在他没中的情况下去射中了,依他那种个性确实是会炸的。” “是啊。”神木哀叹连连,吐槽完之后终于能分出注意力打量川岛,看见后者手上的包扎和那明显破损的半截袖子,自动得出了结论,“你烫伤了吗?” “嗯,小——没事。” 川岛本来想说“小事”,莫名想起之前与赤司的那段对话,话到嘴边硬生生打了个弯。 “你怎么这么不……”神木话语一顿,朝着川岛身后望过去,立刻皱起眉,“你出来干什么?不是让你等人过来吗?!” 严厉的语气太过少见,川岛好奇地回头,隔着两个房间,门口站着一位手打石膏的男生,眉眼和神木有几分相似,年龄差不多大,但完全没有少女那般浑然天成的气质。 让川岛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仅仅是与他对视,转眼就吓得摔倒了。 还是直扑地面,没有半点缓冲的那种摔。 川岛:“……” 他长得很吓人吗? 神木惊呼出声,弯腰去扶,体型悬殊,半路又把人扑地迎面地摔下去。 神木:“……” 少女愣了一下,索性撒手,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石山先生,请赶快到医院二楼来……嗯,办好了住院手续就过来吧。” 神木一边通话,一边以满是怀疑的目光盯着一脸懵比的川岛。 川岛眨了眨眼,反手指了下自己:“?” 那个男生突然就激动起来:“就是他!照片上的人就是他!!” 川岛:“……” 这种莫名像犯案指认现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道明寺?”几乎全程未置一词的赤司此刻开口,语气不含任何倾向,清淡得仿佛随口一提。 “……嗯。”川岛以手抵唇轻咳一声:“走吧。” 虽然在知道的瞬间不免有些惊讶,但仔细想想,道明寺会用他的照片来当标靶这件事还……挺合理的? 毕竟还算是对立的一方,上次的稍有和缓也不能说明什么。 车已经停在门口,司机恭敬立在车门边。 这时已经是黄昏末尾。 沉沉的云霭在遥远天际翻涌成海,渐落的金乌自缝隙间奋力将最后一丝余光铺洒,半空交织的瑰丽色彩,倾覆而来的墨蓝天幕,于地平线汇集出罅隙间的珍贵光亮。 川岛回头,赤司刚好介于将踏未踏的迈步阶段,也就堪堪停在了稍高一层的阶梯上。 本就是背光,这下更是彻底挡住光源,挺拔的身形,脸部轮廓被阴影描绘,将本算柔和的线条切割出凌厉沉冷的意味。 “那么,我就先走了。” 川岛手指一紧,转身踏下台阶。 “路上小心。” 渐远的嗓音,语句却像经久不绝地蕴入空气之中。 手机震了震,川岛坐进车内,划开手机屏幕。 「fro:ootori·kyoya to:kawashia·r ti:200x92118:39:54 subject:日安 这个周末你有时间吗?」 周末? 意外于突然的邀约,川岛确实有空,可凤镜夜这时机实在挑得太巧。 他拿起手机,本想回消息,但单手打字太过麻烦,便直接拨通了号码。 手机号码还是上次偶然碰见后交换的,川岛正陪春绯去“未来升学地”————也即是樱兰实地考察,刚巧碰见了也在那里处理升学档案资料的凤镜夜,聊了几句后才知道对方即将入学樱兰,加之之前几次也算有了些交情,于是顺利成章地交换了联系方式。 响过一声后便被接起,快得像是正是在等待回复。 “凤君?是我,川岛。”秉持着一贯的风格,川岛说话毫不迂回,“抱歉突然给你打电话,实在是有些不方便打字回消息。” “你的手怎么了吗?”那端有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川岛猜想对方大概是在喝咖啡之类的。 “不小心烫伤了,凤君找我有什么事吗?” “本来想约你出来吃饭,既然手伤了还是好好休息。”凤镜夜很是理解,说话间有一股说不出的矜贵舒缓,听起来莫名熨帖心脏,“去过医院了吗?” “去过了,多谢关心。” “医生怎么说?” “不要感染、不要碰水……很常规的医嘱就是了。”川岛笑了笑,全程措辞有礼,“吃饭的话只能等下次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请好好休养吧。”不知是否错觉,对方的嗓音好似刻意放低了些,“下次再约。” “好的,下次见。” 挂断电话,川岛甚至来不及产生丝毫的想法,另一通电话便紧跟着进来,屏幕骤亮的瞬间,他就觉得有种不妙的预感。 第二十章 世家人情多淡薄。 这句话并不全然正确,但川岛觉得用在自己身上还是相对恰当的。 若说在父母离婚之前川岛尚能从父亲处获得“爱的奖励”,在离婚之后,其实连联系都变得奢求。 父母在他国小毕业那年离婚,时间也选得很好,刚好是他毕业回去的那天,母亲就告诉他,从今以后就是他们两个人一起生活了。 “那爸爸呢?” “爸爸要和我们分开了,不过他还会是小凛的爸爸。” “这样啊。”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点了点头,然后放下背包去抱住了沙发上神色平静却略显哀伤的母亲:“妈妈不要难过,我毕业了,可以照顾妈妈。” 母亲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自己的父母在个性上并不相配,川岛是知道的。 这两人安静站在一起时确实是郎才女貌,性格上却是千差万别。 大概是母亲深居简出,而父亲时常外出夜归的缘故,川岛一直觉得母亲在父亲面前是处于被动、甚至可以说是弱势的那一方。 这件事发生的当下,他就觉得母亲是受了委屈的。 在母亲因为工作而去国外之前的那一年多,他们是在一起生活的,但交流很少,母亲不善言谈,虽然会听着他的叙述而作出相应反应,却也大多是温柔地笑着。 而在出国之后,这种近距离的维系便变为每周一封报平安的信件。 就算是对母亲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要求,对于父亲,更是难得会去主动联系。 川岛固然不会觉得所发生的一切仅是双亲的问题,没有做出努力的他自己也是促成现下情况的一大推手。 姑姑——就是藤原家上一代的独生女,藤原樱知,曾经说过他们这一家大概是在离婚时最平和的一家了。 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无一吵闹,甚至不算多么成熟的独子也能安然站在一旁听着律师做最后的宣告,全程未曾露出半分的软弱与不舍。 …… 屏幕持续亮着,昭示着对方锲而不舍的决心。 “喂?” “小凛,你接电话太慢啦~” 完全忽视了他话里的冷淡,高亢的声调以热切的情绪径自抒发,仅仅凭这一句话,就仿佛能看见一位穿着华丽风骚的男人正满带笑意地站在你眼前。 川岛缓慢地舒出一口气。 “有什么事吗?” “哎,真是孩子大了,都不爱听爸爸说话了。”男人无所自觉地感叹,又恰能在触发节点前完美收官,言归正传,“也不是什么大事啦,爸爸我快递了一点东西给你,回家记得查收哟。” “什么东西?”川岛并不觉得以他这种不靠谱的个性真能送来什么值得期待的东西。 ——不是惊吓就谢天谢地了。 “你看到就知道了。拜托啦小凛~” “到底……” “啊,差点忘记问了。”声音由远拉近,大抵是将手机再度拿回耳畔,“说起来,小凛你要毕业了吧。高中选好去哪里了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关心关心我唯一的儿子嘛。” “……” 川岛面色毫无波澜:“你和妈妈说过什么?” 他说话风格与百折千回的父亲截然不同,叙述风格上如非必要便会有些显得不近人情的过于直白,虽然日常沟通上技巧甚多、少有显露,但在严肃的正事方面却体现得淋漓尽致,甚至因为直击重点,往往会打得人措手不及。 电话那端果然安静了一瞬。 “嗯,你妈妈和我说了。”卸下笑意的外壳,男人的声音意外的低沉磁性,语气也再无先前的轻浮,“她很想你。” “……”川岛不自觉地动了动手指,牵扯到烫伤的部位,陡然清醒过来,“你为什么和妈妈联系?” “你这个问题就太奇怪了。” “所以不想回答我吗?” “嗯,不要管大人的事。” 冷静,沉稳,用词简洁。 与数秒前相比简直是天翻地覆。 这种状态下由电波联系的两人却逐渐有了相似的重合点。 “正好,我也不想告诉你我的事。” 挂断通讯,余光瞥见司机仍然岿然不动的目视前方,时刻保持着专业素养。 川岛微微后仰靠上椅背,紧绷的神经还未有片刻的放松,手机便再度震了起来。 “……” 今天是过节了吗? 这次放置得更久,脑子里的思绪没有足够的空间整理,手机震动一阵又停下,紧跟着再次重复。 川岛拿起手机: [神木千鹤] “谢天谢地你终于不是占线了!” 电话接通的一瞬,神木率先开口,而后也未给川岛开口的机会,紧承着快速说道:“你和道明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川岛本来就有些心不在焉,这下才真正回拢意识。 “刚刚我……嗯,因为那孩子的事去问了问西门,但是他告诉我,如果要求情的话,”神木满是无奈的语调彰显着此刻的分外头疼, “——只有你出面才有效。” 到家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川岛下车后一直在思考是不是该抽空去神社拜拜,最近乱七八糟的事实在多得过头。 但人生就是这样,往往是在你觉得它对你恶行相向的时候,会迎来更加不顺的未来发展。 川岛瘫着脸望向那道明晃晃打在自己身上、如影随形地昭示着存在感的车前灯光束,一晚上的连续折腾让他不禁觉得自己的面部神经大概是要坏死了。 “朋友,能出来说话么?大晚上没工夫跟你闹。” 那道光束没有消失,车门却由里打开,伴随着一阵夸张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吓到你了吧胆小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川岛:“……” 他就知道。 “你今天为什么请假?还这么晚才……你那手是怎么回事?”道明寺眉心一皱,本是质问不快的话锋陡然急转直下,“和人出去打架了——叛逆期吗?” “你还知道这个词真是可喜可贺。”川岛抬手揉了揉额角,一见到道明寺他就头疼,“找我什么事?” “谁找你了?”道明寺不屑地嗤笑一声,“身为老板,我来看看我的员工是不是在偷懒而已。” “那看过了,我就不招待了。好走。”懒得多做争辩,确认应对主旨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川岛十分平和,语气连个起伏都不带有的,活像个慈祥的长辈。 “喂!!” 见川岛真的转身就走,道明寺三两步追上去,满脸的不忿:“谁准你走了!” ——活久见句式之一。 川岛手指移到太阳穴,触手能感觉到那部分跳动活跃,他闭了闭眼,无奈道:“嗯,那你还要说什么?” “你的手怎么回事?” “不小心烫到了。” “真蠢。去过医院了吗?”道明寺语带嫌弃,却仍然如是发问。 “去过了。” 川岛放下按压太阳穴的手,实在不能理解自己大晚上为什么非得在家楼下吹着冷风聊这些有的没的,尤其是每次见面过后道明寺的态度总能变得比之前更奇怪,这一点不仅让人头疼,更让他生出一股无力至极的颓然感。 他不喜欢应付任何麻烦事或者人,甚至于未来会给他带来不安定事件的人或事,都会让川岛产生规避的不适。 而道明寺正是这样的存在。 川岛忍不住露出了自己都不知道的、带着些许难以忍受的神色,但这却成功让道明寺误解了:“喂,你头疼吗?——你到底生了什么病?说话啊!” “你不这么大声喊,我大概就好多了。”川岛稍稍退开两步,“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你先说。” “不用去医院吗?”道明寺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最终妥协,“行,本少爷也懒得卖关子了。” 他突然扬起嘴角,少见地露出了一个不带嘲讽、却仍然居高临下的得意笑容:“你现在住的这栋楼,本少爷已经买下来了。也就是说,我现在不仅是你的老板,还是你的房东。” 川岛:“……” 少年转身就走,步伐快得惊人,面无表情地抿紧唇。 道明寺拔腿就追,一边气急败坏地喊: “喂!” “喂!川岛凛!!” “——藤原你这家伙给我站住!!!” 川岛一怔,脚步先行停了下来。 步伐同样快的道明寺眨眼就追到了眼前。 道明寺明显已经发怒,但却为何硬生生压制住了,只是咬着牙质问:“你在不高兴什么?!” 真难得这人还能看出来别人是在不高兴了。 川岛简直想给他鼓鼓掌。 “那你在高兴什么?”川岛毫不客气地反问,但因为情绪的并不高涨而多少有些气势不足,“因为把我租的公寓买下来,所以你很高兴?目的呢?做你的跟班,听你的话?——道明寺,你是不是真的太闲了,这一切对你而言到底有什么好处,能让你这么锲而不舍?” 数个问句同时砸过来,道明寺还懵着,也就没有注意到对方竟然在重逢后第一次正正经经地喊了他的姓。 如同他不久前的脱口而出。 “你钱多烧心没人拦你,你爱怎么撒钱都随便你。”川岛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一整天所发生的事实在让他过于疲乏,“但如果想要什么最好还是直接说出来,这样绕弯对谁都没有好处。你要是还在纠结那次的意外,我只能说……那真的是个意外,我自己也没料到,如果要补偿我也不知道那种东西该怎么补偿,实在不行你打我一顿得了。但做跟班不可能。我说这么多,只有一个意思——” “说话做事都直接点,我才能更清楚你真实意图。” 道明寺是个飞扬跋扈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同时是一个很容易被看穿内心的人。 只要联系前后态度的变化轨迹,川岛就能轻易分辨出道明寺此刻行动下所透露出来的讯息。 这到底是个多么别扭的人,川岛自认多年前就领教过。 那个在庭院打掉了他递出去的那颗糖,却意外在后来的事件中出声维护自己的道明寺司,和今天这个已经长成的大少爷,其实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第二十一章 “什么真实意图?” 道明寺听了这么一大通,弯弯绕绕都被他自动跳过,却还是准确地抓住了自己所想要的重点,“你上次说不能来英德的理由,是因为迹部景吾吧?” “……什么?”愣了一愣,川岛才想起来自己上次胡诌用来搪塞道明寺的那个理由,“这和迹部有什么关系?” 道明寺冷笑一声:“本少爷用马尔代夫的岛和他换你,他居然都不同意。” “……所以呢?” 道明寺理所当然地道:“所以你就是因为他吧!” “…………” “好,先不说这个。”川岛放弃说明这点,道明寺的脑回路之清奇实在让人叹为观止,他循循善诱地伸出一根手指,竭力想将这件事完好解决,“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不买别的餐厅和公寓。” “我……” 川岛伸出了第二根手指:“为什么想在这里浪费时间等我。” “……” “你看,”川岛收回手,“就算是‘想这么做’,也是会有原因的。没有无缘无故的行动,所以你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吗?” “这个……” “嗯?” “啊好麻烦想那么多干什么!想做就去做不就好了!!” “…………” 确实思考了好一会,面对川岛的苦口婆心,道明寺却还是以一句干脆利落地结语成功在妄图劝说的川岛同学心上插了一刀。 川岛扶了扶额:“好,你赢了。” 黑发少年竖起拇指,有气无力地冲道明寺扯出一个明显是敷衍的——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笑”——说是面部肌肉的不正常拉扯应该更为贴切:“我认输,对话结束。” 以防道明寺再次魔音灌耳,川岛适时举手投降。这等示弱的姿态难能可见,饶是长久与其对峙的道明寺都愣了一愣,第一反应压根没落到点上:“我赢了……什么?” “什么都行。”川岛摆摆手,懒得说话,他抬眼望向公寓楼,自己的那一间没有亮灯,显得黑暗又遥远。 ——真想安静地上去睡个觉。 但从来不看人脸色的道明寺此刻也不会让川岛如愿,事实上他本人正陷在一种不可思议的愉快中,如果非要打个比方,大概就是自以为很难办的事,对方突然就答应了,类似这样的意想不到和突然喜悦吧。 “所以,”道明寺信心十足、心情大好地笑了几声,“你要和我一起在英德念书吗?” “…………” 川岛用力地甩了两下脑袋,确认不是自己的耳朵出现的幻听——道明寺是真以为自己那副嫌弃而不愿应付的样子是答应了啊?! 这是哪个国家的思考方式,能把懒得应付解读出这种意思? 川岛是彻底不愿意说话了。 连扯动面部肌肉的微小动作都没力气去做。 他径直迈步往公寓楼走,道明寺再度追了上来。 “喂,你刚刚是不是又头疼了?”道明寺收起了得意的神色,脸上再度浮现出不耐的模样,“你到底出去干什么了?” “……” “喂,去医院。我的车就在这里。” “……” “我在跟你说话呢!!” “……” “喂!!!” 道明寺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我让你去医院你听不见吗?!” “我不回答是因为我不想说话。” 川岛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脸上已经是绝对的面无表情:“和一个不明白自己真实意图的人交流太费力气。不要来管我的闲事。我很累,也没时间陪你玩。” “你!!” 对方身上一瞬间爆发的气势竟然有几分惊人,这等暴怒所带来的是隐约浮现于周遭空气间、仿若错觉般的切齿声音,如同狂风暴雨濒临的最后一刻。 “你把我当小孩子吗?” 川岛没有说话。 有些问题是不能回答的,因为回不回答都会带来问题。 要么是直接撕破脸,要么是会引出新一轮的无休止话题。 “本少爷是好心关心你,怕你死在家里——” “那真是谢谢你的关心了。”川岛语气寻常自若,带着一种仿佛感同身受般的万分理解,“不过我好像并不需要。” …… 成功送走了道明寺。 川岛终于能如愿回家。 如非必要他不会将话说得这么不近人情,身心俱疲是原因之一,情绪所受事物影响过大也是一点。 道明寺走前那副脸色,川岛料想之后不会平静。 不过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什么也不去想。 川岛迈上最后一级阶梯,右手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后方角落传来微小的动静。 他回头望过去,一个女孩正坐在角落边,怯生生地望着他。 “……” 对视良久,楼道里的感应灯由亮起转为熄灭。 在归于黑暗的那一刻,女孩大概是有点害怕,声音轻抖着,像是孱弱的幼猫: “哥哥。” 感应灯骤然亮起,昏黄的灯光洒满了整个楼道。 “……哈?”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爸爸我快递了一点东西给你,回家记得查收哟。” ——“你看到就知道了。拜托啦小凛~” …… 川岛现在知道,被“快递”过来的到底是什么了。 ——一个孩子竟然说不是大事!!! 川岛差点一口气没涌上来,直接头脑发晕地栽过去。 女孩至始至终都眨着眼睛看着他。 在视线重归明晰、两方目光皆未转移的这短暂时间内,川岛的脑海里划过了无数的可能猜测。 女孩长相很好,五官轮廓正处于长势欲发的阶段,眼睛是漂亮的墨绿,发色却并非藤原氏素来的纯黑,而是类似紫灰那样的颜色。 川岛不是没有将“父亲在外的私生女”这个选项从大脑之间飞掠,但不知从何而来的笃定信心,他在这个想法衍生的那一刻便迅速地予以掐断。 不可否认,这个女孩确实在样貌上肖似藤原一脉,但川岛敢断言,这绝非是自家父亲的血脉。 “你……” “阿嚏——!” 川岛话未开头,女孩先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他注意到女孩身上的穿着很是不错,全新的样式,衣服厚度也足够,猜想并非是在等待的过程中而着凉。 那是一种相当奇妙的感受,川岛终究也只能归为是自己那莫名其妙的直觉作祟,他竟然就这样让女孩进了屋。 小小的身影跟在他身后,踏进屋子的那一刻,突然拉了一下他右手的小指:“我还以为,哥哥今天不回来了。” 声音脆脆的,带点小孩子的奶声奶气和轻微的鼻音。 川岛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 将女孩安置在沙发上,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川岛在她对面坐下。 “你认识……”谈话开始便不顺利,川岛本想拿出自己父亲的照片给对方看过指认,却发觉手边并没有这类物品,顿了顿,换了个说法,“是一位叫‘藤原清一’的叔叔送你过来的吗?” 女孩摇头,很乖地道:“要叫叔叔。” 那就对了。 川岛揉了揉额角:“那这位叔叔送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说是为了什么?” “为了见哥哥。”女孩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又好似不好意思地咬着嘴唇将脸挡在了杯子后面,“芽衣喜欢哥哥,所以想见哥哥。” “嗯?”川岛有些意外,女孩漂亮的、与他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墨绿双眼,清澈透亮,正透过玻璃和水的折射,悄悄地打量着他。 “芽衣……那你的全名是什么呢?”川岛决定换个简单点的问题。 “唔……”女孩放下举着杯子的手,稚嫩的嗓音慢慢地清晰道,“芽衣的全名是——” “藤原芽衣。” 第二十二章 “全名是,藤原芽衣。” …… 女孩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若说一开始还会稍显局促,现在则是完全适应了环境而毫不慌乱,眼睛一眨一眨,好奇而大胆地打量四周。 川岛终于明白之前那种一晃而过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这个小女孩,和樱知姑姑乍看上去实在很有几分相似。 喊自己为哥哥,七八岁左右的年纪。 同辈的,还是能让自己父亲亲自出马去接回来的……樱知姑姑什么时候又有了一个孩子? 不对,如果这是樱知姑姑的孩子,不应该送到他这里,就算是从国外回来了也应该是第一时间被本家接回去,相信爷爷应当很乐意见到他们。 ——那也就是说暂时不能被送回本家,但又确实是藤原一脉、且绝非旁支的主脉…… “你说你想见我,那你之前在哪里见过我吗?” 川岛收敛思绪,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当下发问也只是为了获得更多的信息进行推论。 女孩——藤原芽衣,点了点头,十分孩子气却努力地学着大人的说话方式道:“在叔叔那里见过。叔叔说哥哥是个很棒的人,所以芽衣喜欢哥哥。” 当然,除却这种层面,更有一种在科学上所被证实的“长得越好看的人越讨小孩子欢心”的辅助因素,因而在日后川岛亲眼见到小姑娘在看见自家母亲的那一刻便毫无预兆地飞扑过去、并满溢喜爱之情时,对其今日的解释便有了更加丰满直观的认识。 但在此时此刻,听闻此言的川岛只是稍稍一愣:“噢,他还会那么夸我呢。” “嗯!”芽衣用力地点了下脑袋,“叔叔说哥哥超级聪明超级棒的!” 年幼的孩子记不住太多复杂的词语,仅能使用的有限词汇不足以描绘当时的场面,只记得住简单所能理解的只言片语,而重复的词语使用两次便足够证明记忆深刻。 很棒。 真是让人意外的评价。 并非此前没有被这样夸奖过才显得意外,但在川岛自认与父亲关系不好、不能兼容而疏于联系后,却还能从别人嘴里辗转得知这样的评价,要说没有半分触动那绝无可能。 事实上,川岛幼时一度非常在意父亲的评价,对方在一段时间内都是他前进的目标与方向,许多人对他风格上的评价也都更偏向父亲——如果不开口的话,则会是更像母亲。 川岛看了眼时间,询问女孩有没有吃过晚饭。 “有,叔叔说今天吃了晚饭过来比较好。”芽衣捧着杯子晃了晃腿,察觉川岛没有不悦的神色,轻轻地左右摇摆着,贝壳般地小牙齿咬上杯沿,“哥哥你手受伤啦?” “嗯。”川岛应了一声,对于女孩的身份信息有些部分还是对不上,但今天这种情况他实在懒得继续思考,何况现在已经天色不早,“那你今天是在我这里住吗?” “要!” “我不是问你要不要……”川岛无奈地笑了一下,唇形弯起一个弧度,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柔和,“叔叔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把你接走?” 芽衣摇头:“叔叔让我在这里先待着。” 那也就是不知道具体的离开时间了。 川岛决定明天再去和父亲好好谈谈。 “今天你睡那间屋子——一个人睡觉害怕吗?”川岛将自己的房间指给女孩看。 “不害怕。”芽衣跳下沙发看了一眼,仰头拉了拉他的手指,“那哥哥睡哪里?” “嗯?” “没有房间了呀。”芽衣肯定地道,这间屋子并不大,打量的时间足够在她心底形成认知,“而且,哥哥真的好温柔啊。芽衣超级~喜欢哥哥!” “我睡沙发。”川岛随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动作完毕才稍显迟疑地僵硬移开。 藤原家的人似乎都很会和人打交道,轻易就能适应新环境交到朋友。 这是很久之前,川岛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听过别人一句恭维的话,现在看来,不得不说好像确实是有那么几分准确。 第二天早上,川岛是被门铃声叫醒的。 小姑娘还在房间里安稳睡着,川岛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便看见春绯神色焦急地站在门外,看见他来开门,松了一口气:“打你电话你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怎么了?”川岛还带着刚睡醒的茫然,“唔,手机好像被我调成静音了。” 他侧过身,示意春绯进屋。 “不是说今天要一起看书吗?”春绯举了举手上提着的包,下一刻便瞟到川岛的左手,“你的手怎么了?” 她弯下腰,毫不避讳地接触川岛的手臂,动作亦十分轻柔:“烫伤吗?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没什么事。” “这也叫没什么事?”春绯不赞同地反驳,“我不是说过如果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和爸爸吗?你现在手不方便还一个人住着,根本就……” 少女责备的嗓音戛然而止,目光径直投射在川岛身后的不远处,内里情绪逐渐变化为精彩而复杂的某种情感,如果非要川岛以语言来转化翻译的话,那大概是—— 卧槽!你什么时候有了一个私生女?! “……” 川岛默默地轻敲了下额际,一回头果然看见藤原芽衣抱着枕头站在房间门口。 没有穿鞋。 “把鞋子穿上,你本来就感冒了。” “哦。”小女孩乖巧照做,一边软软地请求,“哥哥,我饿了。” “待会儿带你吃早餐。” 安抚完小的,川岛转头看向已经一脸懵的春绯,解释道:“嗯,这个是……我父亲暂时托我照顾的——不是我父亲的孩子。” 当然更不是他自己的。 “……哦。”春绯迟缓地应了一声。 …… 本是决定去外面吃早餐,但春绯说既然她在这里,就由她来做早餐。 不仅为了川岛,尤其短短时间内,藤原芽衣小姑娘又迅速获得了春绯少女的心,一大一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成一片。 家里没有足够的食材,春绯准备出门,川岛自然也跟着,又不能放小姑娘一个人在家,于是一行三人一同出了门。 川岛所租住的公寓地段不算很好,如果要去大一点的购物超市需要步行一段路才能抵达,刚走出小区大门,一辆车缓缓地停在身边。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戴着墨镜的脸。 “真是运气,我还怕找不到地方浪费时间呢。”来人很是自来熟的模样,但仅这一句,在看清目前状况后顿时傻了,“什么情况?一家三口??——藤原你连孩子都有了?!” “……” 川岛无言以对,冷淡地朝他颔首:“西门君,有什么事吗?” “呃……”西门总二郎还愣愣地指着这边有些回不过神,“没别的,有些事想问问你罢了。” “关于道明寺的事还容我拒绝。” 话是这么说,措辞也足够的礼貌客气,但川岛说完就走,丝毫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意思。 “噢,这还真是……”自认拿出了好态度的西门被猝不及防地浇了冷水,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藤原你这家伙怎么还是这么傲?” 本来以为对方脱离了“藤原”一姓,又失去了那般高高在上的地位,由云端跌落泥地好歹能让他挫挫锐气,结果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可一世。 这么说来,果然上次在餐厅见面时只是暂时地碍于侍应生身份。 难怪阿司会被他气成那种样子。 “藤原你好好听人说话啊。”车缓缓跟上去,西门余光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另外两位,“我来也只是想问问你和阿司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川岛骤然停下脚步。 “如果我还姓藤原,你确定自己还敢这样跟我说话?” 少年面无表情地陈述着,目光如锋刃一般锐利无匹。 “这算威胁?” “是忠告。”川岛微一挑眉,眸底浮现某种近乎嘲讽的冷酷意味,“你认识我多久了,西门?什么让你觉得我也是不用顾忌的对象了?” 神木所担心的无非是那个孩子的未来前程受到影响,和她算是有点交情的西门总二郎却在这个时候做着不明不白引导,祸水东引转移到他身上。 然而实际上,就算是在英德校内惹到了道明寺被全校针对,这在将来的影响也并没有所预料的那么严重,道明寺这个人实在是那种会转眼就忘的对象,惹他生气很容易,但要让他一直记住却很难。 “……哈。” 西门愣了半晌,才仿佛遇见了什么无比可笑的事情一般吐出难以置信的单音节,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竟然真的在那瞬间被眼前这个已经没什么可值得避讳的少年震慑,“没了那个姓氏你也还敢……我是不是该为你的下马威喝喝彩?” 川岛面不改色地建议:“你可以试试。” 他侧首,示意一同停下的春绯和芽衣往前走。 驾驶座上的司机没有得到继续跟上的指示,因此也不敢轻举妄动。 西门手撑在额头,有些神经质地低声笑起来: “什么啊,这家伙还真是……” 多年如一日的骄傲。 甚至高高在上到让人觉得刺目。 “刚刚那个人,是哥哥的敌人吗?” 采购完毕,回去的路上,一直憋着的芽衣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不算吧。”川岛中肯地回答。 “那他不喜欢哥哥是吗?” 川岛低头看了眼神色天真的小姑娘:“算是吧。” “哦。”藤原芽衣了然地一点头,“那就是敌人啦。” 春绯与川岛对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 走到公寓门口,川岛远远就望见一颗金色脑袋在绿化区附近上蹿下跳。 还没想明白对方出现的意图,身边与其有过一面之缘的藤冈春绯率先开口:“诶,那是我们上次在樱兰见过的须王君吗?” 话音未落,很快触及树边的另一道身影。 “咦,还有凤君?” 须王环已经看见了他们,一手去拉了凤镜夜,一手奋力地朝他们挥手,然后便以飞奔之姿迅速地窜到了眼前:“好久不见呀川岛!!” “……嗯,好久不见。”川岛往后躲了躲。 亮闪闪的金色脑袋又果断转向春绯:“好久不见啊春绯酱!!” 春绯:“诶、好久不见了,须王君。” 川岛:“……” 你这称呼差别也太大了吧。 他刚想出声阻止,告诫对方不要用那种亲昵的称呼,安然在侧的凤镜夜稍稍向前一步:“昨天听说你受伤之后一直不放心,今天打了好几通电话你也没有接,有点担心就冒昧过来了,还请见谅。” 川岛想起自己确实将手机放在了家里,途中也没有去看过一眼,当下有些哑然的莫名:明明只是烫伤,为什么由对方叙述而来,就好像自己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病一样…… “我忘记拿手机了,抱歉。”川岛歉意地笑笑,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不过凤君,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凤镜夜却坦然地一笑:“因为之前特意收集过,所以记住了。” “……” “还请不要介意。” 凤镜夜如是说着,还朝着不解望过来的春绯露出了宛若春风拂面的友好笑容:“最近还好吗,藤冈桑。” 由于之前在考察时就曾见过,对方在感受上更是比看起来神神叨叨的凤镜夜要可靠得多,春绯对凤镜夜还是相对熟识的:“托你的福,一切都很顺利。上次要多谢你的指导了,凤君。” “举手之劳,不必在意。” 川岛:“……” ——所以现在调查别人的资料,面对正主都是可以这么坦然视之、理所当然的了吗? 川岛轻舒了口气,话方开口,便被后知后觉的须王环大喊打断: “啊啊啊好可爱的小孩子!!!可以让我抱抱吗?!!!!” 大腿一紧,藤原芽衣惶然地抱住了川岛,被吓得直接带上了哭腔: “哥哥,有坏人!!” 川岛:“…………” 他是真的,该去庙里拜拜了。 第二十三章 “咔嚓——” 钥匙送进锁孔, 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响声。 出去时明明只有三个人, 回来却变成了声势浩大的五人团。 不算宽敞的室内因为人数的增多而顿时显得有些拥挤,川岛作为主人率先走进来, 看着这一室的人影走动,突然有点想不起来自己一个人居住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 只不过是一晚, 就很怀念了。 须王环竭力散发着自己的男性荷尔蒙, 力求以最大的绅士风度来不过在场两位女性的芳心,由一开始的阻拦到现在的冷眼以对,川岛已经放弃行动,只从心底觉得须王环当真是一个构造不凡的新新人类。 比之过分活跃的须王环, 凤镜夜则显得沉稳规矩许多,行事不急不躁,说话用词讲究,一直也只是走在看望对象川岛的身边。 “那个孩子……是姓藤原?” 在另外三人接连挤进空间狭小的厨房时,与川岛一同留在客厅内的凤镜夜放下带来的礼品, 如是出言发问, 随口一提的闲适家常。 他今天只穿了一身乍看上去十分平凡的休闲装, 不论衣服的品牌与质量, 单从并无特意的设计服装来看,却也足以被那副衣架子般的优秀身材穿出天壤之别的差距。 方才在上来之前川岛简略跟他们介绍过藤原芽衣,但并没有说出姓氏, 描述上也是尽可能的模糊, 毕竟目前不清楚具体身份, 当时没有人多问, 川岛自认也并没有透露出什么——如果说是长相,除了那双眼睛,他们也实在不太相像。 但凤镜夜此刻仅是一句断言,语气却笃定得不可思议。 川岛无言地望着他,凤镜夜嘴角噙着自信舒缓的笑意,陡然退出了这片对峙的战场:“我猜对了?” “……你那语气根本算不上是猜吧?”川岛扯了扯嘴角,顺势接了下去。 厨房里的小女孩拿着一根胡萝卜跑了出来,须王环紧跟其后追着,大概是在玩闹,一直保持即将追上却始终差一点的距离,两人的笑声洒满了整间屋子,热闹无比。 诚如所感,须王环确实是一位相当会讨女性欢心的人。 芽衣数分钟前还对其避之不及,转眼便被哄得高高兴兴亲昵无比。 法国男人最懂浪漫与女人心,果然所传不虚。 “我只是按照她对你的称呼随便猜猜。”见他兴致不高,凤镜夜再度出言解释。 川岛摊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对方大可随意。 凤镜夜之前所表现出来的对他的了解让他有种被窥探的不适,但按照迹部所言,这位小心翼翼的三子似乎素来便是如此行事,仅仅只是被调查现状川岛确实毫不在意,毕竟他长大以来,被调查不说是家常便饭,好歹也算是习以为常了。 让川岛在意的方面其实是凤镜夜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对春绯的有礼相助看似无可挑剔,但联系其不做无用之功的秉性来说,实在很难让人不往“有所图谋”的方向所想。 加之之前与凤镜夜不算太久的接触,对方似乎是早就与自己认识的,虽然川岛本人没什么印象,可种种拼接起来着实让人感到奇怪。 川岛自认对春绯的保护意识过强,一旦与其他事件重叠自己那不知怎么养成的危机意识便会警铃大作,上次在赤司面前的失态已经非常不妥,就算现在想起来也仍然…… 川岛闭了闭眼,轻吐出一口气。 安静了一瞬,凤镜夜再度开口:“这件事让你感到困扰吗?” “不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重复景象,川岛用力地按住额角,“我只是在想,你好像还欠我一顿饭。” “我以为你又忘记了。” “又?”川岛放下手,半开玩笑,“不打算直接告诉我我忘记了什么吗?” “既然你不记得,那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哇,这逻辑真脱俗。” 听上去像是感叹,少年的声调却毫无起伏变化。 显然是在吐槽。 凤镜夜轻抿着唇,笑意随着微妙的变化弧度轻轻拉开:“记住这次就行了。” 即便须王环和凤镜夜已经在来之前吃过早餐,春绯还是有心特意为他们准备了一份。 须王环几乎是立刻捧场地欢呼起来。 自春绯开始做早餐起他便以庞大的词语储备对少女进行了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花式夸赞,全程不带磕绊,用词绝无重复,看得川岛惊叹连连,甚至觉得这人就算是和自家父亲站在一起,其捕获女性芳心的魅力也应该不会有丝毫减弱。 不过春绯到底是和川岛一起长大的,虽说川岛现在是这副正正经经的样子,小时候却一度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嘴甜绅士小公子”,和春绯一同出去时时常会做些在他本人看来正常无比,但在旁人眼里却体贴万分的举动。乃至对话之间也是非常的带有不现实的、过分浪漫的情话色彩。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春绯也算是托了川岛的福,从小到大从未向同龄未经世事的女孩子一样被男生的花言巧语所蒙蔽,要说感想的话——他们之中还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比小时候的川岛还让人春心萌动。 春绯正好坐在川岛的对面,后者正微低着头喝粥,额发稍稍有些长,抬眼时会不经意扫过他密直的睫毛。 “每天都要换药吧?”春绯突然开口询问。 “嗯。”川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在家里换就好了。” 他的左手搭在桌沿,缠着几层薄薄的绷带。 这时吃了一口所谓“平民食物”的须王环突然惊呼一声,周身瞬时带了错觉般的金闪闪特效:“太好吃了春绯!!简直比大厨做得还要好吃!!” 少女茫然无措地眨了几下眼,对方笑起来毫无形象,但仍然不损其话语的真实度,紫罗兰色的眼睛好似繁星布满天空的夜晚,深邃动人。 明明只是一顿再寻常不过的早餐,也能被这么诚恳真心地感谢。 春绯愣愣地跟着须王环的节奏点头,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放松了笑容。 “……” 不,虽然还不明朗,但或许……并不一定是要特定会那么说话的人了。 少女弯起眸子:“那要多吃一点哦。” …… 早餐过后,以须王环为首,一行人堂而皇之地在屋里打起了牌。 有“牌场诡运”外号称呼的川岛刚加入战局便被凤镜夜掀了老底,原本打算一只手勉强玩玩,这下直接被须王环抗议出局,声称此等bug人物绝对会打破平衡,此等便仅能坐在沙发边坐观几家牌路。 虽说也不是非玩不可,当下还是以冷调的无情绪漠然盯了罪魁祸首数秒。 凤镜夜安然以对,抵指推了推鼻梁上的无边眼镜,嘴唇有着经久不散的笑意。 因为年龄而同样没能加入牌局的藤原芽衣不似他安分,几个人身边转着跑来跑去,也不知道看懂没有,有时竟然也会一脸严肃地盯着场中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川岛牌打得很好,但对此并没有多大兴趣,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自己拿了本书在手上。 他记忆力出哪个情节在哪一页,有时候还能完整地复述文中语句。 ——父母离婚届上的那个微不足道的墨点,他至今仍然记得是在第五条例的第三个字上方。 屋里的书都是他曾经看过的,翻了几页不免觉得无聊,想起今天还要和父亲好好谈谈,放下书走进房间。 几年前开始,父亲的行踪便莫测非常,不知怎么突然有了去全世界各地乱窜的爱好,心底在想些什么也是愈发地让人不明白。 但或许是年幼时最后的残存印象,虽然川岛嘴上的不满之言颇多,但到底还是相信父亲不会做出毫无缘由的突兀举动。 归根结底大概还是姑姑的那句话让人印象深刻——“不要从表面判断清一,他可是一个相当厉害的角色呢”。 川岛拿起手机,弗一按亮便跳出一连串的来电提醒,接二连三地从眼前跳过,他伸手划了一下,总觉得自己还看到了什么幻觉一样的东西。 手机主界面跳出,信息通知那一栏缀着十几通未接电话和两封未读短信。 川岛迟疑了一瞬,点进去,倒着往上滑。 来自“凤镜夜”的未接电话有八个,剩下六个来自同一人。 一个不认识的手机号码。 川岛心有不祥,点开消息的动作都慢了许多。 「fro:未知 to:kawashia·r ti:200x92208:17:25 subject:无主题 日安,手感觉怎么样了? ——赤司征十郎 」 “……” 「fro:未知 to:kawashia·r ti:200x92209:50:57 subject:无主题 打你电话没有接,出什么事了吗?就算只是单纯不想和我有牵扯,请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安全。」 “…………” 川岛按着手机屏幕,指节前端因为用力而不自觉地发白。 他僵硬地将手机转了一圈,屏幕倒转,又正对。 调出对方的通话界面,他正准备按下去。 屋外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因为空间不大, 门铃的响声即便是在卧室也能够清楚听到。 门扉拉开的响动, 然后是春绯略带惊讶的声音。 “赤司君?” 川岛意识上是退缩的,但行动上莫名其妙就转变为不经大脑地迈步, 赤司此刻已经走进屋内,看见他时, 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在瞬息之间,赤司确实露出了陡然放松的神色。 没有对自己动态视力的绝度自信,川岛几乎就要以为那是错觉。 那个赤司居然……也会有这种表情? 对方的视线在他身上迅速转过一圈,停在他握着的手机上。 “刚刚才看到。”川岛解释了一句, 觉得气氛顿时更尴尬了,“抱歉让你特意跑一趟。” 不说别的,川岛现在的心情其实很复杂。 没给过联系方式的人有他的手机号也就算了,可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住址? 而且明明只是烫伤了手,为什么一个两个却表现得好像他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什么操作??? 赤司闻言只是淡声回应:“没事就好。” 情绪收拢有如错觉, 转眼便丝毫看不出方才的痕迹。 凤镜夜和须王环这时已经一改休闲的姿态站起身, 春绯去开门时他们并没有想到门外出现的竟然会是这位赤司家的少爷, 前者率先做出反应, 唇角挂上程序式的礼节笑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真巧,赤司君。” “是凤君和须王君啊。”赤司朝他们微微颔首, “好巧。” “太巧了吧!原来赤司你和川岛也认识啊。”须王环完全感觉不到空气里飘散着的不安波动, 就近伸手搭了一下川岛的肩, 笑得无比灿烂, “真有缘呢,对吧?” 川岛拨开他的手,看着须王环脸上的笑容,突然觉得这种属性的人也挺好的,起码不用敏感地察觉到这片区域的变化,还能一如既往的乐天。 迹部上次曾说,凤镜夜那种不动声色的特点看上去和赤司征十郎有几分相似。 川岛当时就给予了否定回答。 不可否认,这两个人在风格上确实可归为一类,但在川岛印象里的比较总是千差万别。 然而在此时此刻,拥挤空间里的正面相对让川岛突然怀疑起自己的断言,迹部素来看人很准,以不动声色这点相较必然是有自己的判断——当下这种情况,川岛不得不承认,这两位确实是其中的典范佼佼。 这间屋子要是容纳六个人就真的太挤了。 然而—— “赤司君,要一起玩牌吗?” “嗯?” 春绯的突然邀请,让这片区域上方的空气再次凝结了一个度。 川岛甚至觉得自己能听见暴风雨来临的声音——这种毫无道理的直觉预判他也无从得知到底为何,毕竟凤镜夜和赤司的关系看上去并不针锋相对,起码也算是点头之交。 这间单人公寓所容纳的人数在一夜之后翻倍为六人,实在是过于拥挤了。 川岛漫无边际地想,再来两个人估计房东就要找他算账了吧。 唔? ……房东? 这时一直躲在房间门后偷窥的小姑娘终于肯走出来,大概是在心底确认了没什么危险,小姑娘就三两步跑到围坐一圈的人群中去,十分准确地,坐在了赤司身边。 “……” 赤司以稍带探寻的清淡目光瞥过一眼。 女孩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 川岛本想阻止,但意外发现赤司似乎是可以收敛了气势,连带那双异色瞳都显得分外安和宁静,并没有半分预想中的混乱场面。 女孩先收回目光,全程没有说话,晃了两下身子,翘着嘴角坐在了那里。 那是在高兴。 她很喜欢赤司。 天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川岛揉了揉额角,又觉得自己实在不该管得太多。 场中打牌三人组变为四人。 抽签而定: 赤司征十郎x凤镜夜vs藤冈春绯x须王环 不用看都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川岛伸手搭在脖后转了转,春绯突然回头喊他:“川岛哥,你来打吧。” 自家小妹妹绝对是个天然属性的切开黑。 拿起牌做着分析的川岛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么喊他还让他怎么拒绝。 …… 川岛打牌主要靠记牌和算牌,辅助是在脑海中迅速排列出牌组合和应对方式,加上他常常能摸到一把好牌,久而久之基本就没怎么输过。 ——但这也架不住队友猪。 须王环从小在国外长大,刚刚那几把是他刚开始接触这项娱乐,规则才弄明白,转眼就开始了高段位挑战,懵逼之下牌路那叫一个变幻莫测,川岛差点就要就要直接把牌拿过来代替他打了。 反观对面,坐姿端正标准的两人脸上是相同的淡定在握,出牌毫不犹豫但配合从不出错。 记牌和算牌这种事只要脑子跟得上完全不是什么特殊的技巧,何况对面两位明显都是这种智慧流,不仅记自己的牌,还记着队友的牌配合。 连输五把之后。 川岛觉得自己的心态快要崩了。 “须!王!环!你看清楚再打!刚刚他们手上明显还有牌截你,你出了底牌无异于找死啊!” 面对川岛难得的声音拔高,须王环一跳窜上了沙发,一把抱住身边的抱枕瑟瑟发抖: “qaq不要凶嘛,就、就、就输了几次而已。” “不是输几次的问题……”川岛揉了揉额角,这两天下来他猜自己没准会得上偏头疼,“你这么乱打根本就赢不了啊。” 须王环眼泪汪汪地转头看向春绯,拿着书本的少女耸了耸肩,示意自己帮不上忙。 川岛直接伸手一把将人拖了回来。 “啊啊啊我会好好打的啦你让我跟春绯酱说说话嘛!!!” “安静点,不要吵到她看书。” “qaaaaaq!!!” 一直安静坐着的芽衣突然拉了拉赤司的衣袖,后者欠下身,做出倾听的姿态。 “哥哥你要是想让我哥哥开心的话,可以给他放水呀。”女孩歪着脑袋,小声地指导着。 “嗯?”赤司微微扬起眉。 “不是吗?”芽衣眨眨眼,“因为我哥哥好像很怕你呀。” “……” 赤司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长相颇像藤原家的女孩子,尤其是那双墨绿的眼睛。 方才川岛只是提过一句,并未多做介绍,而从他那时随口一提的姿态来看,大概是压根就不知道这个小女孩具体的身份来历。 赤司坐直起来,放下了手中的纸牌。 “你叫什么名字呢?” 被这细腻难言、但又确实在转瞬间便显得正经严肃的氛围所感染,女孩认真答道:“藤原芽衣。” “很好听的名字。”赤司缓声安抚,语调温吞仿若引导,“那你知道,祖母的姓氏是什么吗?” 他问了个非常奇怪的问题,毫不相关而突兀非常,但正因为是赤司所问出,正对须王环进行一对一教学指导的川岛都不禁放松了手下的力道,愕然望了过来。 女孩先是看向川岛这边,确认亲近的人仍然在看着自己。 快速眨了两下那双十分相似的眼睛。 “atobe。” atobe。 迹部。 川岛终于知道自己那微妙的违和感到底是从何而来了。 ——藤原芽衣这个长相发色组合分明就是之前新闻部拿他和迹部开玩笑时的描述。 “绿眼睛,紫灰色的头发。嘛,或者海蓝色的眼睛,纯黑色的头发……川岛你和迹部要有孩子大概就是这种长相了哈哈哈。” …… 几乎是在女孩说出那个姓氏的同时,川岛就在心底没忍住“卧槽”了一声。 他的猜测虽然不算跑偏,但也只是一个大概,完全不像赤司这样,仅在短短时间内、甚至几句的交谈,就一针见血地得出了结论。 在他看过去的同时,不止是气定神闲的赤司,同样在对立面那方的凤镜夜也只是面色平静地垂下眼睫,镜片后的眼神分辨不清,却完全没有吃惊的表现。 ——卧槽,什么情况! ——这种全世界只有他不知道确切答案的感觉是什么新式走位吗? 然而当他皱着眉转过视线,看见身边的须王环也跟着露出了“不明觉厉”的惊讶神色时,川岛突然就释然了。 毕竟须王环他自己可能都不太知道自己是在惊讶什么。 大佬之间也会出现一个格格不入的叛徒。 并非所有人都是运筹帷幄的代名词。 川岛隔着一张桌子与赤司对视,想开口,碍于芽衣还在场,说这些事情着实不恰当,正想着该用什么办法支走小姑娘,规矩回答完问题的芽衣站了起来,过来拉他的手示意他进房间。 大概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说,川岛才发现女孩的脸红扑扑的。 川岛一边顺从地跟着走,一边背身比了个“稍等”的手势。 一进屋,女孩便紧紧抱住了他的大腿,脸埋在他的衣服里。 闷闷的声音由里传来:“那个红头发的哥哥……” 川岛以为是赤司最后的那一下把她吓着了,抬手摸摸她的脑袋:“那个哥哥没有恶意的。” 芽衣抬起脸:“我知道呀。他好温柔的!” 如果不是这样认定,女孩一开始不会跑去他身边,也不会那么乖地回答所有问题。 川岛:“……” 合着你是这个意思啊…… 川岛轻咳一声,就听见女孩紧接着解释道,话语里全是灿烂的笑意: “他喜欢哥哥,所以一定不是坏人。” 第二十五章 芽衣说完, 自顾地点了点头,仿佛为自己的条理清晰、逻辑明确而折服一般, 骄傲得意地看向几近石化的川岛。 “……” 他其实, 能理解;但就是, 不怎么能反应。 芽衣的意思大概就是小孩子所言的纯粹喜欢,观察出来的原因不明,但光是这个结论就足够让川岛……难以言喻。 赤司征十郎并不怎么喜欢自己, 这其实是早就知道的事。 虽说后期好歹被他的锲而不舍感动成朋友一列, 但他们的初次见面可算不上讨喜,彼时他可谓咄咄逼人, 大庭广众之下丝毫没有给那位污蔑了他的三千院小姐留面子, 甚至在最后对方知晓他身份时, 露出了轻蔑而嘲讽的笑。 然后就在抬头的那瞬间, 与长桌那一端的赤司对视了。 唇边的笑意还未收敛,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川岛清楚记得自己留有“慌乱”的印象,或许是对方的目光太过沉静, 又或许是神色之间太过了然洞察。 这样堪称刻薄的场面就以毫无修饰的惨烈尽数落入赤司眼中。 川岛不觉得自己有错, 但对长桌那一端的赤司实在耿耿于怀。 后来赤司对他那副冷淡的样子,他也多少猜测有这件事的缘故在。 就算是日后成了朋友,赤司对他应当也不能称作是“喜欢”,只是单纯地认可他进入朋友一列罢了。 川岛没有及时回答,芽衣拉了拉他的手指继续道:“哥哥不问我怎么看出来的吗?” 语气里全是迫不及待的邀功请赏。 “……那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他一直看着哥哥呀。”女孩说完, 开始掰着手指数, “就和戴眼镜的哥哥一样, 当然芽衣是最喜欢哥哥的。” “好,芽衣最乖了。”川岛顺着她说,有些心不在焉。 如果是“藤原”和“迹部”的组合,这个孩子的身份就不难猜了,即便不用问父亲,由他自己拼接早年听过的秘辛也能完整得知。 这应当是早年为了爱情逃离本家、祖父弟弟的后代,彼时因为不满联姻而携手迹部家的二小姐一同消失在众人视野中,时隔这么多年,竟然真的能找到他的后代。 那位长辈和自家父亲羁绊颇深,据说父亲在幼时曾受过其不少教导,本质上是个相当有冒险精神的人,那个年代的联姻与各家族声势不若现在,最终会为爱离家出走也并非太难理解。 只不过带回来的只有这么个孩子…… 再者,川岛自认能想清楚这层关系串联贯通,赤司给出的正确结论所占比例颇大,如果说赤司能知道这些事川岛还尚能想通,但凤镜夜——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关东凤家根本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企业,这件堪称上流丑闻的事件早就被封得死死的,除了几大世家,乃至甚至到了后辈便很少有人知道,更妄论是凤家这样崛起不过几十年的家族。 不能说凤镜夜绝对没有渠道知道,而是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到底是怎么提前调查知晓的。 ——“这个人可不简单。” 确实,还真是不简单。 “不过,两个哥哥还是不一样。”芽衣最后总结道。 “嗯?” “感觉不一样。”女孩歪了歪脑袋,费力思索着,“眼睛不一样。” 川岛笑了笑:“因为不是同一个人啊。” 当然眼睛不一样了。 手机突兀地响动打断了这段对话,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为神木千鹤。 川岛接起来,那头传来的却是一道男声: “您、您好。” “请问你是?” “我是那天……我是神木千鹤的表弟,相叶优人。” “你好,有什么事吗?” “我已经没有事了,谢谢您的帮助,我一定会谨记在心。还有就是……希望你不要生气了。” “嗯?” 对方话语里称呼的突然转换,川岛顿时皱起眉:“谁让你转告什么了吗?” “是、道明寺少爷。他说可以不追究我的事,但是……请你不要生气了。” “……” “您、您……” 川岛又觉得头疼了:“你把电话给他。” “诶,那个……”完全没想到川岛会如此敏锐,那人甚至不明白自己是在哪里暴露了。 一阵窸窣的低音交谈,还能隐约听到道明寺那压低了骂着“笨蛋”的声音。 “……喂?” “你在讨我欢心?”直奔主题,川岛连个缓冲都不带有的。 “你这什么用词啊?”那头的道明寺呛了一下,“西门去找你了是不是?那不是我让他做的,就连刚刚——” “那你也还是威胁他给我打电话了。”川岛顿了顿,“而且还是用神木的手机。” “啧,你这家伙怎么抓着不放啊。” 虽然不知道道明寺到底是怎么会突然从川岛预想中的暴怒态度转变为现在这副强行忍耐的道歉姿态,但这等大好的情况,能顺势把神木拜托的事情解决了就最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行,我不生气了。”即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川岛也能毫无压力地接受现状,“你也别去找他麻烦了。” “好啊。”道明寺答应得很爽快,停了停,别扭地嘀咕,“本来也没想找。” 就知道是这样。 ——论狐朋狗友对人的的影响力啊。 听到这一句,川岛就准备把电话挂了,那头道明寺急急地喊:“喂、川、川岛,你的手怎么样了?……头还疼吗?” 最后两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川岛连蒙带猜才将意思体会了个大概。 “没事了。谢谢关心,我挂了。” “等等——”道明寺有些气急败坏地阻止,“你怎么总是想挂电话啊!” “那你怎么总是喜欢大喊呢?”川岛有些好笑,不正面冲突时,道明寺就像个小孩子,实在让人不知道怎么对待好。 那端的气势陡然就弱了下去:“那……那我不大声可以了吧?” “……唔。”被接连示好,川岛觉得怪怪的。 他真的不太理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人在一夜之间有这么大的转变。 “那你,”道明寺不自在地咳了好几声,“一起出来玩啊。” ??? 川岛被这迅速莫测的关系转换弄得有点懵了。 道明寺到底是怎么能在这之间将他们的关系定位由“敌人”迅速地转变为可以相约一起出去的关系的? 实在感觉怪异,川岛果断拒绝:“不去。” “为什么?” “很累。” “那我开车去接你!” “不……”用。 电话挂断了。 “……” 芽衣仰头望着他,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客厅里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较量——将打牌称作较量,川岛其实也觉得有些不合适,但事实就是如此。 不按照抽签分配,赤司与春绯一组,凤镜夜与须王环一组。 川岛走过去的时候恰是牌局收尾。 赤司翻开最后一张牌,唇角浮上一抹笃定的浅淡笑意。 春绯忍不住在旁小声惊呼:“赢了!” 凤镜夜微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牌,即刻便被流着宽面条泪的须王环一把抱紧:“镜夜我们不要难过呜呜呜呜!!!” 凤镜夜:“……是你比较难过吧。” “呜呜呜呜为什么我一直输啊镜夜!我是不是笨蛋啊!!” 凤镜夜:“是啊。” “过分!!!!!” 于是须王环放声大嚎,转身想投入春绯的怀抱。 被三两步走过去的川岛一把打开。 “别动手动脚。”川岛拎着那颗金色脑袋,一本正经地诚恳道,“万一把傻气传染给春绯怎么办?” “……qaq!”愣了好几秒,愈发悲伤的须王环直接一个回头,狠狠地扎进了沙发。 川岛:“别弄坏了沙发,要赔的。” “………………” 一只须王环,在顷刻间突然失去了梦想。 川岛转头看向另外两人,春绯倒罢了,主要是这两位客人—— “我现在要出去一趟,嗯,最好是大家暂时都不要待在这里。”川岛甚至想到了道明寺直接拿钥匙开门的景象,毕竟他现在是这座房子的房东,“很抱歉扫了你们的兴,不过我们可以……” “那就顺便去换药吧。”赤司站起来,姿态优雅,十分有条理地道,“烫伤同样不容小觑。” 凤镜夜也开口劝说:“如果只是以暂时离开这里为目的,先去换药也不错。” 不明所以的须王环从沙发上抬起头,春绯“噗”地笑出声,背过身去收拾东西。 顶着一张花猫脸的须王环:??? 饶是素来淡定的凤镜夜和赤司都稍稍别开了视线。 川岛进屋去拿之前去医院的材料,折身回来时,赤司正被芽衣缠住。 他装作不经意地站到凤镜夜身边,低声道:“待会儿我有事想问你。” “我知道。” 同样回以低声答复,凤镜夜仍然是那副自持拿捏的模样,镜片后的眉眼深邃秀美,典型东方美人的长相。 “知道什么?” “所有。” 简单的字句,一个词语便囊括了一切可能的言语。 川岛敛了眉目,眼角随着面部变化微微下沉。 “什么所有?” “你的所有事情。” 好似万籁俱寂,雨滴敲在廊下的清脆响声,短暂却明晰。 ——“我都知道。” 第二十六章 有些事情如果记得太久, 就会逐渐变为一种隐秘而不可言喻的执念。 人也一样。 [藤原家的那个孩子简直是天才,不愧是藤原清一的儿子嘛。] “藤原家的那个孩子是个天才。” 最初只是有这样的印象。 作为家中的三子, 凤镜夜自小的成长环境与另外两位哥哥是截然不同的。 顺从, 辅佐, 所努力的一切都碍于身份而变为无用功,只有日复一日不被认可的努力。 就算被夸赞了,对方也会在那瞬间露出惋惜的神色来。 “这孩子是很聪明, 可惜啊……” 余音飘散在那心照不宣的同情目光中。 因为是三子, 所以永远只能被看作是大哥的附属品,这是在出生之前就决定好的事, 不论再怎么改变证明自己都没有用。 只能忍耐, 接受。 在既定的画框里尽力的出色。 在这种日复一日枯燥压抑的日子里, 仍旧以一直能听到关于“藤原家那个孩子”的消息, 明明父亲也并非长子,这个孩子却比身为家族继承人的堂哥还要备受关注。 然后突然有一天,听说这位天才似乎是陨落了。 [听说现在什么都学不进去, 也不太爱跟人说话了, 本来是个那么优秀的孩子,怎么就……] 那种同样的,再次出现了的惋惜语气。 于是向来遵从父命,从不违抗多言的凤镜夜第一次执意要跟着大哥和父亲一同去参加藤原家的宴会。 那是场相当重要的宴会,用了许多承诺、甚至专程去求了心软的母亲, 这才换来出席的机会。 这是他至今也不能想明白的事情。 宴会开始的前一天, 他在书桌前难得地发起了呆。 据说那是个聪明而敏锐的同龄人。 过目不忘, 嘴甜乖巧,十分讨人喜欢。 ……一个如此出色的人。 当天凤镜夜并没有在宴会场内见到那个人,一直进行到后半段,他按捺不住偷偷溜出去寻找。 在找到对方之前,是父亲先找到了他。 “你乱跑出来做什么?!” “这里是藤原家,不是你能毛躁的地方!” 父亲说着就要把他带回大厅,在被擒住手腕的那一刻,他突然有所感应地向身后望去。 他想见的那个人拿着一张纸巾站在不远处的拐角,神色漠然地望着这边。 不用必要的说明,凤镜夜便能肯定这就是藤原凛。 大概源于心底设想的符合,在这种毫无道理的感觉驱使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 意外的,那个人走了过来。 “抱歉,叔叔,他是来找我的。我可以和他一起玩一会儿吗?” 父亲明显是认识藤原凛的,在对方说明来意后,惊诧之下自然欣然应允。 父亲走后,只剩他们两个人站在那里。 凤镜夜不明白他举动的用意,因此也没有率先开口。 后来回想,他那时候的利弊分析分明学得不错,但就是没有做出“应当亲近”的正确抉择。 藤原凛以那种无机质、完全不带感情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就走。 “等……”错愕之下,不算多么成熟的他喊住了对方,“你没有话和我说吗?” 他以为对方刚才那种举动,是有什么事。 “你没有话和我说吗?”藤原凛语气淡淡地反问他,声调间有一种怪异的过于平缓,显得有几分机械化,“我看你好像是在找我,才那么说的。” 藤原凛停了一下,补充道:“而且你好像很难受。” “我没有……” “笑得真假。” 能够看透别人而不被看透,这点一直是凤镜夜的自信所在。 但藤原凛这个人毫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尖锐,没有半分迂回地驳回了他示好的笑容。 最初他以为,这是个跟他相同有相同境遇的,他们应当很相像。 身负枷锁、脚戴镣铐。 行事谨慎小心,说话字斟句酌。 但真正面对面就发现他们是相当不一样的。 “你喜欢看星星?” “不是,单纯在发呆而已。” “因为藤原君你很聪明,所以……” “哦,那是别人乱说的。” “……” “我现在看见书就想吐。” …… 明明和外界盛传的聪颖形象毫不相符,看上去也是个被家族最终放弃培养的角色,凤镜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是很乐意和他待在一起。 据说藤原凛现在没什么交流的朋友,于是凤镜夜出入藤原宅时也十分自由。 对于他的做法,父亲数次表现了欲言又止。 他知道父亲想说什么:这已经是藤原家的废棋,不用再花心思讨好。 但这恰恰是他长到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不带刻意与讨好的交往对象。 藤原凛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一样,好像有很多,但具体又说不出来。 那个精致漂亮的男孩,常常以无焦距的冷漠眼神望着远处发呆。大多数时候都是不怎么说话的。 有一天,他突然说:“你好像很羡慕我,为什么?” 为什么? 比家里哥哥还要耀眼的存在,但明明已经是这种没用的样子,自己却还是…… “你的两个哥哥都没有你聪明。”那个男孩坐在水池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要是想要什么,就去努力得到。” 那是他们短暂相处时光里对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再到后来,就没有藤原凛这个人了。 取而代之的是变换了姓氏的、一个全新的人。 逐渐远离世家中心、却依然让他移不开目光的,冠以川岛之姓的少年。 “你好,我是川岛凛。” ——为什么会想尽办法在这个人身边埋着看似毫无用处的线。 ——那种可怕的习惯、只有定期得到对方动向才能安心的心情,到底是…… 屋外的阳光洒满了整个沙发,将米色布料染出晕黄的质感。 “噢?你这句话意思难道是——”黑发少年顿了一顿,尾音带着危险的试探上扬,“朋友,你在监视我吗?” 凤镜夜承认自己过于心急了。 这件事本不应该告诉他,或者也应该找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但在今天,赤司征十郎到来的那一刻他突然就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威胁。 这种迫不及待告知的心情——却是自己也不能全然明白的,其实在开口的那一刻就是用错了方法。 川岛看了他一会儿,慢慢收敛了那种不妙的气势。 “还是说,你是想告诉我什么?” “不是监视。”凤镜夜听见自己解释的声音,真难得仍然平静稳重,“但我确实有这些年你的所有资料。” 川岛不解地皱起眉。 “我真的忘了什么?” “按照你的记忆力来说似乎不太可能。” “……这又是一个讽刺?” “或许不重要就会忘掉。” 川岛向后退开一步:“你别露出那种表情,我真不是故意要当‘负心人’的。” 他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轻易化解了不久前的紧张氛围。 这也说明在监视之外,他并不在意其他的任何事,甚至是获得情报资料;也说明,他完全相信了自己的话。 ——如果只是一个情报资料,真没什么可去在意的。 调查这种事的人太多了。 川岛并不在意,也确信父亲那里会有最后一道防线,有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例如眼前的凤镜夜,就绝不会知道。 即便他不愿意和本家过多牵扯,父亲也说过他自那以后便是完全脱离家族的、自由自在的个体,但在某些事情上,诚如祖父所言,“你到底还是清一的儿子”——他十分清楚。 …… 出门的路上,须王环全程还在纠结打牌的事情,大概是被刺激到了,特别努力地在讨教心得。 讨教的对象还不是别人,正是全程无一败绩的赤司。 ……真是非常热情而自来熟的人物了。 最重要的是芽衣,她也非常好学地全程旁听,还鼓动川岛一同旁听。 川岛:“……” 半空与赤司的视线对接,他尴尬而生硬地移开目光。 那方高中要考取樱兰的春绯正和即将直升樱兰高中部的凤镜夜交流心得,川岛观察对比了两边的气氛,觉得有须王环的这方看起来应该会相对轻松。 “没有特别的心得,除了记牌和算牌,就是预测走向。”赤司当真讲解起来,“有时候如果足够熟悉对家,还可以结合对方的牌路加以分析。” 须王环和芽衣顿时恍然大悟地“噢噢”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懂了。 至于川岛,他真的是顿时就愣了。 甚至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因为赤司刚刚说完,他就突然想起来——他的牌路似乎也深受赤司影响。 简言之,也就是赤司刚刚教学中的“足够熟悉对家”。 川岛:“……” 这么说来,并不能只怪须王环一个人不按套路出牌了。 这感觉既卧槽又微妙,正当他深陷懊恼之时,赤司稍稍停住脚步。 川岛都没有发觉他何时拿出了手机。 一无所觉地向前迈步。 “川岛。”赤司拉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停下来,“迹部出事了。” 第二十七章 在川岛十几年的人生记忆里, 对“出事”这个词语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的抗拒心理。 上次听见这个词语,母亲生了一场大病。 上上次听见, 是诗织阿姨的重病。 再上次, 是祖母去世。 他实在不喜欢听见这个词乃至由其组成的任何话语。 “……什么事?” “burlgton arcade发生车辆恐袭,造成连环车祸。迹部刚好在那里,目前情况不明。” “……” 赤司在叙述上十分的简洁明了, 语气亦四平八稳,似乎想要以这种姿态尽可能地降低听者听到这个消息时所受到的冲击。 这并非什么隐秘的消息来源,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与其让川岛在猝不及防之下突然直面,赤司认为倒不如由他来叙述。 再者说,如果是隐瞒, 按照川岛的性格, 所做出任何无法预料的应对都是赤司不愿看到的。 赤司用力地握了握他的腕骨, 掌心处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脉搏的急速跳动。 “你现在想做什么?” 川岛抬眼望进那双冷静的异色瞳中,冲击所带来的短暂茫然迅速从他眼底消退。 “一张最近飞伦敦的机票。” 他急急地开口, 带着潜藏的迫切与焦急,“我……” “好。” 赤司打断他略显不安的解释, 仅回以简单的笃定音节。 本是走在前方的凤镜夜和春绯也停了下来。 一行人距离并没有多远, 只是赤司与川岛骤然停下后拉开了些许距离, 前因后果却能听个大概。 凤镜夜向这方走了一步:“那现在……” “先回去。”川岛毫不犹豫地转身。 “……” 凤镜夜眸色暗沉地盯着赤司正收回的那只手, 眉心慢慢有了折痕。 …… 原定计划被彻底打乱, 川岛率先走得最快, 上楼进屋便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所需要的一切东西。 实际上他重要的东西并不多, 最后清理出来的只占了背包的一半,但翻找的过程可谓天下大乱,跟着进屋的几个人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身为女孩子的春绯是最先看出不对的。 她看着川岛清理出来的那些东西,虽然知晓时机不对,却还是没忍住小声询问:“你是……不准备回这里了?” 春绯问得相当直白,紧急情况下任何拐弯抹角的发问都会给双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嗯。”川岛随口应了一声,四下环顾一周,确认没有漏掉的东西。 春绯顿时怔住了。 她的发问也成功引起了另外三人的注意。 赤司这时正好走过去:“车在楼下,可以走了。” 川岛点了点头,芽衣怯生生地蹭到他身边:“哥哥?” “你先去春绯姐姐那里,叔叔说了要接你就一定会来,所以不要害怕。” 川岛将她牵到春绯身边,没反应过来的春绯顺从地握住了女孩的手。 “我不害怕。”芽衣摇了摇头,“可是哥哥你不回来了吗?” “回来的。”川岛揉了下她的脑袋,抬眼,发现春绯在发呆,“春绯?” “……嗯?”春绯猛地眨了好几下眼,“啊,刚刚我也以为你……是不回来了。” “不回这里。有空的话帮我找……算了。”川岛拿起包,“我先走了,抱歉今天没有好好招待你们。——你们最好不要待在这里,有人找也别说认识我!” 他离开的速度完全体现了一个网球部正选的素质,眨眼就消失不见。 赤司紧跟其后,两人一上车,车便如离弦之箭向前开去。 “护照……” “我有。” 川岛回复得很快,声音里有些不正常的紧绷。 实际上从他一问一答的敏捷现状来看,赤司绝不会认为他真的如表面所表现出来的镇定。 “川岛。”赤司慢慢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什么?” “看着我。” “……?” 川岛不解地望过去。 赤司陡然按住了他放在身侧的手。 “不要害怕。” 川岛一愣,才发现自己在不自觉地轻微颤抖。 “没事的。”赤司缓声叙述,干净的声线在封闭安静的车内将其镇定人心的力量体现得淋漓尽致,“如果真的有事,早就天下大乱了。相信我,不会有你设想的最坏结果。” “……” 川岛紧握的那只手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 那可是迹部。 在学校里的人开玩笑说着有关迹部“改变一生”“信迹部得永生”“入迹部教保平安”这类不着调的话时,川岛有时候也会插上那么几句。 迹部是个无法仅以言语描述的良师益友。 在川岛自认得过且过,却最终被迹部由浑噩的梦中打醒之后,这个姓氏就不再是某个世家大姓的代名词。 “我说,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家伙吗?” “你太散漫了。本大爷可看不起这副模样的人。” 彼时迹部坐在网球活动室内,微仰向后靠上椅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仅是以指节轻叩桌面,空气也倏忽随之安静下来。 网球场上的迹部多善表现、变化丰富,然而私底下他其实更倾向面无表情,威严异常。 “对你来说很多事情都太多简单,所以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很多事情是没有意义的吗?”少年眼神一凛,下颌微扬,“不以自身为荣耀,甚至挥霍无度,仗着天赋随心所欲。” “——你是在糟蹋你自己。” 他毫不客气地批驳,身上带着不可一世的光芒。 但最后却也说出了:“如果暂时不知道做什么,就把已经开始的事情做好。” 这样堪称劝说的指导话语。 ……那可是, 将处在犹豫边缘的他,成功拉至全然光明之地的迹部。 …… 川岛握在另一手的手机不合时宜响了起来。 匆忙之间竟然忘了放好,视线稍一触及,屏幕上跃出的号码便足以彰显拨号者的用意。 川岛难得不去多做考虑,连带之前不愿意彻底与道明寺为敌的考量也彻底放弃,他伸手按下关机键,犹嫌不够,直接将卡拔了出来。 单手折成两半,扔进车内的便携式垃圾桶。 赤司已经坐正归位,看着他的动作,全程未置一词。 实际上今天赤司给川岛的感觉很怪。 放在平时赤司征十郎怎么都不可能是这种存在感,其压迫感与引人注目的气场着实让人想不注意都难,先前也就罢了,现下共处一个狭小空间内,川岛更能直观感受到——赤司完全是在刻意收敛。 但川岛也仅能感觉到这一点,关于赤司此行的用意,当下他完全没精力去思考。 “国内有必要的一切我都会处理好,你不必有后顾之忧,甚至于……”赤司稍作停顿,“未来有需要,也可以向我求助。” “我不需要。” “你现在的状况,实在很难让我相信。” “我的现状很糟吗?” “是的。” “……” 川岛朝车窗望了一眼,昨晚开始——甚至是某些更早开始、不知不觉间所堆积而来的疲乏确实让他无可否认,也正在这短短时间内,出现了他所不想应付的人,带来了一连串他所厌恶的事。 ——他十分厌恶麻烦。 “你这么不温不火的生活持续太久了。” 透过车窗,川岛能看见赤司搭在膝上的修长手指微微弯曲着,形成了一个类似于虚空中握住什么的状态。 “以至于有的人已经忘记了你原本的样子。” 车弗一抵达机场,川岛不等司机便迫不及待地开了门,他脚步匆匆地往里走,被人流不小心冲撞了几下,紧跟而来的赤司不由分说夺下了他手里的东西,反手便将办理登记所需的物品全数交给了追上来的司机,罔顾他瞬间愕然的神色,半是强硬地带着他向前走,停在登机口附近的安全区域。 “在这里待着。” “……” 莫名感觉有些不爽,川岛视线一低,看见自己握着的那个已经黑屏的手机,心底一时间里也不知道是涌上了什么情绪,抬手,准确地把它扔进了两米外的垃圾桶。 准头太高,没什么大的声响。 但过于显眼的抛物线还是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川岛:“……” 自己也不是很懂自己的操作。 司机先生拿着机票过来,川岛伸手接过:“多谢。” 他转头,正准备向赤司道谢,赤司划开手机,恰好收进一条最新消息。 “没有大碍,是轻伤。” 在赤司以熟悉的清淡声线说出这个结果时,川岛当即松了一口气。 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谢……” 字首的音节刚吐出半个,赤司突然擒住他的手腕,强硬地塞了一个分量不轻的东西过来。 “???” 川岛瞥了一眼,是赤司的手机。 “这个……” “进去吧。” 川岛侧过脸看他。 赤司站在眼前,背后是人来人往、繁忙如斯的机场候机大厅。 “你看起来很累。” 赤司说。 第二十八章 清晨的阳光被厚重的幕帘尽数挡在窗外, 川岛伸手拉开的那一刻,病床上的迹部不禁抬手挡了挡。 “感觉你要发霉了。” “本大爷只在医院待了两天不到。” 昨晚在医院见到川岛的那一刻饶是迹部都难得露出了显然的惊讶神色。 诚如所言, 迹部伤得并不重, 事故发生时他并非处于漩涡中心,脑震荡的眩晕过去之后就醒了过来,目前正在留院观察。 得知是赤司征十郎的主意——当然,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川岛此行是在赤司的部分推动下时,迹部当即挑起眉梢:“赤司?” 依川岛的个性赶来并不令人惊讶,但叙述过程中赤司的存在也算至关重要,准确来说,大概起到了一个必不可少的作用。 “嗯。”川岛应了一声,一边将准备好的早餐摆在迹部面前的餐桌上, “这次多亏了他帮忙。” 迹部动了动眼睛, 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昨天你提了一句, 租的房子怎么了?” “被某个财大气粗的大少爷买下来了。”川岛面对迹部时没有过多考虑的心思,直言不讳, “肯定是不能回那里了,回国之后得找个不会被他买下来的地方。” “道明寺?” “聪明。” “很好猜吧。”迹部哂笑一声, 不紧不慢地接过对方手里的餐具, 语气闲适道, “没地方的话, 可以住我家, 多的是房间让你挑。” “哇哦, ”川岛弯起眼, 声音里全是笑意,“包吃包住吗?” 迹部眼也没抬:“想得美。” …… 昨天不知道是否受了赤司那句话的暗示影响,川岛一上飞机便睡了过去,途中醒了几次,睡得不太|安稳,空姐前来两次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睡得太多的结果是一直持续到今早的精神奕奕,一路冲到医院,甚至包揽了迹部的早餐服务。 诚然,他也有部分私心。 昨晚他和迹部的状况都不算太好,这种情况下任何交流都不太可能。 川岛并没有什么都说的习惯,但面对迹部时总会不自觉地提出一些并不明朗的事件,说是寻求指点也好,也能说只是单纯地想要叙述给一个人听。 最先提起来的理所当然是那个与他们两人都算有关系的小姑娘。 迹部听完之后若有所思,尤其是听到川岛说“爸爸突然送到我这里”时,眉眼间有一种了然的豁然开朗:“原来是那个时候……” “什么?” “上次我在英国见到藤原叔叔,他当时就像是在找人的样子。” 川岛敲了敲手指,迹部接着道:“不过为什么会把这个孩子接回来?如果是一直在找、好不容易找到了,也不应该只带她一个人回来。更何况当时情况复杂,两位长辈更是以断绝关系的姿态离开,那么久了都毫无线索,怎么现在突然就找到了?” “这个……”川岛沉吟两秒,“我倒是记得爸爸很敬重自己的这位舅舅,怎么找到这点我倒是觉得他真的有那种……怎么说呢。——反正带回来的孩子肯定没错就是了。” 迹部:“……” 他默了一默:“你在讲冷笑话吗?” 川岛:“……” 虽然看上去不太靠谱,但父亲的行事风格其实相当的认真,如果是真的要做什么,大概就是万无一失的。 并非刻意好言,有时候背负着“父亲”代名词的那个人,在别人嘴里的评价常常会让川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迹部动作优雅地用完早餐,在川岛收拾时终于提起了自己此行紧急回英国的目的。 迹部的祖父——迹部佑介,突然急病晕倒。 在此之前,迹部已经被急召回英国一次,正是为了他未来的规划问题,家中对他的期许川岛多少也知道,在日本过完国中最后的时光却是迹部所坚持的,这次事件虽然没有过多改变这件事,祖父也并非生了大病,但家族之中对于迹部景吾这位既定的唯一继承人的归期愈发迫切。 “我花了一天时间才说服他们同意原定计划。本来最后这点时间没什么刻意争取的必要,但是,”迹部从床头小柜上抽出一封信,推至川岛面前,“——我收到了这个。” 纯白底色的纸张。 “这是……”川岛微微睁大眼,“u-17的邀请函?” “是的。”迹部颔首,“这是u-17训练营第一次邀请国中生参加,我的情况你也知道,错过这次大概就没有下次了。” “……你别说得好像快死了。” “……” 面对迹部凛冽的死亡视线,川岛当即举手投降:“去吧,我用四肢支持你!” “你应该也收到了。” “嗯?” “不去吗?” “……” 迹部抱臂靠在床头,以一种看穿一切的洞察姿态。 “怎么?你最近又开始纠结什么无谓的东西了。” 川岛抿了抿唇,有些犹豫地道:“……我最近看起来很糟吗?” “还好。”迹部顿了顿,“不过我最近事情太多,不能作为参考。” 言下之意分|身乏术,并不能准确看清川岛的近况。 眼见少年露出了沉思的神情,迹部思绪一转:“还是说,因为道明寺司?——这确实是个棘手的对象,但如果只是保你,本大爷还完全担得起。” “哇,这台词可真梦幻。”川岛毫无诚意地感叹,随即表态,“还没到那种地步,何况道明寺最近对我的态度也不全是针锋相对。”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倒觉得,不是不能应付,而是我最近的状态有点问题。” 赤司的那句话虽非当场的醍醐灌顶,但在心底思考反复出现的频率之高着实让人不能忽视。 “事实上,赤司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 “他说,我这么不温不火的生活太久了,以至于有的人已经忘记了我原本的样子。” “噢,难得赤司和我这么有默契。” “?” “你不觉得吗?”迹部伸出右手,掌心摊开向上,做出一个似邀请又似交出主动权的动作,“你和以前真的差太多了。” “我在英国念书的时候,分明记得有消息传来,说藤原家有意让你取代藤原治也,成为正式的继承人。” 川岛从病房退出来。 不知何时候在外面的人将他手中的托盘接了过去,少年轻而慢地长舒出一口气。 他没有告诉迹部的一点,是关于昨天在飞机上那个反复不绝的梦境。 自然,那个梦境与迹部毫无关系,也没有叙说的必要。 ——在当时过于紧张的状况下川岛未能察觉,但赤司按住他手的那一刻与过往的重叠度实在太高,以至于反复地在梦境中出现。 随身携带的手机再次振动起来,连夜将必要的事情和所需通知的人群发消息出去的川岛已经习惯了这几天手机联络上的繁忙,不做他想地划开,顿时停住了。 [赤司君,我喜欢你很久了。 ……] 仅仅只是瞥了一眼,川岛立刻倒扣手机移开目光。 是了,这并不是他的那台手机,而是赤司在机场交给他的那一台。 当时没有别的备用,也更没有任何提前的安排与措施,毕竟他扔手机的行为也只是一时说不出的烦躁不悦。 也就是说,这就是赤司本人平常所用的那台手机。 ……行情不错啊。 这才刚拿到没多久,就有人发来表白的短信了。 窥探信息自然不可能,但置之不理也显得太过无礼。 川岛稍加思索,决定将信件原封不动的转发。 但发件人是未知号码,意外的是消息内也未有落款。 “……” 少女,既然都告白了,太过害羞不留名不也还是等于没告白吗? 川岛将手机在手中转过一圈,决定在转发后面加以补充解释。 赤司新的联络方式他在昨晚就已经得到,对方预估了他抵达之后一切活动所需的时间打来问候电话,确认他的安全后告知入住的酒店和安排的接送人员都已经安排好。 如此面面俱到的完善安排让川岛完全没有发挥余地。 通话止于最后的一句“晚安。” 川岛正斟酌措辞,背后传来一声热情的招呼声。 “小凛?” 来人正是迹部的母亲迹部千代子女士。 川岛即刻收起手机,朝她微欠身行礼:“迹部阿姨,早上好。” 昨晚他急匆匆地赶来,与迹部母亲在病房外不期而遇,后者在惊鸿一瞥间便即刻认出了他,了解来龙去脉之后更是露出了欣慰而慈爱的表情。 “虽然小景不愿意让朋友为他担心,但你来了他肯定会高兴的。” 入住酒店与其他一应安排也在确认迹部完全清醒后辈这位雷厉风行的优雅女性一手包揽。 川岛完全没有机会解释自己有个朋友已经帮忙安排。 “吃过早餐了吗?” “来之前在酒店吃过了,非常感谢您的照顾。” “那么见外干什么。小景醒了吗?” “已经醒了,您先进去看望吧。” “好。” 迹部千代子笑眯眯地颔首,岁月在她脸上几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看上去仍然风华年轻。 “小凛你今天看起来很帅呢。” “是吗?我本来就很帅。” 由于是熟识又相对开朗的长辈,川岛稍显厚脸皮地如是回答,得到了迹部千代子一个灿烂的笑容。 “是是,本来就很帅。” 待到对方进了病房,川岛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的短消息还未编辑完成,拿出手机一看,竟然已经不小心就着转发的那条发了过去。 他调出键盘,准备随后补上未完的说明,界面突然跳转为通话接听。 “……” 是赤司的号码。 第二十九章 “……都已经安排好了。藤原叔叔接走了那个孩子, 另外有关你的住处,我有几个备选地段, 等你回来再挑吧。” 川岛:“……” 槽点太多,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从何吐起。 事实上从接通电话的那一刻起,川岛就觉得自己某一瞬间所产生的那几分忐忑实在是显得太过愚蠢。 赤司完全没有提到有关短信的事,叙述上甚至都秉持着十分的公事公办, 川岛在这过程中竟然忍不住计算短信发出去与赤司拨出这通电话之间有多久的时间断层。 ……他真的是太闲了。 不过—— “住处?”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 没问题……吗? 仔细想想他并没有告诉赤司任何关于他现状的事,只是当时提了一句不回公寓,结果赤司就……非常雷厉风行地连公寓备选都准备好了??? 这明明才一个晚上吧? ——“国内有必要的一切我都会处理好,你不必有后顾之忧。” 这句话的意思原来是这样? ……真·一点都不用担心了。 川岛这边陷入短暂无言境地,赤司也稍微停下给予空间,而后才另起话题: “迹部的情况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问题。”川岛简洁地对情况加以说明。 “那就好。麻烦你代替我向他问好了。” “好的。还有……”川岛垂下眼眸, 入眼是冷色调的医院地板, “这次多亏你了, 赤司。谢谢。” “这话你昨天已经说过了。”赤司语调不变,“照顾好自己, 回国的时候……” “……” 两方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赤司未竟的那句话说出时实在过于自然,但双方都能明白现下并非那么熟识深交的关系。 “啊有件事, ”川岛迅速地在沉默演变为尴尬前开口, “刚刚我发给你的消息, 你看到了吗?” 那头持续了一小段微妙的安静。 “看到了。怎么了?” “那应该是你的某个爱慕者发来的, 但没有落款。”川岛事不关己地陈述, “我待会儿把号码发给你。” “不必了。”赤司拒绝得相当利落, “再有这种消息, 不用转发给我。” “好。” 毕竟不是当事人,没有决定的权力,现在赤司都这么说了,不用操心倒是乐得轻松。 ——话说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他?就算是担心联系不上…… …… “不用特别存联络方式吧?我到时候会打电话给你的。”黑发男孩不解地探过视线,由于急着离开而显得有些等不及。 “万一你忘记了,明天我还要特意费时间。”红发男孩存好联系方式,将崭新的手机交还,有理有据,“所以主动权放在我这里,起码第一时间就能找到你。” …… 嗯。 习惯这种事情还真是玄妙。 “那,我就先挂了?” “好的。” 那方没有动作,川岛迟疑了一瞬,率先挂断。 此时此刻的另一方。 帝光宣传部长神田纱织从身后的学生会室出来,动作间有种怪异的迟缓,视线也飘忽不定,直至险些撞上了副会长。 后者少见她如此心不在焉的模样,忍不住发问:“神田,你怎么了?” 难道是工作失误? “刚刚……”神田犹犹豫豫地,毕竟她自己都以为是幻觉而有些不太相信,“赤司会长……居然走神了。” “诶?” “也不是说他已经到了不会走神的那种地步什么的,但是——”神田艰难地组织着词汇,那过程转瞬即逝,但她确认自己视力良好,“会长那种表情,我真的是第一次见。” “什、什么啊?你说得我都好奇了。” “唔,我也说不上来。”神田纠结不已,“总觉得那是什么千载难逢的瞬间啊……” “……你太吊人胃口了吧。” 这种形容更让人无法释怀了啊! 由于迹部伤得并不重,只是医生要求留院观察,场面阵仗尽可能地低调下来,出入病房的人员也非常少,大概是刻意回绝了不必要人员的看望。 迹部并非不能安静下来的人物,相反全神贯注时十分的心无旁骛。 就川岛在医院两天以来,已经在两不打扰的状态下看完了三本书——迹部更离谱,成天拿着各种电子设备分析股市走势和金融消息。 对此没什么了解的川岛只能表示传统文学是他最爱的领域。 某个清晨,迹部突然调出六只股票让他选择。 实话说,川岛并没有接受过完整的训练,小时候的课程也是东拼西凑,更别提他还时常想办法逃课,那个时间段他并未有涉足金融领域学习的机会,当下面对这些烂七八糟的波纹实在是毫无头绪。 “我不懂这个。” “随便选一个。” “嗯……这支吧。” 他话音方落,迹部便利落干脆地下了手。 “……你刚刚干嘛了?” “买入股票,这个你也看不懂吗?” “……我是说……我乱选的。”结果迹部就这么下手买了。 “试试看。” 迹部随手将iad放在一边,不甚在意地转而拿起另一边的厚重德文原本《玻璃球游戏》,语气寻常得仿佛刚刚不过是什么在微不足道的不起眼小事:“赚了的话就都归你。” “……”川岛无语了,“那亏了呢?” 迹部八风不动:“把你卖去菲律宾。” “……” 也就是从那天起,病房内的所有书籍一夜之间全都换成了各种财经周刊和经济论名著,时下新闻更是随时更新。 川岛:“……” 搞什么? 不过他本人对于阅读并没有特殊的爱好,大概因为会去不自觉地记忆,所以对待所有文字类的东西都一视同仁,看着也只是打发时间,能记多少都决定于当时的心情——再多看两眼说不定就印象深刻,要不然就是个大概念存在。 在英国足足待了六天多,迹部可能的出声驱逐之前,川岛已经订好了飞往法国的机票。 “法国?” “去看看母亲,有些事想找她询问。” “机票订好了?” “嗯。” “我派人送你去机场。”迹部当即拨出号码简短交代,而后放下手机,“怎么不告诉我?” “我有钱订就不用麻烦你了。”川岛挑眉笑了一下,“怎么,我平常显得特别穷吗?” 迹部沉思两秒,做出认真的答复:“显得特别嗜甜如命。” 川岛同样回以一本正经的解释:“甜食拯救世界。” 迹部自然不会认为川岛是穷到了什么过分的地步,不然他也没可能在学费不菲的冰帝学院就读,对川岛的生活状况很是了解,再联想之前他去打工的事情,迹部很快便明白过来这人的原本打算。 “一路顺风。” “早日康复,我在学校等你。” “你这句话……” 迹部侧脸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发现离十月四号只有不足一个星期的时间。 川岛笑眯眯地一摆手:“记得准时回去哦。” 反手拉上把手,门扉发出轻阖的声响。 这几天英国天气难得的好,出医院大楼时,暖洋洋的太阳顿时铺天盖地地洒过来,川岛忍不住活动了两下。 略有刺目的太阳照在眼睑上,令人有片刻恍然的眩晕。 此时此刻,川岛才真正相信那句“放松最好的办法就是旅行”。 虽然他此行算不上旅行,但转换国界暂且远离,不得不承认效果立竿见影。 而在踏上这班飞往英国的班机之前,赤司分明已经得到了迹部安全的确切消息,却还是以稍显催促甚至是鼓励的姿态让他最终来到这里。 “你看起来很累。” 不知道赤司的意思是否为此。 川岛自己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在他登上去往法国的飞机前,竟然再度向赤司拨去了一通电话。 这几天以来他们的联络并不频繁,但总是保持着固定的交流,起初只是因为谢意和必要的信息交换,但逐渐的——这也是在川岛后来回忆时才堪堪发现——谈话不自觉地融入了一些日常性质的闲聊,有时候赤司甚至会告诉他有关篮球队里的一些事。 当然,听的时候竟然也很难产生违和感,每次通话的时间也并没有因此刻意拉长。 不过要是对比通话时间,最后一次和第一次之间的差距也不算小了。 ……这就是所谓的潜移默化吧。 不可否认,赤司是个相当会聊天的人,只要他想,就能够抓住合适的机会创造出最恰当的节奏引领对话的另一方。 川岛并非全然被带着跑,但也会因为赤司的出手相助而无法作出强硬回应。 譬如这次,由于被嘱咐、或者说对方不止一次提起“担忧”这类会确认他安全的举动,川岛就下意识地告诉了赤司自己即将离开英国的打算。 在电话接通的前一刻,川岛紧皱起眉,立刻觉得自己这番举动很是没有道理。 赤司熟悉的声音已经透过遥远的电波传来。 “川岛,怎么了?” 是了,连称呼都可以自然而然地叫出口,语气熟稔得十分习惯。 “嗯……打错了。” 短短时间内心底划过数个谈话开端,甚至于是拒绝先前赤司房子的好意,但川岛发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再也没办法如之前一般干脆果断地冷言相向。 ——最终,说出了最没有信服力的理由。 那端没有表示任何的异议,安静得川岛仿佛能感觉模拟出只剩下呼吸声的脑内印象。 然后,赤司开口了。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第三十章 “你现在, 在什么地方?” 川岛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英国。” 但是待会儿可能就不在了。 这么笼统的回答。 赤司的语气波澜不惊,仅凭通话听不出任何变化:“我以为你专程打过来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怎么说好呢。 “如果你还没有考虑好, 我这里确实有件事。”赤司并不逼迫, 尺度界线拿捏得非常准确,“那个叫芽衣的孩子被送回藤原本家了,目前正在找适合照顾她的人。” “适合照顾……?”川岛觉得这言下之意实在不妙。 “是。”赤司接着道, “她的父母与长辈都在空难中丧生,现在需要一个能抚养这孩子长大的人选。” “……” 川岛顿时懵了一瞬。 怪不得父亲只带了芽衣一个人回来。 如果是之前那段日子就在寻找,那么事件发生应该就在那个时候,父亲的消息来源不得而知,但一定是辗转找到了这个孩子。暂时交托给他大概是父亲忙于留在国外处理后事——应该还有说服祖父接受这个孩子,那毕竟是耿耿于怀多年的一件事, 上流社会一度流传的笑柄。 但是—— “芽衣她, 好像……并不知道这件事?”川岛试探地发问。 “应该是不知道。”赤司轻轻叹息一声, “提起亲人时她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看来是一无所知。” 川岛彻底沉默下来。 背景里不合时宜地响起柔和却清晰的登机提示, 电话那端赤司了然的声音随后传来:“你要去法国?” “……嗯。” 这种暴露方式是最气的了吧?! “代我向川岛阿姨问好,有空我会亲自去拜访她。”赤司称呼亲切措辞却严谨。 “……好的。” “川岛。” 赤司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 “去登机。”嗓音自唇间吐出, 宛若上好的丝绸划过耳畔, “不要愣在原地。” …… “阿征, 我们出去玩呗, 总学这些多无聊啊。” 藤原凛趴在桌边, 眼巴巴地望着桌对面的红发少年, “阿征,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出去玩出去玩呗。” “好好做自己的事情。”赤司征十郎岿然不动,丝毫不受魔音催耳的影响,“还有,不要那么熟稔地称呼我。” “为什么?”藤原凛也同样发挥不被打击的坚强品质,“你讨厌我?” 问得太过直白,赤司一时竟没有立即作答。 抬眼望过来,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对视。 “我哪里让你不高兴了嘛。”藤原凛率先扬起一抹笑,“诗织阿姨都特别喜欢我,你不喜欢我肯定是你自己的问题。但你不能因为自己的问题就让我受委屈啊。” 他伸手过去扯赤司的袖子,因为后者躲避的动作而扑了个空,却也毫不在意,“你这样多伤我的心,你再这样我真的要委屈到消瘦了。” 这番无理取闹的振振有词简直让赤司快要找不出应对之词。 藤原凛自认十分会察言观色,当即从座位上起身绕过去挤在赤司身边,手腕一翻,动作娴熟地勾搭上去:“你看啊,我这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就想和你待在一块,你别这么高冷呗?嗯,你没有直接反驳我就说明你答应了——诶别说话,打断别人说话可是很不礼貌的,赤司你可不能学坏。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你就应该对我好一点,我多可爱啊是不是,你怎么忍心。再说这个上课,老师说的我都会了,我知道你肯定也会了,不要浪费时间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我们应该充分合理地利用时间。比如说——” 他瞥了赤司一眼,发现对方全程以专注之姿盯着他的发言,此刻却并没有默契地接下他的发言。 “比如说,出去玩。”放弃了赤司会配合自己的心思,藤原凛条理清晰地举例,“打球啊,出去逛街啊。今天我陪你做你喜欢做的事,明天你就陪我做我喜欢做的事。你看,很公平吧。” 赤司的视线停在他脸上,半晌,轻轻颔首。 “那你是答应了!”黑发少年欢呼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手腕擦过赤司的脸,他赶紧弯腰凑近看了看,“好像有点红……” 藤原凛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疼吗?” 赤司稍稍侧脸避开,不知想到了什么,硬生生顿住了动作:“不疼。不要随意地动手动脚,我不习惯。” 藤原凛盯着他,墨绿的眼瞳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很快就领悟了赤司的意思:“这么说,你躲开不是因为讨厌我啊?” “嗯。”赤司应了一声。 “那你不讨厌我,就是喜欢我了?”黑发少年秉持着强盗逻辑,“所以你会跟我一起出去了?” 赤司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非要我跟你一起出去?” 被藤原叔叔带过来的藤原凛确实被交代过不能让他随意乱跑,要好好改改太过飞扬的性格,但现在他已经允许藤原凛出行,没道理还要特意缠着他。 藤原凛睁着漂亮的双眼眨了两眨,确认赤司不是在装傻,一下笑了出来:“我这不是没有钱嘛,阿征。” “……” 难得见少年老成的伙伴有此等马失前蹄的欠缺考虑,藤原凛拿着这件事笑了数个小时,隔一会儿就提起说两句,直到眼见赤司表情隐约不悦,这才堪堪收敛。 赤司确实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实际上在他所处的环境也没有特意让他去注意有多少钱的问题,也因此才意识到藤原凛完全是身无分文被扔过来的。 坚持不懈亲昵喊着他“阿征”的那个人,刚刚从他身上搜罗走所有的现金,眼里的亮光一瞬间盖都盖不住。 但赤司征十郎十分明白,藤原凛并非有多么喜欢他,仅仅只是因为“赤司征十郎这个人还有用处”,所以才这么热情地跟在他身边。 藤原凛和那些冲着他身份刻意交结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别人是因为他的姓氏,藤原凛只是因为想要更好的在赤司家待下去。 ……可是总有什么地方是不一样的。 这就是赤司心底所不清晰、却执意要避开这个人的最终原因。 藤原凛太捉摸不定,跳跃自由。 但自己已经开始觉得他的过分耀眼实在难以让人移开目光。 假以时日,一定会是个不容小觑的优秀对手。 赤司刚开始还以为藤原凛会去什么特别的地方,结果不过是沿街乱玩,一路到了一个庙会举办地。 黑发男孩高兴地欢呼一声,兴冲冲地拉着赤司的手跑进去,灵敏地穿越人群,身姿灵活得不像话。 赤司被迫跟在身后,藤原凛喋喋不休地向他讲述着一堆偏冷门的小知识,又常常天马行空地跳到下一个话题。 他语速很快,所幸赤司也没有插话的意图,在某个时刻手腕上的拉扯触感陡然消失,赤司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藤原凛方才大概是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 赤司稍显冷寂地站在原地,视线迅速地在周遭摊位掠过,没有任何结果。 他刚向前走了两步,回忆起对方放手之前曾轻轻地捏了两下他的腕骨。 “等我回来。” 这个人真是…… 赤司叹了口气,这个动作与他的本该自在轻松的年龄十分不符,身边有位夫人弯腰下来询问他是否走丢,赤司礼貌地谢过好意。 夜幕渐深,就在赤司决定叫人来搜寻之时,一个气喘吁吁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穿过人流,隔着暧昧不清的灯火暮霭,男孩的脸上全是迫不及待的满足笑意。 “阿征!” 藤原凛跑到赤司面前,不等对方说话,将手里沉甸甸的东西一股脑地塞到了赤司手里,眼睛弯成了一轮新月,里面倒映着晃动闪亮的明亮光点,衬出了星河。 “呐,都给你。” “……” 赤司愕然地抱着那堆分量不轻的东西,里面什么都有,甚至还有赤司没有见过的小玩意。 藤原凛站在他面前,随手擦了擦额际渗处的汗水:“本来想早点回来的,可是什么都想给你赢回来一些,所以就……嘿嘿,你喜欢吗?” 在这一瞬间,黑发少年的眸子愈发亮起来,明明周遭大盛,他眼中却好像是最明亮的存在。 纯澈明净得让人无法拒绝。 “……喜欢。” 听到了肯定答复,藤原凛伸手打了个响指:“喜欢就好呀!” 红发少年跟着颔首,终于在这一天,露出了首个、也是最为真切少见的温柔笑意: “嗯。” …… 赤司睁开眼。 四下寂静无声,夜色深沉,窗外的月光被云层笼罩,皎洁的光线都分外柔和。 这个时候,川岛应该已经安全抵达法国了。 第三十一章 正是下午茶的合适时间。 侍应生端来的花蜜茶携着热雾散发香气, 笼罩在装盘精致甜美的提拉米苏上。 由于等待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血缘紧密的母亲,川岛倒也没有特意拘束礼节。 等到那位仅以美貌便足以令众多客人侧目的女士款款行来时,黑发少年恰好放下叉子, 心满意足地扬起了一抹笑。 川岛穗和明显是刚从温暖的室内出来, 穿得稍有些单薄, 行动并不迟钝, 但自有一种舒缓平静的节奏。 行至近前,川岛站起来为她拉开椅子: “好久不见,妈妈。最近还好吗?” 川岛穗和轻轻地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她的一举一动都有种让人不敢惊扰的美丽静谧, 生怕稍有惊动便不复这等至幻想的景象。 “我突然过来, 是不是吓到你了?”川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确认她的状态确实不错, 这才放下心来绕回座位, “不过妈妈见到我, 难道不高兴吗?” “高兴。”川岛穗和浅浅地笑了一下, 她并不习惯过分的情绪起伏,所有的表达方式都更趋向平缓,“可是你这么突然过来, 一定是有事情。” 刚刚听到他已经到法国的消息, 川岛穗和确实很是惊讶。 川岛方招来侍应生替她点了一被温水, 这时收回视线, 直截了当地点头:“我有一些事想问妈妈。” “什么事?” “我失忆过吗?” 川岛直白的说话风格有一部分也是因为身为最初交流之一的母亲太过沉默寡言, 某些事情上的不置一词使得谈话如若不是足够直击重点,便会收获不到意想中的结果。 川岛穗和抬起那双与独子差别最大的黑色眼眸,光润盈泽而柔和非常。 只需要这一眼,川岛就知道答案了。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 “小时候的事?”他并不心急,循序渐进地发问,“是我没有办法学东西的那段时间?” 话音方落,他听见母亲轻轻地叹了口气。 父母之间,父亲是捉摸不透的狡猾老手,母亲则是纯净赤子的不擅欺骗。 与其说是不擅长,倒不如说是压根就不会。 “你想起来什么了?” 川岛诚实地摇头:“什么也没有。” 母亲的目光便更加难过起来。 酸涩,哀伤,还有愧疚。 川岛顿时噤声,什么也不敢再说。 母亲和父亲不一样,是需要保护、需要被呵护的存在。 面对父亲可以角力对峙,面对母亲时只需要一个眼神,川岛就会溃不成军。 ——“妈妈可是需要我们保护的。” 很小的时候,就有声音这么对自己说。 侍应生端来温水,又一言不发地拿着托盘走开。 “对,你确实没有了一段记忆。”川岛穗和垂下眼,如一把桧扇的浓密睫毛在下眼睑投出一小片半圆形的阴影,慢慢地叙述着,“你从赤司家回来之后状态就一直不好,偏偏那个时候藤原先生决定最终将你作为继承人,清一……你的父亲并不同意,和藤原先生大吵一架之后还是没能改变结果,治也那个孩子当时身体非常差,听见这个消息更加病重。你那时候本来就被逼得很紧,越来越不愿意和人说话,可是藤原先生一直不愿意放弃你,不论多少人劝阻那时候的你已经不适合继续作为继承人培养,可是……再然后,你掉进池水里发了高烧。” 她说的并不算多么清楚,神色之间的抵触也能看出是非常不愿提起,“你那时候烧的很厉害,我差点就以为要失去你。结果你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离婚是我提的,小凛。” 在叙述之间突兀地出现这么一句解释,川岛茫然了一瞬。 川岛穗和紧紧蹙起眉,眼底泛滥着水光:“我没有办法保护你,你和最开始的样子越来越远,不会笑也不说话。昏迷的时候你抱着我的手说‘害怕’……那是我作为母亲最失败的时刻。” “我没有能力在那种地方保护你。所以我想把你从那个家带走。” 自己的孩子,本来是个多么飞扬自由的男孩。 鬼点子不断,骄傲自信,嘴里总有各种各样逗人开心的话蹦出来,像个小太阳一样照亮着周围的所有人。 诚然,她和清一并不算合格的父母。 她自认毫无经验亦无从下手,找不到合适的方法去正确地对待,时常不知如何是好;清一则是玩心太重,将孩子打扮成女孩的模样,带出去竟然也是放养式居多。 可是就在这种放养之下,凛成为了最耀眼最自由的样子。 她别无所求,也从来没有想过让凛去竞争继承人的位置,早年清一就对她说过,“如果是女孩,就养出一个小公主;如果是男孩,就养一个讨人喜欢的混世魔王”。 在他们的规划里,从来都没有束缚凛的这一条。 “我执意提出离婚。”川岛穗和竭力忍着翻涌的情绪,“你的父亲花了很大代价才让藤原先生同意让我从那个家将你带走。那之后没多久,你慢慢就脱离了半自闭的状态。” 说她一意孤行也好,她至今都不认为自己有错。 那种情况险之又险,她没办法拿最珍视的孩子去赌这一遭。继承人之位,远远比不上凛那时候的一个笑容。 但是凛再也回不去当初的样子,可即便如此,现在这样已经非常好。 “你会……怪妈妈剥夺了你本该有的位置吗?” “原来妈妈你也爱乱想。” 毫不犹豫,几乎是在瞬间便以笃定之姿否决了负面的可能。 川岛迎上母亲晃动着波纹的眼眸,没有什么比这一刻心底久违抽痛的感觉更能让他感受到血缘的奇妙联系。 “我不喜欢藤原家。”他坐到母亲身边,拿起手帕,动作温柔地为其拭泪,“妈妈你做得很好。” 母亲安宁无言的外表下,是一颗相当随遇而安的心,多大的恐慌能让她如此决绝,川岛不愿再继续揭开这道伤疤。 川岛穗和却接着说了下去:“前段时间,你父亲告诉我,藤原先生将你召回了那个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起了让你继任的心思,但他分明答应过你父亲……” 她紧紧地攥住手,素来冰霜少见表情的容貌上出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厌恶,身体都微微地发起抖,“早知道这样,我最初就应该将你带到法国来。” 但那个时候她根基未稳,人生地不熟,即使凛是个聪明过人的孩子,也多有不放心。更何况没多久她就生了一场大病,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凛永远会预留更多的钱放在她这里。 她的凛是个多么懂事的孩子,处处为她着想。 有些事情经历过一次便足够,她没有勇气去面对第二次变成那样的凛。 “所以,妈妈才提出让我到法国来念书吗?”川岛已经完全明白了。 川岛穗和点了点头,齿关咬紧,又放松:“但这都是我自私的决定,还记得国中时候你鼓励我来法国时曾经说过什么吗?” 当初接到那一封邀请进修,川岛穗和承认自己的第一直觉并非拒绝,但犹豫比重更大,还是身为儿子的凛坚定地替她做出了选择,告诉她一定要去继续自己的追求。 ——“即便有了我,我也希望妈妈是自由的。” ——“所以放心去吧,我绝对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川岛无声地覆上母亲紧握的手,轻缓地安抚着。 “我也希望你是自由的。”母亲如是说,被泪水浸润的黑色瞳孔有着雨后初晴的明朗,“你完全有能力为自己的未来做出选择,我不应该用亲情去一昧束缚你。” 才不是。 川岛无法认同母亲的说辞。 正是因为他是母亲唯一的儿子,他最能清楚地感觉到、也是最有发言权,母亲从来是多么的尊重他的选择。 从不明确的期望是希望他自己按照最想要的模样成长,甚至生怕以“亲情”为名将他牵绊。 初为人母的慌乱与不适,不懂得到底该如何对待这个孩子。 那正是,他迟迟明白,却无法言语的—— “妈妈想我吗?” 足够的沉默间隙后,少年微微笑着问出了这样的话。 不承接上句,完全可以当做独立来看的一个问句。 川岛穗和霎时消却了方才的不稳,仿佛按下苏醒键般露出了积雪消融般的温软:“妈妈当然想你了,小凛。” “那就够了。”川岛倾身,以怀抱易碎珍品的虔诚心理揽住了身姿柔弱的母亲,“我也很想你,妈妈。” “你很棒。” “还有,辛苦了。” 第三十二章 “咔嗒——” 轻微的落锁声, 身后刻有雕花的门扉彻底合上。 方做好的早餐还热气腾腾的留在桌上,由于前一天特意交代过母亲不必早起相送,川岛独自一人出了公寓楼。 然而当他走到这幢颇有后现代艺术设计的住宅楼下时,几乎是心有所感地朝主卧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里窗帘微动, 仿佛刚刚不过是起了一阵清风。 买了早班的飞机, 川岛自认对离别苦手, 尤其不能面对母亲任何的忧愁情绪, 这个时间段正是他离开的最佳时机。 他在法国待了近三天,昨晚最后一次的促膝长谈,母亲难得提起他小时候的事情, 说着他各种无法无天的过去。 说实在的, 有些事他自己其实并不怎么记得了, 母亲也说他分明记事很早, 但就是对某些回忆不太上心。 当母亲提起当初道明寺家的孩子曾来宣言要娶他时, 川岛的表情比之前说起“他扔了一条毛毛虫到迹部的头上”时还要来得惊悚。 ——即便之前已经从迹部那里听过有关道明寺的这件事, 但心理准备实在是可有可无, 从母亲嘴里亲口证实更让他崩溃。 ——直接跑到母亲面前说, 难道是要上门提亲吗?! “不过后来知道你是男生,听说道明寺家的孩子很是大闹了一场。”母亲叹了口气,“我跟你父亲说, 不能再那么打扮你了。他也被藤原先生呵斥了一顿, 说这次胡闹太过了。” “……” 欺骗感情之类的……吗? 怎么说呢, 感觉不是一点的怪。 川岛也却是能从叙述中侧面对自己的童年有了一个新的认知——他本来以为自己是嘴甜可爱的活泼派, 结果一不小心太过火, 变成了混世魔王的跳脱派。 甚至在母亲的回忆里,他尤其喜欢“欺负”赤司家的孩子。 “……” 欺、欺负吗? 川岛简直觉得自己的记忆完全是有问题的。 “当时那个孩子明明只是从旁边走过,你也非要多嘴去说人家两句。” “这个……” 其实……是…… 川岛纠结地皱眉,记忆中自己分明只是觉得对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太过有趣,这才忍不住撩了几下。 不过赤司一直不怎么搭理他,两三次下来,他也就不去关注了。 “你父亲说你那是想跟人家玩,那次特意把赤司家的孩子带过来,结果你压根就不跟那个孩子说话。”川岛穗和无奈地摇头笑着,“你姑姑还说,你这孩子就是没心没肺惯了。” 川岛·回旋懵逼·凛:“…………” 他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哦,难怪后来他去赤司家,赤司征十郎一开始会那么冷淡的对自己。 ——这完全是他自己作死啊??? 对于自己幼时记忆在细节上的模糊不清,川岛其实也挺能理解的。 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更有可能是自己压根没去注意没有录入记忆库。虽说赤司这件事他几乎没有回忆,大概也是他完全没去注意的原因。 ……毕竟记忆关键在于他的认知,也是没办法说清的事了。 “你那时候最喜欢和迹部家的孩子一起玩。”母亲最后是这么总结的,“国中那次我见到他,变化确实很大了。” “嗯?”川岛并不记得自己将迹部带去过母亲面前,“见过迹部吗?” “偶然碰见的。”母亲噙着温柔的笑意,“我那段时间在准备出国的事情,在我拜托之前,那个孩子说让我放心,他会好好照应你。” …… 交谈最后,母亲委婉地提起他和父亲的关系。 他们关系不太好已经是持续已久的事,对此作为父亲的那一方总说“孩子是到了叛逆期”,而作为儿子的这一方,父亲的某些做法实在是不能苟同。 最开始的分歧点便是那身女装的打扮,川岛冷静客观地评价,那确实是他逆反心理的最大导火索。 母亲叙述中的父亲形象与他所了解的相去甚远,“为了他和爷爷大吵一架”“付出了很大代价才让他从那个家族剥离出来”,说不震撼绝无可能,但大概是太过于脱离认知,川岛实在触不到实感。 就像母亲期望他如儿时一样,川岛也觉得父亲这个代名词只要保持固有印象中放浪不羁就好。 这个人没有父亲的威严与亲情交融,但不得不承认,即便是记忆组成中高高在上的边缘化,却是绝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川岛坐在候机大厅里,一路畅通加上他刻意的早起,即便是早班机的时间也绰绰有余。 此刻他正拿着那部本不属于他的手机,若有所思地在掌心转动。 川岛自认并没有窥探他人的爱好,更怕看见如上次一般不该看到的,但就在他方才犹豫要不要拨通父亲的电话时,不若之前急于正事无暇顾及其他的状况,川岛在拨号界面一眼便望见了与自己的通话记录。 联系人备注只有一个字——“凛”。 不带姓氏,仅仅以他的名来称呼。 如果是迹部在他心中的定位是良师益友,那么赤司则是无法定义的多重身份。 川岛的篮球、纸牌、将棋乃至更多都深受赤司影响,说是赤司一手教出来的也不为过,在这一层看上去正如博学多闻的良师。在赤司家时,赤司偶尔会随他的意愿一起玩耍,但并不像玩伴,每每一起出去更像是照看着他的慈祥长辈——这个形容实在让川岛大脑发颤。 更多时候赤司是管束他的那一方,会监督他的行事与过分出格,但只要是好好讨饶,这人其实分外好哄。 川岛亲身试验,只要不是踩到了什么底线的地方——他确实也从来没有去试探过那种东西——厚着脸皮好声好气地去哄两句,赤司其实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 不过后来是他被赤司那种望尘莫及的缜密心思所吓退,自动不再招惹,也没什么这种机会。 记得他刚开始安分的那段时间,赤司还很是奇怪的对他多有注目。 可是,即便如此,即便有那件事。 赤司到底还是将他当做朋友的。 主动权在他这里,但川岛已经开始动摇。 ……那并非是谁的本意。 思绪一转,川岛拨号的手迅速地输入了另一串数字。 那方很快接起。 “赤司,是我。”为防再次出现上次节奏失衡的情况,川岛率先把握先机,“我准备搭早班的飞机回去,这些天辛苦你了。” “早班机?”赤司稍停,“我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 “不要逞强,你没有固定的去处。”赤司打断他,“另外,让我去接你应该会更好。” “……什么意思?” 他本意只是告知全程参与的赤司自己的近况与安全,但听赤司的言下之意似乎并不简单。 “道明寺司正在满世界找你。 ”赤司意味不明地淡声叙述,“不过你放心,藤冈桑没有受到影响,道明寺司也并不知道你的具体去向。目前还算平静,可一旦你出现……道明寺司确实是个难缠的对象。” 不过三言两语,足够熟悉对方的川岛便完全明白了背后更多的牵扯。 道明寺司一定是动用了道明寺家前去查找,赤司自然在这中间插了一手才让前者未能如愿知道他的具体动向,但却知道他已经不在国内。 赤司和道明寺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交锋另论,总之目前的局势已经明朗。 川岛揉了揉额角,倒是不若之前疲惫非常,只是有些唏嘘。 道明寺这样的,赶紧出现个人一举镇压,别再来为祸他这等底层平民了。 “赤司家的保全系统应该足够让你睡个好觉。” ——赤司实在了解他。 况且现有条件分析下,赤司宅似乎确实是最佳去处。 “……我想也是。”川岛应了一声,手指捏的太紧,松开的一瞬有些麻木后的刺痛,他站起身,一边甩着那串已经用不上的公寓钥匙,一边向前走去,“那就麻烦你了,赤司。” “我很乐意。”那头给出了如是温润的回复。 “既然是乐意的话——”川岛忽略着心底的不适感,故作轻快地道,“那么多准备一顿晚餐好像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当然。”赤司的声音隐隐有了笑意,“绝对会合你的口味。所以不必担心。” 最后这句仿佛双关之语。 川岛静了一瞬:“嗯。” 挂断电话排队登机,这几天的辗转让川岛觉得一年份的运动量都在年末结束。 等成功落座在机舱内,不足的睡眠量终于开始发挥威势,川岛仅仅喝了一口温水,困意袭来。 …… “诗织阿姨一定不会有事的。”医院的走廊上,黑发男孩难得沉静下来,低声安慰着身边的红发男孩,“相信我,绝对没事的。” 红发男孩一言不发,只是握着手指固执地望向手术室上鲜红的三个大字。 [手术中。] 藤原凛着急地眨了好几下眼,一瞥望见赤司的手越掐越深,下意识便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 不规律的轻抖使得他不禁跟着颤抖起来。 “不要害怕。”即便自己也被生死的恐惧所震慑,藤原凛依旧坚定地握紧赤司的手,稳着声线宣告自己的陪伴, “别怕,阿征。” 第三十三章 成田国际机场。 一连十几个小时的空中飞行,即便川岛身为乘客仅是休息, 一趟下来也实在够呛。 由日本飞往英国的旅途中川岛被高度的紧张和长时间的睡眠分散了不少注意力, 这次一身轻松, 脑力活跃还时常乱想, 下飞机时半点不复先前的神清气爽, 就差在出机口一倒三滚亲切拥吻祖国大地了。 赤司接机的效率高得吓人, 川岛甚至没有拿出手机的机会,人群中那抹蔷薇色已经朝自己走过来。 “走吧。” “哇哦,眼力真不错。” “你很显眼。” “?” 川岛低头上下打量自己一遭,在平常不过的穿着, 颜色搭配也恰巧绕开了亮色系——他说显眼??? 就算是以发色来论, 再怎么看也是赤司那头蔷薇红比较打眼, 反观他的黑色就显得太过正统泛泛。 跟随赤司一路上车,为他开门的司机恭敬地喊了一声“凛少爷”,川岛下意识地点头了。这种明显带着认识意味的称呼他不会听不出来, 但一时半会儿确实没什么印象。 就年龄来看应该是在赤司家居职多年, 川岛猜想大概是恰好载过幼时的自己。 他与赤司并排坐在后座, 上车坐稳之后, 川岛拿出那部手机, 交还给赤司。 “谢谢。” 赤司伸手接过, 而后没有半分犹豫, 仿佛早就准备好一般, 拿出了一个盒子。 一个装有手机的盒子。 “没有手机会很不方便。”赤司递过来, “这和你原来那台是差不多的款型, 已经配置好了,你可以直接使用。” “我可以自己去买。” “既然有了现成的就不用那么麻烦。”赤司保持着那个举起递过来的动作,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如果你实在不想要,那也没办法。我本来以为至少可以帮得上忙。” 川岛:“……” 他总觉得,赤司过于了解他的性格了。 如果这个时候是强硬的塞过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要,说不定还会起逆反心理直接下车,可一旦态度放软—— 川岛承认,他就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而且这种背离平常认知的人刻意软化,杀伤力实在非同小可。 不管是出于“赤司想要办到的事大概总会想办法办到”的自暴自弃,还是“不过是个手机而已”的妥协心理。 总之,还是收下了。 赤司主宅一如记忆中雄伟威严,肃穆的风格自沉重矗立的大门处便展露无疑,但内里建筑并不刻板,于复古中蕴含着新式交融的和谐理念。 不用引导,川岛驾轻就熟地往里走去。 得知消息前来迎接的田中管家看见他时露出了激动的失态之色,但仍然第一时间恭敬地行礼: “凛少爷,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啊,田中先生。”川岛显然也是记得他的,“越来越稳重可靠了呢。最近还好吗?” “托您的福,一切都很顺利。”田中朝身后跟上来的赤司更深地行了一礼,“征十郎少爷,您回来了。” “晚餐准备好了吗?” “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准备好了,请问要在什么地方用餐呢?” 赤司看向川岛。 “唔……”反应过来这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川岛随遇而安地表态,“我随意。” 没有麻烦人家还特意要求过多的道理——虽然以前的他不喜欢在餐厅用餐,总会想些稀奇古怪的用餐地点,不过那也说了,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最终还是定在了正餐厅。 菜色果如赤司所说完全符合他的口味,这顿饭可谓是心满意足,饭后甜品的水准更是没话说。 川岛吃了一口,没忍住惊喜的表情,整个人都是一副幸福脸:“这个甜点太赞了吧!没有专业的星级水准绝对做不出来!” 赤司没有开口,管家隐晦地望了一眼,欠身解释:“凛少爷猜得不错。甜品正是由前段时间从法国聘过来的特级甜点师所做,合您的胃口就好。” “特意聘一位甜点师吗?”川岛挑了挑眉。 ——赤司喜欢吃甜食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光是看上去就是毫不沾边的组合,赤司素来亦对这类食物敬谢不敏。 不过爱好的改变都是个人私事,川岛那句也只是不需要回应的单纯疑惑,当即便收回视线不再多言,专心享用眼前的美食。 赤司叔叔今晚并不回主宅,一切安排也并不过分严肃。 饭后,田中管家引川岛前去房间。 “凛少爷走了之后,征十郎少爷还一直保留着您住过房间的原貌,佣人们每天都会进去打扫,绝对没有任何的懈怠。”田中管家在途中不断地做着介绍,“听说您要过来,不止是我,征十郎少爷也十分高兴。” 川岛:“嗯,辛苦了。” ……这话他没法接。 他原来的房间就在赤司房间的相邻左侧,田中管家为他打开门。 确如所言,一切如旧。 并且丝毫没有陈年放置的痕迹,空气清新,应当时时常注意通风、保持整洁。 由于整间屋子太富有回忆气息,川岛第一眼之下稍有迟疑,甚至有些不敢直接涉足这片领域。 赤司将这里保存得十分完整,程度之高让身为当事人的川岛都叹为观止。 ……保存下来的意义是什么呢? 这种问题当然不可能直接拿去问赤司,但川岛却是真的,不怎么想进去。 “……可以换个房间吗?”犹豫几秒,他朝错愕的田中管家询问,“普通的客房就好。” “您……” 川岛诚恳道:“我比较喜欢普通点的房间。” …… 最终如愿换了一间客房,离赤司的卧室也隔得很远。 听见此消息的赤司并未做出特别的回应,佣人送了一杯热牛奶过来,透露说“征十郎少爷还在书房”。 “……”看着那位女仆期待的表情,川岛端着牛奶进退两难地思考自己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唔,让你们少爷早点休息。”川岛看了眼日期,总算找到能说的话,“明天还要上课。” “是。” 只是得到这一句,女仆便欢天喜地地退了出去。 川岛:“……” 不太懂这是什么操作。 一夜好眠。 第二天川岛堪堪踩着死线起床,一顿手忙脚乱的洗漱整理,早餐也只匆匆咬了几口。 赤司早就吩咐人将车准备好,这时按住毫无章法的川岛,一把将其掼回座位。 “好好吃早餐。” “快迟到了。” “不会迟到。” “你说的?” “嗯。” 有了赤司这句承诺便仿佛定心丸,不得不说赤司在川岛心目中的信誉值一直保持着极高的地位。 ——只要赤司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没问题。 大概已经有了这种对等想法的条件反射。 赤司自国中开始便拒绝私家车接送,反而以相当大众的交通方式上下学。 平日当然也不可能是在这个点起床——后来川岛才知道,他的到来似乎打乱了赤司一整个早上的规律安排。 司机仍然是昨天的那位,川岛已经懒得去思考大家脸上那种一致欣慰笑容背后的含义。 最可怕的是他自己竟然有一种“离家出走的叛逆儿子终于乖乖回家”的诡异体验。 当然, ……他是“叛逆儿子”一角。 车内一片寂静。 川岛没有主动找话题的倾向,赤司也只是拿着各色文件材料翻阅。 在后者的iad上出现几支股票波纹时,川岛的视线不禁多加停留。 被赤司看过来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由于当时在迹部那里认真看过,虽然是什么都不懂的乱选但其实也是深思熟虑后辅以准确度极高的直觉挑选,川岛对那几支股票的印象十分深刻。 而现在在赤司的手中,他所选的那一支确确实实地在呈上涨走势。 面对赤司探寻的目光,川岛弯起一抹笑,摆明了不会多言。 帝光与冰帝距离很近。 本来决定在稍远的十字路口处下车,但中途红绿灯拦了几遭,不想被可怕的教导主任在大庭广众之下严厉训斥,川岛退而求其次,在校门口附近的拐角下了车。 赤司跟他一起下了车。 “谢谢。”川岛急着进校门,“我先过去了。” “路上小心,不要冒失。” 川岛随意地摆了摆手,身姿灵活地在上学大潮中三两下便冲到了前列。 熟练度来看,应该是没少做这样踩点的事。 赤司收回视线,朝另一端的帝光走去。 川岛好不容易提前顺着人群安心抵达,慢悠悠晃了没两步,身后急忙忙追上来一个人影。 小池亚由保持着瞪大双眼的惊异神色足足盯了他有十秒钟。 “……怎么了?”川岛忍无可忍。 “哼!!!” “??” 小池狠狠地甩出一副冷脸,忿忿不平地道:“我本来以为你消失的这几天是去看望迹部saa了,结果谁知道你居然和帝光的会长暗度陈仓!” 她尤嫌不够,大喊道:“十天啊!!你们也太可怕了吧?!!!” 声音之大,成功引来了周遭注目。 川岛:“……” 大清早的,真是给这位姑奶奶跪了。 ——所以那么有歧义的强调到底是想表达什么啊! 第三十四章 黄濑凉太向来是“踩点上学”的忠实一员,在他慌忙赶时间的路途上偶尔能和拒绝桃井五月真情早起呼唤的青峰大辉打个照面——与青峰的破罐子破摔不同, 黄濑还是相当不愿意被逮到迟到这一点。 且不说偶像包袱, 光是在校门口被循环批评外加累计次数达到便要在周一的例行大会上做检讨这一点就足够让人望而生畏。 说起来, 做出这个提案还是学生会那边的主意。 黄濑实在觉得, 自己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向还未退位的现任会长——即他们篮球部的部长赤司征十郎提出一个中肯意见。 但这想法仅仅只是从脑海中划过, 黄濑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以前的赤司还好, 虽然不可冒犯却也还算亲民,自从之前紫原挑衅过后,这种融洽直接就变为高不可攀的锐利气势。 ……算了吧,反正马上也要毕业了。 就在他心底做出这么愉快的决定时, 入目的高档车辆差点晃花了他的眼。 身为模特, 黄濑本身家庭只是中等水平, 但因为职业还是对诸多高档消费品十分了解,一眼便看出这辆看似低调的车到底蕴含着多大的价值。 黄濑随即望向了不远处的冰帝校门。 来往的车辆络绎不绝,虽然不至于全民如此, 但从车内下来踏入校园的学生也并不寥寥。冰帝学校并不是什么贵族学校, 可入学的学费亦有寻常人眼中的不菲价格, 学生们的家境都是相当不错的, 至少大多家里都拿得出赶时间所需的私家车。 ——可是那里面没有一辆, 能及得上眼前这辆车价值的十分之一。 从停的位置来看应该是个在外低调的学生。 黄濑这么论断, 眨眼便看见一个黑发男生从车内下来, 发丝稍显凌乱, 明显是在赶时间。 不等对其穿着感想的蹦出, 另一侧车门打开, 走下来的人正是黄濑不久前才腹诽过的对象。 赤司征十郎。 ——卧槽赤司?! 黄濑简直要揉揉眼睛证明自己不是花眼看错了。 很久之前他们确实是听绿间说过赤司的家境不凡,相处几年之后对赤司御曹司、大财阀继承人的认知更加深刻,怎么说都是那个“赤司”的姓氏,就算赤司平日里再怎么低调也还是能让人感觉到差距。 黄濑当然也不是因为赤司百年难得一见的乘私家车来上学。 而是—— 那个赤司居然在那么和颜悦色、耐心无比地嘱咐着先前的那个黑发少年。 重点是,对方压根连头都没回,极其敷衍地摆了摆手就迅速窜进冰帝大门。 而他们的队长赤司君,还目送了·一·会·儿·才·走。 黄濑:“……”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正犹豫着要不要掐自己两把试试是否幻觉的黄濑狠了狠心,下手用力,顿时龇牙咧嘴起来——然后看见走出几步的赤司回头望了他一眼。 ……那真是何等一眼万年的瞬间,直让人感觉利剑穿心、万劫不复。 大脑一片空白之下,黄濑的形容词库只能堪堪拼凑起昨天语文课时迷迷糊糊听到的只言片语,不管不顾地组成了相当怪异的一句形容。 直到赤司收回目光,黄濑才仿若劫后余生般狠狠地喘了口气,而后利落地拿出手机,给好友、同时也是有着“情报分析型”之称的篮球部经理桃井五月—— [小桃子我有个大新闻一定要跟你讲!!!] 而在另一边,极力忽视周围隐晦目光想要澄清的川岛最终发现无果,索性闭嘴直接走往教学楼。 小池直接将这态度打为默认,甚至还提起了对方手机换号的问题:“之前手机号换了我就觉得有问题,结果你竟然!!” “竟然什么?”川岛抬手搭上后颈,指节动了动,“换手机号也有错了?——啊,我又换了,不要再联系之前那个号码了。” 小池顿时更来劲了:“哦哦!这么频繁的换号,副会长你是不是招惹了什么黑涩会之类的!前几天还有人到学校来找你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招惹的可不止黑涩会。”川岛顺着对方奇怪的发音和脑洞往下说,心底也大概有了打算,“知道我厉害就乖乖的。” “……切。”小池皱了皱鼻子,满腔热情顷刻泄气,“不问就不问嘛。那……迹部会长四号那天到底能不能回来啊?” “能啊。”川岛算了下时间,迹部应该已经出院了,大概是家里那边有事,“就算是只回来一天,他也能赶上的。放心吧。” “真的?”小池去抓他的手臂,“副会长你确定哦?”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川岛抬眼,正好看见即将迈进教室的忍足,随手一指,“诺,我要是骗人就把忍足卖了。” “好……嗯??” 忍足:“???” 川岛扬手,拿开小池抓着自己的那只手臂,就着力道将人反着带了一圈,面向走廊的另一侧:“要迟到了,进教室吧。” 而后发挥他那在球场上就变幻莫测的风格一举窜到忍足身边,即教室门口。 “赶紧走。” 忍足:“……” 关于迹部出事这一点,新闻在之前的报道已经让消息在校内不胫而走,后续譬如住院这件事也能知道个一星半点。 虽然篇幅并不多,但好歹是那个迹部家的独子。 不过具体情况还是少有人知道。 这之中亲自在场的川岛算一个,拥有迹部国际联系号码的忍足是一个。 当忍足拿着一串御守到众人面前时,岳人嘴里没咽下去的玉子烧差点就呛了喉咙。 川岛:“这么一大摞的御守是……?” “哦这个,”忍足侑士同学云淡风轻地将那堆重物放到桌上,不轻的分量让整个桌面都跟着为之震颤,“前两天后辈们去修学旅行,正好有个很有名的神社。嗯,这些都是帮迹部求的。” 岳人:“……” 宍户:“……” 川岛:“哇哦。” 目测不下近百的数量,川岛正想出声,忍足施施然地补上一句:“这还只是一部分。” 川岛:“……” 面对成功石化在当场的三人,忍足终于满意,毕竟自己收到这么一大堆御守并不得不勤恳地安抚每一个前来的女性且向他们承诺迹部一定会平安归来时的心情,大概是没有人能懂了。 “我怀疑那间神社的御守都被她们包了。” 最后,素有天才之称的忍足少年如是总结,从他微叹的无奈神色来看,甚至比刚从与青学桃城武对位的赛场下来还要显得疲惫。 川岛:“辛苦了,左膀右臂忍足君。” 他满是同情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便见忍足反手一抽,在桌上推上一方信笺。 “我看你好像完全没有提起这个的意思。”忍足带着绅士的笑看过来,“如何,不去吗?” under seventeen trag ca “不去。” 干脆的回答,毫无犹豫。 岳人几乎是立刻放下筷子准备说些什么,身旁的宍户一把按住了他。 “理由呢?” “没兴趣了。” “还真是相当具有你风格式的回答。”忍足居然也不显得意外,“和迹部说过了吗?” “还没有。” 忍足点了点头,没再多问,拿起餐具开始用餐。 川岛凛这个人在众人之间都一些格格不入,并非不合群,而是他身上有种难言的散漫乃至随心至不在乎的姿态,初期有些人甚至说,他们两人很是相像。 忍足自认也不是什么干劲十足之人,平时迹部的训练菜单,自己所属的部分绝对是精准的不会超出,但他们两人的外在感觉只要稍加相处便能察觉出明显的不同。 某次聊天,川岛坦言自己选择网球部一半是顺手接到了宣传单,一部分是身为幼时熟识的迹部进入了这个社团,想要试试一起并肩作战——他说这话时竟然完全没有考虑到“可能会无法做到”这件事,语气虽然寻常,但内里的骄傲完全是骨子里所带出来的,即便被不知名的事物层层掩盖,还是会被敏锐之人隐隐窥探。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川岛进步的速度让全社侧目,一路顺利升至正选,但奇怪的是,他的排名就固定在了那个位置,不至于被人刷下,却也没有更进一步。 “不是我有天赋,只不过是恰好没有强手把我刷下去而已。” 黑发少年认真阐述,轻描淡写地评价着自己的能力,面对迹部对他停滞不前状态的凌厉目光,竟然也能说出这种睁着眼说瞎话的解释来。 “水平只到这里,我也很绝望啊。” 这也就是忍足并不惊讶也不过多询问的原因,因为在那之后,他曾拿出难得的严谨态度对对方发出问询,而眼前这个好奇数着御守个数的少年也同样正经地给出内心的答案: “我对网球没有热情,热情之外给我的能力只能到这里,是真的没有办法再进一步。” 忍足知道川岛大概是要拒绝的,不过因为有迹部,还是对这结果有了几分未知。 现在看来谁也无法动摇他本身的决定,一如这看似天才无匹的背后并无确切目的追寻的停驻。 ——川岛副会长是学生会中最好说话的老好人。 不。 这分明是固执到极点,半分没有转圜的典型。 第三十五章 实话来说, 川岛本人并不是很能理解现在的状况。 在做好了面对道明寺、且是一个暴走模式下的道明寺之后, 后者确如所料来得非常迅速——但这并不包括现在这种情况。 川岛茫然地僵硬在原地, 愣愣地被道明寺抱着。 即便想用各种与此等意味暧昧不同的词语与之替换,可这确确实实,就是一个拥抱。 “你吓死我了。” 对方低声喘着气, 埋头在他脖颈边轻声沉语。 “……就算是生气,也不要随便消失啊。” 川岛:“……” 这人在说什么,有没有谁来给他翻译一下? 川岛并不习惯被人拥抱,初期的怔愣后便想拨开道明寺的手。 拨不动。 “道明寺, 你能先松开我吗?” 出人意料,道明寺几乎是立刻就松手了。 有些慌乱, 棕色的眼睛眨得很快,手足无措的样子。 川岛完全不能明白在道明寺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这副样子来看, 道明寺的认知里他应该是生气而走, 并且长久地失去联系。 被气到脆弱地失踪,十天后才再次出现。 ……哦, 这么想就稍微能理解一点了。 虽然川岛并不认为道明寺是会在乎这种事的人, 但目前确实也没有更好的解释。 至于道明寺这明显错误的认知, 就不知道是有人刻意引导还是他自己脑回路又清奇了。 初期的后怕消却, 道明寺看了他好一会儿, 似乎是确认没事了, 出口的话又变为没好气的大喊:“你知不知道前一秒还在联系后一秒却怎么也找不到有多吓人啊!我找了你多久你知道吗?!这十天本少爷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生怕你出什么事!结果你竟然直接来学校了!!!” 川岛抬手摸了摸耳后, 犹豫几秒,还是好心地出言安慰了:“我本来呢,是要去找你的。” “你有准备来找我?”道明寺的气势一下就弱了,狐疑地盯着他,“我不信。” “那你不信好了。”川岛表示无所畏惧。 “喂!”道明寺不满起来,却没有立即发作,而是盯着川岛的面部表情,最终妥协,“……本少爷就信你一次。” 川岛忍不住笑了笑,半弯着眸子:“你不信又能怎么样?” 很奇怪,明明他的话带有挑衅意味,道明寺却仿佛一无所觉,盯着他的脸,慢慢地眼神动摇直至别开目光。 ——道明寺居然没有趁机发作。 “西门那边我已经警告过他了。”道明寺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别扭地开口,“以后没有人敢自作主张去打扰你,也没人会惹你不高兴了。” “……” 这个台词,怎么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可是,”暂时忽略心中的疑惑,川岛斟酌着开口,“有时候你就会惹我不高兴。” 道明寺:“……” 他沉默了一会儿,竟然认真地开始思考:“那你想要什么,就算是巴黎铁塔本少爷也能给你买下来。” 川岛挑了挑眉:“哇哦你这么棒的吗?” 他堪称浮夸的捧了个场,而后急转直下:“那你怎么不问问我想不想要?” “你想要吗?” “问得好。”川岛的语气并无起伏,颔首的动作也显得中规中矩,毫无惊喜之情,“我不想要。” “……” 道明寺后知后觉产生了被愚弄的感觉:“你在耍我吗?” “没有。”川岛摊手表示无辜。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 感觉道明寺差不多到边缘线了,川岛适时收敛:“我喜欢你不生气。” “…………” 这次是更久的沉默,川岛惊异地发现对方的耳根开始不自觉地蔓延出一片绯红。 “我、我知道了。” 川岛:……我看你好像不知道。 想着大概是刚刚那句抖机灵的话不妥,川岛马上就想改口,道明寺却抢先打断:“那现在,我们去吃饭?” “现在不是吃饭的时间吧?” “那、那,”道明寺的眼睛迅速地转着,“你现在想做什么?我们一起去。” 川岛:“……我要去上课。” “???” “说起来,你不去上课的吗?”川岛低头看了眼时间,距离上课还有余裕。 道明寺皱眉:“学校那种地方有什么可去的。” ……哦。 “不过你要是和我一所学校,”道明寺突然谈起条件,“我就考虑每天都去上课。” “……” 川岛无语地瞥他一眼,没说话。 道明寺并不介意,再接再厉:“那你放学后有空吗?” “没有。” “明天?” “没有。” “周末?” “没有。” 道明寺深深地皱起眉:“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川岛对上那双棕色的眼睛,能在里面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我比较讨厌你的行为方式。” “……” 将道明寺成功打发走,川岛踩着上课铃声踏进教室。 川岛的拒绝并非全然搪塞,今天放学后他要与回国的姑姑见面。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姑姑就曾揶揄抱怨就连他先前的无法联系。 ——“本来以为本家聚餐见不到至少能约出来见个面,谁知道连电话都打不通。” ——“清一居然也不知道你另外的联络方式,这个爸爸当的……我已经骂过他了,这次不带他吃饭。” ——“那么就约在今天好了,我去冰帝接你。” 藤原本家个人性格素不相同,但在决断这一点上却是共通的。 在川岛有机会出言提出意见时,对面已经利落地挂断。 ……不如说是决定了就默认无可更改。 川岛能感觉到姑姑的不悦,与叔叔的高深莫测和父亲的变幻不定比起来,藤原这一辈最好懂的应该就是这位唯一的女性。 大概恰恰就是因为对方是女性,自小与两位手足接受的教育并不一样,去世的祖母自小将她带在身边,祖父也是完全秉持“女孩富养”的理念。 在她下嫁至越知氏之前,这是个十足的名门大小姐。 早年姑姑越知樱知执意下嫁姑父越智彦城,其中诸多豪门剧中该有的桥段轮番上演,两人的爱情终于打动了父母,婚礼铺陈没有十里红妆也是声势喧天,据说越知彦城曾在祖父面前承诺,定会将其若公主一般宠爱。 这段各界评价不一的婚姻在当时掀起了不小的震动,但不论外界眼光为何,川岛仅以自己所见的评判,姑姑对现状非常满足。 放学时分。 川岛刚走出校门就差点为自家姑姑的实力高调给跪了。 限量版的旗舰车型,在国内仅仅发售了五台的定制。 单纯停在路边就足够吸人眼球。 川岛忧郁地思考着在众目睽睽下直接走过去上车的后果,还没等思绪清晰,车窗摇下,披散着黑色大卷长发的明艳女性遥遥地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上车。 这一片区域的人互相寻找,对视时空前有默契地互相摇头。 川岛快步走过去。 打开车门。 上车。 整个动作十分流畅,一气呵成。 越知樱知撑着半边脸颊好奇地望着他:“这可是我专程问大哥借来的车,小凛你好歹赏个面子啊。” “……啊,真好看的车。” “……” 越知樱知别过脸,放弃了与自家侄子的继续对话。 油门一踩,车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却又堪堪绕了个弯,停在了与冰帝风格截然不同的帝光门口。 预感十分不好的川岛:“姑姑,您这是……?” “啊,我也好久没见小征了。”越知樱知绘着漂亮花纹的指甲轻轻地敲着方向盘,“顺便过来看看他。” 川岛:“……” 让他将这个事件再完整地捋一捋:一个看起来风华正好的女性开着一辆豪车将他从学校接走,然后再开到另一所学校,去接另一个少年。 包♂养什么的 ……脑海中完全无法良善和谐的方向去想啊! 这辆颇为高调的车停在私家车甚少的帝光中门前,其杀伤力比之方才还要大。川岛在短暂的自暴自弃后,竟然开始脑补待会儿赤司出来后的脸色——而不禁产生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愉悦。 正在这等待的过程中,姑姑再次与他交谈起来。 “藤原芽衣,那个孩子你知道吧?”越知樱知放下手,规矩而庄重地交叠放在腿上。 “是。”川岛颔首,“关于她的……我也知道了。” “你父亲本来打算抚养这个孩子。”越知樱知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他连你都养不好,娇弱可爱的女孩子就更别提了。正好这次我回来,就顺便接手了这个孩子。” 听见芽衣的最终去处是姑姑那里,川岛松了口气。 不过, 事情的结果虽然不错,但是叙述过程中似乎出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难道不是吗?”越知樱知完全看出了他脸上表情的含义,理所当然地道,“月光可是说,如果我敢把他打扮成女孩子,他宁愿拿网球拍切腹呢。” 川岛:“……” 没有以死谢罪是他太过坚强的错吗? “啊。”越知樱知轻呼一声,视线投往更远的窗外,“小征出来了。” 第三十六章 身着帝光制服的赤司正从校门口走出来, 身边跟着一个极高的少年, 目测不低于187。 正是他们帝光篮球部的王牌投手, “三分使者”绿间真太郎。 越知樱知笑眯眯地朝摇下半开的车窗,重复着之前对川岛做过的动作,朝迈入视野范围内的赤司大幅地挥了挥手。 赤司脚步一顿。 越智樱知的动作足够引人注目, 周遭所有的目光时光再现一般全部集中到了赤司这位当事人的身上。 越智樱知此人做事向来随心,饶是惯常大局在握的赤司也不能对此情况有所预料,一时之间稍有停滞。 心绪本还停留在芽衣的事情上,川岛目光一转便看到赤司那副微凝的神色, 顿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赤司对性格太过奔放且不遗余力用在他身上表现的类型有些不太感冒,川岛多年前就发现了这一点。大概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跳脱和无法掌控的行为模式会让赤司这种天生运筹帷幄的类型时常让人感到不好推测, 打破其惯有的对待方式,从而显得不愿应付。 川岛还记得自己某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赤司扑倒之后,后者混杂着惊讶、错愕、无奈、生气等等复杂情绪的目光就着近距离的对视尽数投入他眼底, 虽然错眼便消却, 但还是被他优越的视力捕捉——他无辜地眨了眨眼,表示这完全是不小心的失手之举。 正在川岛握拳抵唇掩盖笑意的这段时间, 赤司已经完全敛去了那瞬间短暂轻薄的不同, 再度变为铜墙铁壁般不可侵犯逾越的完美。 “越智姑姑, 好久不见。”他首先朝越智樱知欠身, 礼貌地问好。 赤司的母亲还在世时曾与越智樱知十分交好, 虽然前者是在嫁入赤司家之后才与越智樱知认识, 但藤原家素来的热络与强大的交际能力总能让这一切发展迅速。 自赤司诗织死后, 定居国外的越智樱知也逐渐不再出入赤司宅。 “啊呀, 这是哪家的小帅哥看着就这么讨人喜欢。”越智樱知笑眯眯地招呼赤司上车,“阿姨带你去吃饭呀。” 川岛·冷漠·凛:“姑姑,你这样更像人贩子了。” 越智樱知:“……什么叫‘更’?” 赤司微微地笑了,拉开后车门坐进车内。 越智樱知转头看了看副驾驶上的川岛,不做犹豫,指了指后座:“你,后面去。” 川岛:??? 他差点以为自己是产生了幻听。 川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简直以为自己是捡来的,垂死挣扎道:“姑姑,我才是您的亲侄子……” “那又怎么样?”对方理直气壮地回复,“我能让你坐一会儿副驾驶就是疼你了,这可是你姑父的宝座,弥生和月光都不能坐的。” 川岛:卧槽???? “所以你,后面去。” “…………” 背负着无言以对的甘拜下风,川岛拉开车门,赤司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后座左侧,带着笑意迎上他一潭死水的眼神。 川岛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随手关了车门。 不知道是不是车上多了个人,越智樱知开车的速度慢下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聊着天,态度亲和随意,半分没有长辈的架子。 “听说小凛你在打工,清一是不是克扣你生活费了?”语气带着调侃,明显是开玩笑。 “没去打工了。”川岛照实说,“本来是准备假期出国逛一圈的,现在懒得去,就不攒钱了。” “别不去啊,天天待在日本多无聊。”越智樱知弯起眼,“甜甜地跟姑姑撒个娇,姑姑来赞助你。” “……算了吧,懒得去了。”川岛心说我刚跨了两个国家回来,觉得还是瘫在家里好。 说起家里—— “对了,姑姑你名下有没有什么小点的公寓式房间?” “没有吧……”越智樱知想了想,“你在找房子?” “嗯。” 她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上的两个少年,心底叹了口气,本欲调侃的话打了个弯,正经回复:“有几间大的,反正也没人住,你直接过去吧。” 刚说出口,自己又否决了:“不过没有一间和冰帝离得近的,我想想啊……” 想了半天,无果,越智樱知皱眉:“要不直接再买一间?” 川岛:“不了不了。” “月光也快大学了,我本来就是打算买一间的。”越智樱知表示毫不在意。 “表哥的大学决定好了?”川岛迅速在脑子里过滤距离冰帝近的大学。 “没呢,所以先给你买着。”越智樱知完美地表现了藤原家大小姐的坦然,“到他要用了再买吧。” “……” 说到这里,越智樱知便说是问起了川岛高中的意向。 “小凛你是要直升冰帝?” “是吧。”川岛有些犹豫。 “那小征呢?”越智樱知两边都照顾着,“帝光中好像没有高等部。” 赤司没有立即回答,但在这份极短的空档有可能延续之前开了口:“洛山高校。” 越智樱知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若说川岛的犹豫可以理解,那么这在赤司身上就是分外违和的情况。与过于随心的川岛不同,就算赤司征臣现阶段不对赤司的任何选择加以干涉,但提早规划和定下目标都是赤司征十郎惯于的事物,此刻竟然会在国三末期也仍然留存迟疑。 不光是越知樱知,就连川岛都有些意外。 但他到底没有多问。 越知樱知眨了眨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继续道:“洛山是哪里的学校?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是京都的一所学校。” 越知樱知在短短时间内第二次诧异了。 “你爸爸允许你去京都念书?” 而且也并非什么精英培养的名校,赤司征臣当真不会管? “确认能做好该做的事情,父亲不会干涉我的决定。” 这就能看出各家教育方式的不同。 如果迹部家也能这么想,迹部就不用费尽心事地去说服他们了。 川岛看着窗外,思考着藤原家算是何种教育方式——严苛?放任? 大伯与父亲性格上千差万别,不知道到底是中途教育出了问题还是身为小儿子的父亲有所优待,前者沉稳持重,后者就…… 嗯,大约还是分人吧。 车停在一家和式餐厅门口,姑姑先去停车,川岛方下车,时间都没来得及看,赤司走到他面前。 “嗯?” “不愿意接受我替你找的住处吗?” “……啊。” 川岛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才反应过来。 赤司眉心慢慢聚拢,有些不可思议:“你忘了?” “这个……抱歉。”川岛神色尴尬,向后退了一步,“本来我是记得的,但是今天可能是太忙了就……不小心忘掉了。” 对,本来他是记得的。 但在看到可能可以给出帮助的姑姑时,他就完全把这件事给忘了。 ——其实就是打心底里还存有抗拒心理,从而在有新的可能时径直抛去了脑后。 赤司就站在那里,也不继续说话,表情也未见委屈——这也是不可能的。 川岛就是没来由的后背一凉,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小时候他每次捉弄赤司,对方都是这么静静地与他对视,不说话也不谴责,却比什么都让人难熬。 “我是真忘了……”川岛强行解释,尴尬得不行。 “那现在你记住了。”赤司轻轻抿着唇角,“吃完饭我就带你过去。” “不用……” 赤司的脸色分明没有商量的余地。 川岛一愣,反应过来:自己原本也没有答应下来,怎么现在的情况就像是他言而无信的失约了? 正准备好好解释一番,越知樱知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过来。 “啊小凛,我真是服了你爸爸了。” 语气含着扑面而来的无奈,一下就戳中了川岛心底最不祥的开关。 果不其然,下一句便是—— “不带他出来居然也能提前找到我们要来的地方,清一最近是学了什么占卜术之类的吗??” 听她崩溃的语气,应当是不止得知了消息,更是直接和对方相见了。 川岛思绪未收,眼前一花,越知樱知的身影随即替换成一个速度快到惊人的男性身影,在任何可能的音节被吐出之前,川岛已经被对方紧紧地按进了对方怀里。 “哎呀呀,我的小凛,爸爸可想死你了!” “……” 他这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就听罪魁祸首再次惊喜道:“哎呀这不是小征么!叔叔也想死你了!” 而后干脆地放开川岛,一把冲向了一旁现在仍然淡定的赤司。 眼睁睁看着赤司被对方过于勇猛的动作勒得虚吐出一口气,川岛拍着胸口还不忘劫后余生地吐槽:这没诚意的台词还真是百年不变啊…… 第三十七章 藤原清一并非独身前来, 身后还跟着多日不见的藤原芽衣。 “哥哥!” 女孩一见到川岛便小跑到他身边,恋恋不舍地抓住了他的手指。 她这几天都是跟着身为叔叔的藤原清一度过, 虽然是更为熟识的对象, 但还是在短暂相处内让她愈发喜爱的川岛更令她想念。 芽衣在川岛身边赖了一会儿, 这才看向终于从藤原清一手下侥幸逃生的赤司, 乖乖地喊了一声:“赤司哥哥。” 赤司正低声轻咳, 右手触在咽喉处, 看来着实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听见声音,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芽衣。” 不过几日已经换了称呼, 芽衣小姑娘混熟的功力可见一斑。 赤司的神色并未完全和缓。 川岛与他对视一眼, 不难看出其间的叹息。 ——真是无妄之灾啊, 阿门。 虽然越知樱知看上去活泼,但比起年龄来其实还要比身为弟弟的藤原清一大上六岁,严格算起来,藤原清一算得上是家中“晚来而珍贵的小儿子”。 ……就算这样也不是他随便就能“扼喉杀”的理由啊! 川岛此刻看着自己父亲的眼光,一半成分正如大人们冷漠地看着熊孩子的胡闹。 芽衣这时拉了拉他的手, 像是有话要说。 川岛弯腰附耳过去。 “哥哥, ”女孩的声音细细的, 和刚见到的时候没有太大差别,但不何时带上了一点哭腔, “我爸爸妈妈是不是出事了?” “……” “阿姨说他们是暂时有事,让我住在这里, 可是……”芽衣抽噎了一下, 清晰地表达着自己的逻辑, “他们一定不会不跟我说就走掉的。所以、所以……” ‘那个女孩挺聪明的。’ 来的路上,姑姑曾这么评价过。 这也是川岛自己内心的感受,藤原芽衣是个在情绪感知和人际相处上十分聪明的孩子。 隐瞒与真实, 宁愿相信被抛弃还是得知残忍的事故。 父亲选择的是前者。 就像当初对待自己一样,这是父亲所认为保护、亦或者说更好的方式。 但即便是从这经历过来的川岛此刻也不能直接地回答藤原芽衣的这个问题,这昭示着天平的两端,无法知晓到底是哪一种与她而言会是更好的一方,正如做出选择之后才能直观的看到效果,这是无法预知的。 没有两全。 也没有唯一正确的答案。 “……” 这哑口无言的片刻犹豫,投映在过分敏感的女孩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 藤原芽衣拔腿跑了出去,离她最近的川岛立即从身后抱住她,动作太过急促,川岛一只腿半跪下去,硬生生磕在坚硬的水泥路面上。 变故是突然发生的,不论是拌嘴的越知樱知与藤原清一,还是垂眸思考的赤司,都没有预料到这个场面的发生。 余光和部分注意力一直放在川岛身上的赤司最先反应过来,冲上来擒住他的手臂,堪堪承接了支撑的重量。 越知樱知随后接手了他怀里的藤原芽衣。 在赤司和父亲的双重加持下,最高礼遇的川岛虽然没有踉跄的痕迹,但暂且没能站起来,屈膝的时候甚至差点再次摔下去。 “芽衣知道了。” 川岛看向父亲,带着歉疚低声道。 他同时做出一个类似推开的动作,示意父亲去看看芽衣。 藤原清一皱眉打量他,确认暂时没事,这才起身向后走去。 额际渗出几丝冷汗,突然触到一片温热。 川岛惊了惊,向后退开,赤司晦暗不明的眼神来不及收回,就这么落入他眼底。 “……赤司?” 赤司别开视线:“能站起来吗?” 语气并无半分异样。 ……应该是他疼花眼了吧。 川岛缓了一会儿,借着赤司的力量站起来,右腿颤巍巍的,也没能看清身后的状况为何,但并未爆发预料中的女孩哭声。 “怎么样了?” 赤司快速的瞥了一眼:“安抚住了。” “……” 愕然都不足以形容川岛现在的心情了。 他十分明白,赤司传达的意思不仅止于“安抚”,而是在这段他说不知道的时间里,芽衣扭转了方才的认知,成功相信父母并非出事而是暂时外出。 ——是爸爸说了什么。 这顿饭无限延迟到了川岛的膝盖处理完毕后。 医生说幸好只是磕得重了,并没有伤到骨头。 川岛觉得这话各种耳熟,然后回想了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最近怎么不是伤手就是伤脚? 处理过程中,越知樱知特意让藤原清一带着小女孩出去转转。 等他们一走,这位女性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我突然觉得让清一养没准才是好选择,他的功力才镇得住长久啊。” 川岛忍着痛扯出一个笑,整体面部表情看上去颇有些不协调。 “是我反应太慢了。” 也不知道心底那些过多的犹豫是为了什么,差点造成未知的后果。 “你反应很快了,不然小姑娘都冲到马路上去了。”越知樱知心有余悸地扶了扶额,“就先瞒着吧,她还小,知道得太早对她的成长弊大于利。” “嗯。”川岛若有所思,“这次多亏了爸爸,不然……” “是啊。”越知樱知一笑,注意到了川岛先前的惊讶,出言解释,“别看清一那么不靠谱,当年可是谈判桌上令人望而生畏的‘笑面虎’——弥生那么崇拜他,也有这个原因在。” 她随手将颊边的发丝撩到耳后,“真要较真起来,论忽悠人的功力,确实还没有人敢跟他争第一。” 高大上意境突然被打破的川岛:“……” 忽悠人之类的,怎么一下从严肃流转到喜剧频道了…… 心情复杂jg …… 上完药刚出门,越知樱知便接到电话,一边随手示意他们慢慢来,一边转身快走几步接起。 川岛看着自己这副不良于行的样子,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赤司侧过脸:“怎么?” “没事。” 川岛没想多说。 “你在因为自己当时的迟疑而懊恼?” 过分敏锐的人有好处也有坏处,比如某些时刻——即不想被看出的情况下,这等敏锐就显得格外磨人了。 对待赤司的属性堆加上完全不需要再刻意追加一条敏锐,毕竟这与他过人的洞察、快速运转的聪慧大脑都是分不开的,各类大魔王、大boss的属性都可以往他身上无线堆砌。 ——川岛后来无奈而又不得不面对时,确确实实秉持着面瘫脸如是腹诽过。 但此刻,赤司征十郎却也是个十分上佳的谈话人选。 这是个相当有自主想法、言辞一针见血而又思维开阔坚定的人,与其谈话的最大好处,是总能在对方愿意的情况下获得现阶段最正确也是最需要的引导。 即便川岛对他抗拒回避,却也丝毫不会抹去赤司在他心中的此等印象。 因为这正是毋庸置疑。 “隐瞒和真相到底哪个是正确的,也不光是这个问题。”川岛慢慢地走着,其实他脑中一片混乱,或许他表现出来得仍然正常,但近期接受了太多的事情,本不算迷茫,却在这一个不合时宜的节点上出现了结口,“或许芽衣还太小,不该知道这些事情以免在尚未准备好的心灵上留下创伤,可到底是——不对,仅仅只是这件事,隐瞒是无可厚非的,但是……” “但是你在考虑更多的情况。”赤司接过这犹豫不决的下文,“或者说延伸到更大的层面。” “……不论这件事,到底哪种选择会更好。” 川岛不带他意、也完全不是寻求帮助,仅仅只就这个模糊不清的问题做出发问。 他相信赤司能理解他的意思。 这是无人可匹的默契与深知。 “事件的最终选择往往结合了许多了外因条件,而这些外因条件在临时又会做出意想不到的变动,也就是说,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并非就是最后的结果。不过每件事情必然会有一个结果。外因条件也并非是全然的外因,还有在看似偶然背后的必然。” 川岛安静地听着,脑内思绪纷杂,又觉得自己在方才事件上的过多考虑十分鸡肋,甚至是胡乱代入了。 现在这种情况几乎可以说是—— 他自己错乱到甚至找不到确切的问题,却在赤司那里寻求一个答案。 “如果要以选择论看事情,那么现在你所做的每一件事、甚至是微不足道的细微末节都是在做出选择,而正是这些微不足道、过往的任何决定,由这些的堆积,才逐渐组成了日后缓慢定型的未来。” 并非光是人主导选择,其实以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说是选择主导了人。 在被过往无数个选择塑造而来的个体,而正是这样的个体,做出了下一个选择。 “做出选择的一刻确实担负了责任,但你同时也做好了承担的准备。” “不要掉进思维的陷阱。” 赤司清淡舒雅的嗓音从身侧传来。 “那些选择造就了现在的你,而当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第三十八章 因为诸多原因, 这顿饭最终也没能继续。 川岛一瘸一拐走出门的时候真心想过要不要去忍足那一大摞御守里偷两个出来保平安——反正也是给迹部求的安全,通用是没问题的。 上车的那一刻, 川岛才堪堪惊醒:在这兜兜转转的最后, 结果他还是被赤司接走了。 回想这整个过程, 川岛甚至都不太能理解具体发展的确切轨迹。 ——是怎么从, 基本都不怎么说话, 跳跃到现在这种情况的? 可他原本的打算是吃顿饭, 然后好好找个地方睡一觉。 而现在的预计大概是,赤司带他去吃顿饭, 然后, 他们去看房子。 “……” 哇哦。 但不得不说, 赤司的一席话足够令他豁然开朗,或许他正是需要这样的话语催促前行,而赤司恰恰给了他现阶段最缺的一点。 新入手的手机上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说是意想不到大概也只能归为对方的神通广大。 “凤君?”川岛接起电话,微叹,“你还真是知道我的所有事啊。” 刚换的手机号都能知道,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只是刚好从藤冈桑那里知道了而已。”对方倒是应对自如, “知道你平安回国我就放心了。” “抱歉, 实在事情太多。”川岛扶了扶额,“下次我至少会说一声的。” “既然你回来了, 我欠你的那顿饭正好还了吧。”凤镜夜掐着时间提出请求,“不如就今晚?” “今晚我有事。”不知为何, 在拒绝的这瞬间, 川岛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将对方遗忘的事, 虽然并非他本意,却还是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后天可以吗?” “好,有什么想吃的吗?”凤镜夜欣然接受。 “嗯……”大概是刚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出什么,川岛无意地答了一句,“你不是说都知道吗?” 那头便陡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真和看上去一样不介意。” 声线并不低沉,但如琴弦拨动,尤其是通过电波近距离传至耳畔,饶是同为同性的川岛也有一瞬的注意力飘忽。 他动了动搭在膝上的手指:“如果我要求你就会不这么做?” “别的要求都可以,这个大概不行。”对方倒是毫不隐瞒。 “我能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吗?” “或许是习惯。” “哈?” 头一次听到这么新奇的理由——了解他的动向是凤镜夜这个人的习惯? ??? “你不相信?” “你再诚恳点我说不定真信了。” “一个习惯的养成只需要二十一天。” “所以?” “所以……”凤镜夜顿了顿,“我暂时还没有改掉这个习惯的想法。” 川岛小幅度地翻了个白眼:“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我劝你赶紧改了吧。” “我觉得还不错。”嗓音带着一点笑,似乎心情上佳。 “那你还真是固执。” 留下这么一句话,川岛收了线。 约定时间和地点随后发到自己手机上。 车上很安静,就在川岛以为赤司的态度是充耳不闻时,后者开口了。 “你和凤镜夜的关系好像不错。” 这并非询问。 川岛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些什么。 因为这段对话初始的模式就让他觉得哪里有问题。 “虽然没有伤到骨头,最近还是少走动更利于恢复。”赤司继续说。 川岛不明所以,还是点头:“嗯。” 见赤司现在情绪不错,川岛斟酌了一下,“其实……我不太想去看房子。” “嫌麻烦?” “不是。” 赤司安静地侧脸看他,窗外的各色灯影在他身后一一划过。 “没有具体理由,但我就是不想去。” 对方是出于好意,更何况最近的相处完全无错可挑且颇为照顾自己,川岛确实是用心地在告诉对方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 车内开着灯,光晕聚在赤司的异色瞳底,像是某种稀缺珍贵的宝石。 眼睫随着动作刷下时,再现时仿佛又是另一番新景。 漂亮无匹,纯正浓烈。 “我太心急了。” 赤司在这过程中亦没有避开他的目光,“你还没有适应,是吗?” 近在咫尺却形同陌路,这样的局面一朝打破,说是失而复得也不为过。 不,眼前这个人其实正是—— “那就不去了。” 赤司别开视线,过分瑰丽的双眼移开的瞬间,光源仿佛也跟着暗淡下去。 川岛心底微妙的愧疚感一直延续到了吃饭的时候,点单的时候都没上手,全权让赤司负责。 点完单赤司起身去打电话,川岛行动不便,拿着手机刷推特,关注的人不多,有趣的事一下就看完了。 想了想,打开了论坛。 ‘秘密的后花园’ 大庭广众之下,进入这等域名,川岛还是无法正大光明地举起手机,搁在桌上,距离自己很近,好歹有挡住了点的感觉。 帖子更新的速度很快,有关圣诞节讨论的热度经久不息,更多的是关于迹部国外出事的讨论,id名为“就不写作业”的用户数天前发了一个关于圣诞节剧本的民意征讨。 时间对照,正好在开完会当天不久。 ——这人果然是学生会内部的,消息灵通啊。 看这id是相当不愿意写作业的一员,不过单论学生会成员的偏差值水平,还真没有谁是不写作业的。 继续看了几个帖子,随手刷新出来一个刚出炉不久的新帖,光是题目就让川岛移不开目光: 《迹部&赤司的心仪对象竟然是……!!!》 ……哪家新闻部的部员。 一点进去,主楼便是楼主的强调:本帖一切结果皆由“官方资料和本人亲口承认”论证。 川岛:哦豁? 他怎么不知道迹部什么时候有心仪的女孩子了? 下面已经占了几楼,都是急切等着楼主解答的。 川岛也有几分好奇,正好刷出一层,赤司回来都没去在意。 [上一期帝光校刊的福利访谈,访谈对象正是赤司会长。里面问到赤司会长喜欢的女性……] 发帖人非要卖关子,下面楼层一时也没有出面解答的知情者,川岛眼睛转了转,觉得赤司不太可能会回答这种问题——在没有确定的女朋友之前,就算是有了暗恋对象,按照赤司的性格也不绝不会是以这种方式说出。 而据了解,赤司并没有女朋友,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多半是否定。 随着楼层的增加,陆续跳出回复: [我怎么不记得上期访谈有这个问题?] [+1,我也不记得有啊,那篇访谈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的。] [……等等,楼主话没说完,我记得这个问题后面还有个“类型”吧?] [对对对!楼上正解!题目问题应该是“喜欢的女性类型”!] [+1] [+2] …… 这时楼主也说完全部: [赤司会长亲口回答,喜欢的女性类型是——品格高雅! 这个已经有很多小伙伴知道了,那么迹部会长喜欢的类型你们知道吗?] 看到这里,川岛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下面的回复十分给力,紧跟着给出正确答案: [争强好胜!] [高举迹部saa大旗!为迹部saa呐喊!!!] [争强好胜+1,求楼主说话不要大喘气,刚刚吓死。] [吓死+1] [吓死+2] …… 楼主再次站出来: [楼主不是在卖关子,而是答案已经给出来了:小伙伴们对比一下这两位的喜好倾向,难道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吗??(星星眼] 那个名为“就不写作业”的id再次映入眼帘:[卧槽!!他们这不就是在说对方吗?!!!赤司→争强好胜,迹部→品格高雅!卧!!!!槽!!!!!] 下面的回复顿时一边倒,即便有疑惑之音也迅速地被说服: [可是赤司会长可以说是“争强好胜”的典型吗?我觉得赤司会长更适合“翩翩佳公子”之类的吧?] [楼上那位指路隔壁汇总贴,帝光篮球部三年大满贯不是开玩笑的,顺便赤司会长所在班级不论大小事从来都是第一,这都不算“争强好胜”的典型,我直播吃键盘!!] [迹部会长品格高雅这点看来无人反驳,很好,c党吃粮吃得很开心。] [这骚操作让人窒息,服了服了!] [走过路过不要忘了双击666啊老铁们!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c粮啊!] [什么鬼???公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隔空表白眉来眼去?!!!] [隔壁汇总贴回来的,我只想说……祝两位百年好合,另外有没有天台见的姐妹们?] [天台+1] [天台+……我不加!我努力争强好胜了这么久!凭什么!暗恋也好,表白也好,明明都是我先的!!] [楼上白学拖出去打死!要先也是我先!] [楼上你先自己反省一下!顺便楼上的楼上,我也努力了很久啊啊啊啊!!!我不甘心啊啊啊啊!!!!] …… 论坛虽然不乏激烈争吵,但在这种显然圈地自萌的c贴里大家都还是十分配合的其乐融融。 ……眉来眼去。 川岛偷瞄了一眼对面坐姿挺拔、神情高不可攀的赤司,不自觉脑补了一下“眉来眼去”这个面部动作。 “噗——” 第三十九章 川岛脸上的笑意并未持续多久, 身后覆盖而来的阴影让他下意识收敛情绪,对座的赤司稍稍颔首: “道明寺小姐。” 能让赤司这么喊的人不用多想也能猜出身份。道明寺家的大小姐, 即便已经出嫁外界还是习惯以更为尊贵的本姓来称呼她。 道明寺椿。 装扮成熟的女性已经向前走了两步进入视野,身边没有多余的人, 但看样子也并非独自一人前来用餐。 “真巧啊,赤司君。”道明寺椿热情地打着招呼,“还有川岛君?对吧?” 川岛弯眼回以笑容:“好久不见, 道明寺小姐。” “还是原来的姓氏顺口一点。”她轻巧地解释着方才的迟疑, “你们两个人吗?” 她虽然是面向两人发问, 但川岛就是觉得她的注意力是放在自己身上的, 便点了点头。 “既然有缘碰见了, 这顿饭就由我请吧。”道明寺椿一言定论, 向川岛露出一个和婉的笑,“算是替阿司前段时间的无礼赔罪。” 她低声道, “我回来以后已经教训过他了。” 语气亲切, 脸上的表情也是活灵活现的生动。 川岛的目光漂移了一瞬,对座的赤司正做出一个阖眼的动作,持续较寻常的眨眼动作较长。 无声的暗示。 即便赤司不这么从旁提示, 川岛也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有人请客当然再好不过。”黑发少年展露笑颜,真挚得让人无从挑剔, “让道明寺小姐破费了。” “祝你们用餐愉快。” 她挥挥手,摆着高跟鞋步伐轻盈地走了。 侍应生终于将食物端上来。 在开动之前, 川岛径直看向赤司。 “你做的?” “指哪方面?” “……哪方面?” 川岛被这回答中巨大的延伸空间震了一下, 所幸赤司也没有继续卖关子。 “道明寺小姐应该是恰好知道了一些事, 她比道明寺司要明白利害,会做出相应的对策。” 道明寺椿算是道明寺司少见会听从且能将其镇压的人选,心性上也较这个被宠坏的少爷纯熟不少,事件摆到眼前当然不会只看表面。 ——就算改了姓氏、藤原家做出那副姿态,她也绝不会认为藤原凛此人的道路仅止步于此。 天才的道路永远不会狭窄,有的只是暂且韬光养晦的休养。 虽然外界对那年藤原氏放弃藤原凛的事件多有唏嘘,但更多认为那个孩子正是在不明的打击中一蹶不振,弃子最终要面临被抛弃的命运。 可只要藤原清一还在——那个曾经纵横商界却又陡然急流勇退、同样智慧超群的男人还在藤原氏,这一切都只是暂时,未来都是不可说的未知。 道明寺椿明白这一点,是因为母亲曾经的敲打感叹,但外界多少人都被藤原氏决绝的姿态所蒙蔽。他人不论,自家弟弟与其的关系却不能恶化,至少也要保持点头之交的友好。 ——虽然那天说服的过程中,她也发现阿司并非是因为厌恶才做出这些举动。 连好意都无法准确地传达,父母的缺席失职,她这个亲姐姐也难逃其咎。 ——“怎么才能让他高兴呢?他看上去总是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 难为日文不好的阿司能说出“兴致不高”这种形容,道明寺椿更惊奇的是,在犹豫之下,弟弟竟然会这样虚心地求教寻找方法。 ‘阿司其实很想和藤原凛相处。’ 这个认知是促使道明寺椿对藤原凛特意关注的最大理由。 …… 川岛对赤司所说的那句话中的“应该”、“恰好”表现出了莫大的怀疑,这等偶然件绝对不会是赤司的作风,不过是说出来的时候轻描淡写罢了。 赤司的不动声色并不是理所当然认为一切毫不费力的理由。 “谢谢。” “不用。” 堪称生硬的道谢现场。 桌上一片寂静,川岛突然想找点话题,脑海中迅速划过之前在车上赤司回答时那几不可察的迟疑。 “洛山高校,有什么特别的吗?”川岛不认为赤司会因为简单的理由而特意跑去京都的学校。 “我和帝光篮球部的其他队员们做了一个约定,将会在升上高中后以篮球一决胜负。”赤司直言不讳,丝毫没有隐瞒的心思,“高校豪强中,洛山篮球部实力不俗。” 川岛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等了等,没听见下文,惊了:只是这样?? ——就因为篮球???? 之前川岛还以为赤司和迹部虽然同属运动竞技类社团,又都是率领一支全国水准的球队,但好歹迹部更为热爱,赤司则稍显按部就班,更像是“到了手边的事要做就做到最好”的习惯准则。 结果现在看来……两人竟然都是自己所属运动领域热情不低的爱好者? 不由自主地想到刚刚看过的帖子,饶是川岛此刻也不得不单手抵额掩盖神色:这突如其来又扑面而来的c感真是醉了…… 赤司看他这幅样子,出声询问: “不合胃口?” “不是。”川岛立刻否认,桌上完全是符合他口味的菜色,睁着眼睛说瞎话也太困难了,“想到了一点有趣的事。” “什么事?” “这个么……”川岛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趁这不错的气氛问一问,“听说赤司你亲口说喜欢品格高雅的女性?” 赤司拿着餐具的右手一顿。 “嗯。” 川岛眉梢一挑。 干脆利落的承认了啊。 不等川岛发表感想,赤司继续接上:“还要头脑优秀,擅长领域众多,学习速度快,体能不错,性格随和却固执,不计较小事但主见明确,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要什么。” “……” 事实上,赤司说到一半川岛就……无话可说了。 头脑优秀没有问题,毕竟赤司双商很高,体能不错勉强定义为身体健康,也能够赞同,但那个——擅长领域众多、学习速度快??? 哇哦。 不愧是赤司家继承人的内心向往,这择偶标准也太高了。 ——合着一句“品格高雅”完全是懒得多说吧? “……”见赤司的目光还停在自己身上,川岛总觉得自己不说点什么太不礼貌,但这些条件评价起来也实在太为难人了,尤其—— “什么叫‘随和却固执’?”川岛不解地发问。 要说那个“不计较小事但主见明确”他还能理解:在平常生活中随遇而安,可大事上就会十分有主见。 但“随和却固执”这句他是真懵了——这难道不是两个可以看作反义的词语吗? “看上去随和好说话,其实却是非常固执的那类人。”赤司不急不缓地解释,“一旦决定便很难更改,不过也少有特地为了什么做决定就是了。” 后面这句不同于前面,更像是具体描述而来。 川岛“唔”了一声,脑海里思绪飞速运转:这么看来,赤司是真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不过印象中各世家里好像没有一个安得上号的,还是说他们帝光里就有这么厉害的女孩子? 嗯…… 川岛最终感叹一句:“真难想象。” 赤司的唇边浮上一抹笑意:“以后你就知道了。” “所以真的有?”川岛睁大眼。 赤司不置可否。 这就是肯定了。 哇哦。 川岛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放下餐具,带点“哥俩儿好”的熟络意味发问:“我认识吗?” 太惊讶了吧。 赤司居然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大概是这些年来对方大受追捧却又疏离冷淡的样子深入人心,即便是幼时和其相处甚笃的川岛也无法想象这一画面。 赤司没有随着他期待的目光给出答复,反而好整以暇地将问题抛回来:“你呢?” “我?”川岛有些错愕,眨了眨眼,“……我当然没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为什么是‘当然’?” 川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带着调侃道:“不然我早就把她追到手了。” 赤司盯了他一会儿:“那么倾向的喜好呢?” “怎么变成你反问我了?” “你先回答,我再告诉你。” “真是不公平。” 这么不情愿地嘟囔着,川岛却爽快地给出答案: “活泼点的吧,很喜欢笑,说话很有趣的那种。” 这是早前和岳人玩真心话大冒险时就想过的问题,不用多想,正好把答案照搬过来。 “这样。” 不知是否错觉,赤司的眼神在敛目的瞬间显得幽深无比。 川岛扬扬眉,唇边的笑意怎么也掩盖不住:“该你回答了。” 赤司眼也未抬,姿态优雅: “嗯,你认识。” 第四十章 ——“我好奇心很重的。” ——“好奇心害死猫。” ——“哇, 赤司你这么凶的嘛?” ——“嗯?” ——“没什么没什么。” …… 这顿晚餐在试探无果的状态下结束,川岛确实不可自抑地一边用餐一边在脑内迅速地过滤各式人选, 最终发现赤司给出了这个限定条件实际上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万一是他曾经见过但现在忘记了的,那也同样想不到是谁。 但这顿晚餐最大的收获便是道明寺椿的到来, 她的态度成功表明了立场,也意味着川岛不必再去特意寻找一个不会被道明寺买走的房子。 这可比先前简单得多。 在拒绝了赤司过后,川岛找了个酒店先凑合一晚。 赤司将他送到目的地, 显然对他不良于行的样子不太放心。 “没事, 我当年摔断胳膊还不是照样爬树。”川岛毫不在意地摆手, 甚至搬出了最强有力的“证据”。 赤司无言以对, 叹了口气, 嘱咐他多加小心。 ——赤司的隐藏属性相当的居家啊。 这是在对方将他送到酒店房门前, 并且将注意事项逐一交代时,川岛最真实的内心感受。 第二天一早。 川岛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拿起手机。 「20xx1003 06:34」 他仍然没有收到迹部回国的消息, 但洗漱时已经一边努力撑起惺忪的睡眼, 一边思考着这一瘸一拐的样子到底该怎么完成小池交给他的任务。 川岛当然想过直接甩手交给忍足,不过得到的回应果然是拒绝—— “川岛,我也肩负着很重要的使命。你要学会坚强。” “……” 真难得, 能在这种事情上听见此等大义凛然的句子。 虽然不知道忍足的“使命”到底为何,川岛还是觉得自己的任务太过艰巨, 然而当他这么不经意吐槽时,本来安静的岳人骤然暴起, 以不暴露自己职位为前提活活向他吐了十五分钟的苦水。 在这种阵仗下川岛一头砸进书本间, 临行前翻了个生无可恋的白眼, 大抵是与这世界的最后告别。 忍足好心贡献了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一块糕点,成功堵住了岳人喋喋不休的嘴,顺便将即将窒息而亡的川岛一把拉了起来。 “好好做自己该做的事,今晚的每个人都很重要。” 川岛盯了他几秒: “小蛋糕还有吗?” “没了。” “那免谈。” “……” 饶是素有“冰帝天才”之称的忍足同学,这时候也懒得再去想什么折中的办法,施施然地抱臂,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如果搞砸了,你猜会有多少人追杀你?嗯,我猜你还要在高中部待三年,这可就……” 川岛二话不说妥协:“我完全服从组织。” 这毫无原则的墙头草风格让吃着糕点的岳人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颇有要超越方才川岛那死气沉沉一眼的风范。 “不论见多少次,我还是觉得川岛你这样太让人破灭了。” 好歹在外界心里是于忍足同属“绅士”“温润”一列的标签定位,这么骨气全无的模样不知道要让多少人内心幻想一朝破灭。 “哦?”黑发少年兴致勃勃地反问,眼带笑意地回望,“原来岳人你对我也有不一样的期待啊?” “呕——” 回应他的,是队友毫不留情地干呕声。 …… 其实川岛的任务总结起来非常简单:将迹部牵引到正确的位置。 至于人选为什么是他,小池也给出了极其有力地说明:“毕竟副会长你骗人技术高超,绝对不会露馅的。” 川岛当时就无语了。 “今天这种日子,我就算不露馅迹部也能猜出来我们想要做什么的。” 就算是毫无准备的第一年,在巨大的六层大蛋糕被推出来的时候,年少的迹部也只是稍显意外地挑起眉,但从他眼中的了然来看,显然是早有预感。 现在都已经是第三年,猜不出来才有鬼了。 “嗯也是哦。” 看着小池一脸恍然的样子,川岛简直要给跪了。 少女偏头打量了他一会儿:“算了,反正副会长你现在这样也干不了别的,就这样吧。” 语气之嫌弃无奈,川岛:“……” 身为废物还真是对不起哦。 具体的安排川岛其实毫不知情,众人热火朝天布置的时候他也忙于自己的各类事件,仅能所知的是一如既往会将钟楼前的音乐喷泉作为重心场地,那里有地势绝佳的宽阔广场,就算是临时停几台直升机也不是问题。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川岛接到了迹部的消息。 航班抵达。 “你可算是回来了。”川岛拨通电话,“一切还好?” “都解决了。” “不愧是迹部,很可靠嘛。” “你这么夸我还是省了。” 迹部微停,呼吸曳于空气的一瞬间,“你们准备了什么?” “噢?你也很期待啊。”川岛笑起来,“不过可惜,我也不知道。” 那头哂笑一声:“本大爷要你何用。” 知晓对方现在心情非常不错,川岛转了转手中的水笔:“哟,薄情寡义负心汉?” “……你最好是敢再说一遍。” “刚刚有人说话吗?”川岛轻松以对,“幻听吧。” 迹部轻哼了一声,没有多做计较。 挂断电话,川岛随即回首通知青禾,她与小池在一个地方——虽然川岛也不清楚他们目前的人员分布,不过据说因为太过激动,小池将手机摔下了楼。 这不难猜测他们正潜伏在钟楼广场周遭的哪栋楼中。 “迹部已经从机场出发。” 凭借良好的视力,身处广场正中喷泉长椅上的川岛能看见数个人影在本部栋的楼内穿梭,背后是顶端为露天花房的多功能活动楼,川岛回首望过去,层叠的树影灌木后,影影绰绰有什么潜藏的东西。 他立即收回视线,宁愿无聊地看着手机屏幕也不再窥探。 这是凝聚了心血的惊喜,提前知晓会让那一刻的来临变得不够有力。 川岛享受这种期盼的感觉,掐准时刻,他站起身走向冰帝主大门。 十一点二十分。 路况良好,时间充裕。 一切都显得那么恰到好处。 迹部下车后第一眼便看出他腿上的不适。 “怎么弄的?” 语气间不无疑惑,似乎在说“怎么短短几天又受伤了”? 川岛无奈地摊手:“可能最近运气不佳。” 迹部乜他一眼,难得的没有多说:“我看也是。” ……足以佐证他的倒霉了。 配合着他并不快速的行进速度,迹部漫步闲庭般走在这所他一手改造至焕发不同生机的校园之中,视线不经意地逡巡着,像是察看领地的国主。 “迹部,紧张吗?” “说什么傻话?” “喂,跟我装什么?” 两人的对话节奏很快,三句反问不过瞬息。 迹部似笑非笑地转头看他:“是你紧张吧?” “那我换个词语。”川岛锲而不舍,“期待吗,迹部会长?” 迹部没有回答。 弗一踏入钟楼广场的范围,立刻响起一阵音乐二重奏。 小提琴与钢琴,曲子是川岛非常熟悉的瓦格纳《c大调交响曲》——在迹部那里曾经听过数次。 这绝对是现场演奏的音色,其演奏人也不难猜想,川岛朝那丛掩映的灌木后瞥去一眼,而迹部唇边已经挂起了浅淡的笑意。 随着步伐的前进,音乐渐入高|潮,直至踏上川岛不久前曾停驻过的地方,乐声停了下来。 灯光骤暗。 五秒后,眼前的本部栋大楼上出现橙色暖调的投影。 首先出现的是迹部的身影——国中一年级的迹部。 穿着制服站在学生会的会议室内,单手撑着一份文件,微扬着下颌,还未完全褪去青涩的模样却已经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 川岛记得,正是这一方文件,彻底改变了冰帝的固有模式。 下一张是身穿网球部队服,站在球场中接受挑战,那抛外套打响指的难言喜好多年不变,身后是声势浩大的冰帝后援团。 原来那个时候后援团就已经有这么多人了。 再然后,是迹部赢得关东大赛凯旋而归,巴士停在门口,少年帝王自车上踏下,嘴角那抹理所当然的胜券在握被相机完美地捕捉。 学园祭、圣诞夜、高校联赛开幕式…… 一年、两年、三年…… 「いま」 屏幕的颜色渐渐变幻,出现了各式活动的配图,不同的人,画面里绝对有迹部。 “最喜欢迹部会长啦!”很活泼的女声,川岛瞬间反应出来这是小池。 “迹部嘛,这还用说?我要是女生绝对疯狂倒追十八年!”河源的声音。 “我认为,他是非常棒的领导人。”高岛的一本正经十分有辨识度。 “这个可以说坏话吗?……哦不可以啊,那我还是要说。——迹部,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完美了!”岳人的冷幽默。 “无可否认,他是天生绝佳的领导者。”这是忍足。 “迹部?”突然出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川岛有些惊讶地扬眉,毕竟他自己都毫无印象。 “评价的话……——他其实是个品牌来的吧,迹部就代表一切。”笃定的信任。 声音逐渐消弭,亮光也归于沉寂。 在一切尘埃落定的刹那,本部栋上齐齐亮起汇聚的光芒,那是全由人工组成,繁杂最终却简单的字句—— [atobe。] 川岛朝后退了一步。 “生日快乐,迹部。” 带着祝福,飘散于夜风中的低声祈愿。 在这瞬间,周遭的灯光骤然亮起,沿着道路两旁依次延伸至遥远的尽头。 身后的音乐喷泉亦不甘寂寞地开始舞蹈,优美的层次变换,伴随着最朴素、最原始的生日快乐歌。 大群隐藏在暗处的人呈包围之势涌了出来,礼花在头顶炸开,喜悦与感动交织在这个夜晚。 指针合拢。 午夜十二点整。 众人屏息的储存力量都在用在这一刻: “生日快乐!迹部!” 第四十一章 太阳重新升起, 新的一天到来。 昨夜的狂欢与热闹散去,冰帝再度回归到有条不紊的节奏,全情投入到未来的事件安排中。 迹部那里的生日礼物收了一堆, 忍足火上浇油地将先前拿到的大摞御守放了过去,最终还是叫了三个人来搬运。 ……是的, 搬运。 不知道是哪位天才, 竟然送了一个接近两米高的玩偶熊。 彼时离迹部最近的川岛清楚看到了迹部抽了抽眼角的动作。 u17的通知邀请并不仅限于冰帝, 全国大赛中露面的强手几乎一应在列,迹部最后向川岛确认了一遍意愿, 将他从名单剔除。 集训正式开始是十月中下旬,每年时间长短不一, 但十二月的圣诞晚会还是能够赶回来。 在迹部他们离开之前, 学生会的换届也终于开始进行, 所有面貌焕然一新,带来新生的活力。 因此真正到了u17训练营开始时,川岛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闲人。 也并非无所事事, 准确来说只是不在受其他外力牵绊, 能够随心所欲地安排自己的时间。 ——就算是舞台剧的排练,日程安排上也要等到十一月。 这段时间道明寺没机会再找自己麻烦,据说是被母亲扔去了遥远的大洋另一边上课,但川岛却能时不时地收到各种礼物。 并不一昧的昂贵,千奇百怪, 什么都有。 隔几天就会送过来。 川岛:“……” 不懂他到底要干嘛。 这等示好行为再明显不过, 川岛不明白的是这背后的目的何在。 没有退回去的途径, 最终索性全都堆在了杂物里。 姑姑将芽衣带回了意大利的家里,与坚持留在国内进行网球生涯的表哥不同,姑父的事业在遥远的意大利成型后姑姑也毅然决然地跟了过去,临走前总算成功地吃了一顿饭。 小姑娘抱着他哭得稀里哗啦,上飞机之前幸亏有父亲随行安抚,不然大概要延误登机。 与父亲好好谈一次的想法方在脑海中成型,川岛还是没能克服那种难以言喻的生疏实行,父亲也延续着不知所谓的忙碌,这个想法最终作罢。 这期间见过堂哥一次,对方正与西园寺家的大小姐西园寺绘梨佳一起,顺手将亲手烤好的小饼干送给他。 两人看上去十分合拍养眼,婚期也定了下来,在明年的十月。 与凤镜夜的那顿晚餐最终还是没能如期,其父凤敬雄临时让他随同大哥一同去国外联系合作公司,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川岛自然摆摆手鼓励他去。 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地沿着既定轨道前进,但悄然的改变只藏在肉眼不可见的深处。 如果要让川岛来说最直观的改变—— 大概是他与赤司的关系。 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向更加良好的方向靠拢,川岛忍不住想起那场拍卖会上他与赤司的对话: “没有改变的办法吗?” “暂时好像没有。” “我会找到的。” …… 如他所言,确实找到了。 ‘赤司无一败绩,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成功。’ 还真是方方面面的无懈可击。 藤冈凉二的双休用来补班,家里只剩下他们四个小辈。 ……对,是四个。 川岛敲响春绯家门前遇见了公寓外形迹可疑的人士须王环,一见到他和赤司,对方立即扑上来,双眼亮晶晶的:“你们是要去找春绯玩吗!” “……” 如果须王环身后有尾巴,川岛觉得它现在大概已经摇到飞起了。 于是川岛很冷漠地回答:“不是。” 须王环一愣,手指着大门:“可、可你们、你们……” “哦,我们只是路过。” “……” “你可以走了。” “…………” 最后是听见动静的春绯来开门,才免去了一场“水淹公寓”的戏码。 “你好像对须王环有些不满?”赤司这时低声发问。 “废话。”川岛没好气地看着率先进门的大狗身影,咬牙切齿,“他觊觎我妹妹。” 觊觎。 赤司先前仅有一次在两方都在场的情况下与其有过短暂的相处,但那时的全幅心思都不在这方面,也没有加以注意。 不过须王环的表现也实在够明显。 赤司端着泡好的热茶,看着川岛单方面发挥毒舌功能无所不用其极地花式怒怼须王环。 川岛很重视这个妹妹。 赤司第一次真的见他生气就是因为春绯在学校受了欺负。 怒气冲冲的男孩二话不说冲上去把人揍了一顿,跟着赶上来的赤司拦都拦不住,他一边打还一边说: “我今天不把你打得妈都不认识你还真别想走!” 连从旁阻止的赤司都被暴怒的藤原凛狠狠甩开手:“你再拦我朋友没得做!” “……” 结果是赤司喊来了人,但也让凛揍了个痛快。 后续的处理自然麻烦,甚至惊动了毫不知情的父亲。 赤司自小不让人操心,行事循规蹈矩、严密周全,那一次暗中收尾,到底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动作还是最终被发现,父亲难得对他的行为表露出一丝的惊讶。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他的处理方式,还是因为他的同流合污。 然后藤原叔叔也知道了。 也就是那个时候,藤原叔叔第一次说出“小征也实在太惯着小凛了”这种无比感叹的话。 可是赤司只记得凛曾认真地对他介绍过:“这是我很重要的妹妹。” …… 单方面的“凌|虐”还在进行。 “你就在这儿待着,不让你一起去!”川岛气势汹汹地瞪了须王环一眼,伸手拉了赤司一把,“走,我们出去买东西。” 被护在川岛身后的春绯哭笑不得:“你干嘛啊,川岛?” “保护你不受傻缺靠近。”川岛理直气壮,反手将春绯往外推,“走走走不理这傻缺。” 须王·傻缺·环:“镜夜不在你就这么欺负我qaq!!!” 川岛·冷漠·凛:“就是他在我也照样欺负你!” “哇这日子没法过了!!!!” 信念崩塌的须王环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全程几乎都是作壁上观的赤司:“qaq赤司君……” 赤司却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须王君还是在家休息吧。” “……” 非常受伤了。 让客人独自待在家里当然不好,最终春绯还是出声让须王环一起同行。 川岛不遗余力地以面瘫脸、冷漠语气对其进行全方位挑剔,春绯只好摇着头走到前方赤司的身边。 “川岛虽然看起来稳重,有时候还是很孩子气呢。” “那是因为他很重视你。”赤司眼神温煦地朝后看去,“他很久没有这么活跃了。” 春绯稍稍歪了脑袋:“你们终于和好了吗?” “也不算吧。”赤司相当中肯,“至少情况开始乐观了。” 于是春绯终于笑起来:“哥哥他其实很心软的,尤其是之前有过交情的,很难真的铁石心肠。” 赤司弯起唇角,应了一声:“确实。” 吃软不吃硬,川岛就是这样的人。 赤司最了解他。 一路打打闹闹到超市,须王环已经由流着眼泪受欺负模式转变为投其所好地讨巧模式——虽然他压根不知道川岛凛这个人喜欢什么,但感觉不过这关就像是上门提亲的女婿被岳父彻底拉入黑名单了的感觉。 须王环偷偷地询问春绯,后者不假思索给出答复:“川岛的话,大概也就对甜食之类的执着一点。” “收到!” 接到指令,须王环马上改变作战策略冲上去。 “川岛,我请你吃甜点啊!我们家里的大厨手艺可是一绝。” “不要。” “为什么?” 川岛往后看了眼纯真眨着眼的春绯,十分不近人情的回答:“如果我想吃就能吃到足够水准的,不需要你请。” 须王环:“……” 好、好像也是哦。 为表自己后台硬,川岛绕去赤司身边,发现后者正在打电话。 他没有偷听的喜好,正准备转身去蔬菜区,赤司拉住他:“芽衣的电话。” 川岛:??? 震惊地从赤司手中接过电话,川岛完全不知道芽衣和赤司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哥哥!!” 那头甜甜的声音一飘出来,川岛顿时无暇他想。 ——这种现象,民间俗称,“妹控”。 “芽衣,你什么时候和赤司的关系这么好了?” “因为我也很喜欢赤司哥哥呀!”芽衣笑嘻嘻地回答,“哥哥你又和赤司哥哥在一起啊。” “嗯,在超市。” “我上次打电话的时候你们也在一起,上上次也是,还有上上上次……”芽衣在那头掰着手指数,最后小大人样地叹了口气,“你们总是黏在一起。” “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哦。”川岛随口纠正。 “不过芽衣可以理解啦。”小女孩捧着手机,老神在在,“毕竟赤司哥哥喜欢哥哥嘛。” “芽衣,不要用这么让人误解的句式。”川岛再一次耐心教导,“虽然是‘喜欢’的意思,但用在这里会很奇怪的。” “不可以吗?”懵懂疑惑的反问,芽衣想了想,“可是是赤司哥哥亲口说的呀。” 第四十二章 “……噢。”停了一下, 川岛吐出一个单音节,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意大利语学得怎么样了, 家庭教师还能够适应吗?” 小姑娘闻言,顿时转移了注意力:“嗯嗯!有三个老师, 都超级漂亮喜欢!” 说了几句, 川岛将手机归还给赤司, 走去蔬菜区采购。 春绯正在买不买茼蒿之间犹豫,须王环下意识拒绝, 川岛反手就放了两把到购物篮里。 “……” 被明目张胆欺压的须王环同学缩到角落里,成了一尊渐渐凋零的石化人形。 春绯:“川岛你对须王君真的太严格了。” 川岛:“我觉得还行。” 这个组合食物链的顶端乍看上去是少有置评的赤司征十郎, 但实际上对方全以川岛凛的意思为准, 再加上春绯本就乖顺地听从这位哥哥的意愿, 也就是说最终boss其实是看须王环不顺眼的川岛。 须王环:怀疑人生。 自从上次被发现他看着春绯发呆之后,川岛整个人都不一样,以前好歹只是嘴上随口损两句, 那之后就完全变成了有意识地diss! 且对方的厉害程度, 是能让镜夜说出“我不想和他有任何形式的冲突对立”——这种话的地步。 实在是只能认命的可怕对象。 “大魔王”川岛同学正在走神。 赤司收了线走过来,黑发少年眸子转了转,并未正视,而是从余光里瞥去一眼。 “我说,赤司, 你平时都和芽衣聊什么了?” 赤司一顿。 黑发少年似笑非笑地扬眉, 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下文。 但赤司并不知道方才那通电话中芽衣到底说了什么。 “什么?” “芽衣说你告诉她你喜欢我?” “……” 精准地抓住那一瞬间赤司的不同寻常, 川岛掂了掂手里抓着的红苹果,揶揄道:“不要教坏小孩子啊,赤司君。” “……” 难见赤司征十郎也会出现此等哑口无言、百口莫辩的状态,川岛没忍住弯起眉眼,心情大好地笑了出来。 芽衣所谓的“喜欢”没什么过多值得探寻的存在,大概情形川岛也能想到,不过是芽衣孩子气地问了一句,赤司给予了肯定回答罢了——当然不会是否定,特意在小孩子面前说“不喜欢”什么的,想想就很奇怪。 但能趁此机会看到赤司吃瘪的样子,实在是赚了。 “愣着干什么,不挑选晚餐的菜色吗,赤司君?”川岛故意调侃,打心底里觉得“赤司君”这个称呼这么喊起来还挺有趣的。 他明显看见赤司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睫稍稍低垂着:“……适可而止啊,川岛。” “虚张声势可不是好习惯哟,赤司君。”不知悔改地继续嘴欠。 川岛说完就跑,完美诠释了“虚张声势”的具体含义。 做饭的主力军自然是川岛和春绯,按照综合评分来看川岛的手艺要更高一筹,不过春绯的手艺更被某只大型金毛犬所期待。 怀抱着“绝不能让傻缺吃到自家妹妹手艺”的信念,川岛挥手将厨房里的春绯赶出去看书。 正是临近年末升级考的重大关头,川岛本意是想过来看看春绯学习上的事,就算他现在不在旁辅导,还有一个同样游刃有余的赤司守护在侧。 足够让人放心了。 等他端着第一盘菜出去,才发现认真听讲的并不止春绯一人。 须王环正摇着尾巴眼睛放光地听着一道竞赛题的讲解。 川岛:“……” 这人真给大佬团丢脸。 须王环正恍然大悟地写下答案:“噢噢!赤司你超厉害的!” 不过一道菜的功夫,称呼都变了。 接收到川岛的“冷漠射线”,金毛欢快摇着的尾巴一僵,耷拉了下去:“川岛好凶qaq” 赤司笑了一下:“他很心软的。” 哟。 这话就不多么顺耳了。 川岛放下菜,走过去,笑眯眯地:“难道你是在教他怎么对付我吗,赤司君?” 称呼的梗川岛似乎不打算过去了。 赤司从善如流地回答:“你错解我的意思了……凛。” “ok,ok,我认输。”川岛白眼一翻,速度退离了这片有关称呼的战场。 春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哦这个……”不明所以的须王环隐隐窥探道一丝生的希望,“难道可以用这种称呼让川岛屈服吗?” “你最好不要这么喊。” “你可别这么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须王环看看春绯,又看看赤司,包子脸了:“为什么嘛?” 赤司这次没再说话,春绯出言解释:“因为川岛是真的会生气哦。” “可是赤司喊就没事嘛qaq” “这不一样啊。”春绯理所当然地道,说完,自己微不可查地怔了一下,继续道,“总之,不要这么喊,不然我都救不了你。” “……好嘛。” 须王环小朋友默默地微缩成一团,眼神之哀怨,春绯差点就恍惚地去摸摸他的脑袋了。 …… 然而事实证明,世界上的通用语言出了肉麻兮兮的“爱”,还有另外一项——美食。 品尝过川岛的手艺之后,须王环瞬间就倒戈了。 不管对方再怎么diss自己,他也觉得这完全就是天使啊! “……别那么称呼我,我谢谢您了。”川岛不动声色地往赤司身边凑了凑。 “可是真的超级好吃!”闪着星星眼的须王环,像是看见了糖果的芽衣一样,“川岛你这————么棒的!” “……” 川岛张了张嘴,没再继续怼回去。 怎么说呢, 突然稍微理解凤镜夜平时的感受了。 这人真是不分场合地散发出那种不遗余力的热情与向上,难怪大部分人都对他束手无策。 然而当须王环说出“我要建立一个男公关部”并且向川岛本人提出了入社邀请时。 川岛:??? 男什么部?什么公关?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当然是男公关部了!”须王环不看气氛地再次重复一遍,“为了给女性带来幸福的美好场所,这就是我的追求!!” “你的追求还真伟大啊麻烦你现在就出去献身世界吧!”川岛毫不留情地插了一刀。 “男公关部还真的……挺大胆的呢。”春绯咬着筷子无心地评论着,“就是乍听上去很像是什么不良组织就是了。” 最后是说话委婉的赤司:“嗯,很特别的想法。” 川岛默契地跟上:“是痴汉。” “…………” 须王环同学,再次缩到角落里。 一边长着蘑菇一边小声嘟囔:“明明镜夜都答应我的了。” “噢,他居然答应你了?”川岛放下筷子,“看来我要找个日子和他绝交了。” “……” 须王环,卒于此时此刻此分此秒。 一直到吃完晚饭、离开藤冈家,须王环同学都没有从这种打击中回过神来。 “这种样子要持续多久?”川岛看了看,“我不会被他们家的人追杀吧?” 他本来是对着身旁的赤司发问,后者却迟迟没有回应。 “赤司?” 川岛疑惑地望过去,正与对方若有所思地视线相撞。 “你高中确定要直升冰帝高等部吗?”赤司就着这样两相对视的形势,开口发问。 “……应该是了。” 其实也不是特别地肯定,与生俱来的不安分因子一直活跃在血脉中,跃跃欲试地想要去一个不熟悉的新地方探索。 赤司明显看出了这潜藏的犹豫。 “那么,和我一起去洛山高校,如何?” 川岛眼睛转了一圈,绕回原点:“理由?” “单纯的邀请而已。” “那算了。” 干脆的回绝。 赤司的脚步稍滞。 “你需要怎样的合理解释?” “什么?”川岛不解地回首。 “答应我的邀请。”赤司彻底停了下来,同时拉住了他的臂弯,“你要怎么样的条件才可以。” “……” 这居然是,不仅是在询问他的意见,同时是在不遗余力的争取。 为这背后的含义而愕然,同时感受到了那份隐约势在必得的不安感。 川岛第一动作是抽回了手。 “我不太明白你这么做的用意。”川岛语气淡淡的,脑海中筛选着赤司可能这么做的原因,“……我们算是朋友了,赤司。” 他认为赤司可能是在为之前他们破裂的关系而努力,才会说出这种话。这句回应的言下之意也非常的明显——他已经认可了这种关系的修复,赤司不必再为此做出任何谋划。 那双异色瞳牢牢地锁定他,天际倒映的繁星微光都黯然失色。 “不够。” 赤司如是轻声答复。 第四十三章 “那个……” 在这几近沉寂的默然氛围中,存在感弱到几乎没有的勇士须王环同学以微弱的声线打破了这段短暂的僵持, 出口的声音还带着一种无辜的茫然。 在这一刻对面两人竟然分别投以了绝对不像他们外在所表现出来的不同目光——过分镇定的无机质平静与刹那恍然般的锐利危险。 “……车来了。” “是诶。”川岛轻松地接下了这句话, 他的神色非常淡然, 没有半分被打断的不悦,“那我就先走了。” 话是这么说, 他却并没有急着走,而是转向赤司,明显是在等待赤司的下文。 赤司自然没有让他失望。 “你还是对我有抗拒心理, 我知道这需要时间, 但我的时间不多了。” “阿凛,”赤司目光专注地望着他,“你是我最看重的朋友。” 诚然,这是一把感情牌。 不光是赤司了解他,川岛自认也算了解赤司。 从开始到现在, 对方于他走的都是软化路线, 他就是吃软不吃硬,这也是很清楚的事。 赤司社交能力一流, 礼仪风度样样得体,双商具高颜值在线。 这种人按理来说不仅是人群的中心, 朋友也会很多。 可恰恰相反,赤司的朋友并不多, 放眼望去几乎都是点头之交, 即便所谓一起战斗的队友也不若看上去那般亲近无差, 交心可以随意谈论的朋友更是没有。 ——川岛知道自己是被摆在一个怎样特殊的位置。 这不像是赤司风格所会说出的挽留话语, 切实地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川岛突然想起很久之前赤司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人的反应是事件布局中最大的变数,如果能考虑好这种反应,那才叫十拿九稳。” 赤司在说出这番话的同时,是考虑进去他的反应了吧。 不然的话,自己怎么会这么准确地被牵制。 “……我知道了。” 高中的选择在大多数人看来至关重要,许多人要靠着这未来三年的学习环境一跃进入更高的府邸,这一选择关乎甚至关乎某些人未来起始的一切,但对于川岛来说——也即是他这种脑子好到让人觉得“存在都不合理”的人来说,这样的选择多少显得有些无关轻重。 堂哥藤原治也当年是进入现今的樱兰学园就读高中,表哥越智月光则是就读于神奈川一所不错的偏理科院校,与之相对更加志向远大的表姐,高中是在英德学园度过。 他们的高中不算怎么精挑细选,但好歹也是受了贵族学校一流的名气所影响。 可川岛并非继承人,也没有特别的追求。 事实上,在他无所事事的迷茫期被打破之后,就目前来说仍然没有足够明朗的指引驱使他前行,就算是站在十字路口,他也可以是事到临头再做出选择而不必焦虑。上次迹部的举动更加让他清楚——如果是想学,他所要达到的高度应该付出的努力,其实大概只需要常人所努力的一半不到。 他在迹部病房里所看到的那些东西现今也没有忘记,并且能够在不断回忆起的过程中理顺自己的思路。 自己下定义多少有些自负,可他确实是天才。 然而现阶段,确确实实他是完全待定的。 如果祖父执意让他做继承人,那么就是不得不接受更多的课程开始被完美地训练,但父亲将这挡了下来,治也哥一天天看上去也更有继承人的风范,所以他的目前,自由选择的未来仍然是无限的未知数。 没有特别想去做的事。 藤冈叔叔曾经评价春绯是“无欲无求”,但说完之后立即更带忧愁地望向他:“不过小凛比‘无欲无求’还要可怕啊。” 好歹是为了梦想在努力的春绯,对比不需要努力也可以做到很多、却一直找不到一件喜欢事物的自己。 会不会有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或者是,有难得会让自己十分在意的存在。 抵达站点时,意外的见到了某个应该身处国外的人。 灯影将颀长的身形拉得斜长,清冷的面容也被昏黄光影晕染得柔和。 “噢,结束修行了吗?”距离不远,川岛三两步走过去。 听到他将此事称为“修行”,凤镜夜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笑意:“是的,结束了。” “所以来找我?”川岛挑挑眉,“连我的新地址都知道,朋友,你这样让我压力很大的。” “这是之前偶然从藤冈桑那里得知的。”凤镜夜一脸被冤枉的样子,而后稍作停顿,“不过,压力……有这种感觉了吗?” “虽然很想肯定的回答,但看你这样总感觉我欺负你了啊。”川岛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时间也不早了,请你上去喝茶就算了——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如果可以的话,能一起散散步吗?” “哦?这么悠闲的运动,走吧。” 听他语气随意面色平静地淡声调侃,凤镜夜突然有一种奔波而来也要在今晚见到他的这一切,全部都是“值得的”。 事实上在见到这个人出现的那一刻,所有的疲惫都在顷刻间消散无踪。 这种心情的具体定义为何,凤镜夜再清楚不过。 此次去国外,不仅是为了学习更多的东西,也是为了彻底理顺这种情绪。 到底是执念变质而来,还是早在不知不觉中被吸引,都不再那么重要。 “啊,你这一回来须王环估计要找你哭诉吧。”川岛想起什么一般随口提起,“那家伙要建一个‘男公关部’,真是别出心裁的大少爷。” 有钱有闲,肆意地做着奇思妙想的事情。 “这我已经知道了,但没想到他会对你提起。” “不止,他还邀请我了。” “那么你的意思是?” “当然是不答应了。” 听凤镜夜居然还会有此一问,川岛不无奇怪地道:“倒是你,居然那么纵然须王环,还愿意去做男公关。” 凤镜夜轻咳一声,有些不易察觉地窘迫:“我的意思是,不论男公关,你愿意来樱兰吗?”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川岛眨了眨眼,“樱兰?为什么邀请我?” 敏锐地从前一句感叹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凤镜夜暂时忽略:“仅仅只是邀请而已。再者,如果是樱兰的话,未来就可以和藤冈桑在一所学校就读了。” “樱兰那个学费还是算了吧。”川岛想也不想地拒绝。 即便设有奖学金,那也是要以“特招生”的身份才能得来,而现在这个时候,特招生考试已经结束了。 “如果不论学费呢?”凤镜夜毫不迟疑地附加,仿佛早有各类应对方案,“樱兰的高级设施和教育水平都是一流,不会强制学生特比去补学分而参加社团活动,你可以完全按照自己想要的规划生活。” 条理清晰地说服,明显不是临时起意。 不得不说,对比下来,樱兰其实确实为上选。 氛围不似英德过于等级压制,设备方面远超许多私立学院,在贵族学园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你这个‘如果’抛得太开了。”川岛摆了摆手,继续走。 身后传来虽轻却斩钉截铁的话语: “我可以全权负责。” 川岛停住了。 “我没理解错你是要负担我的学费?”他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回望,“你又不欠我什么,更不是我的监护人……我是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于你而言这有什么好处?” “正因为是我的邀请,所以为了做到这件事我也应该付出。” 相当官方口吻的回答。 “说谎。”轻描淡写地判决,川岛扬了扬下颌,“你并没有向我解释主要原因——为什么执意邀请我?” 川岛不喜欢在对他有所行动时的背后隐瞒,他可以不在意,可一旦摆到他面前希望他做出选择,这就必须要给他清楚明白的逻辑解释。 ——或许他并不能确切知道自己所要为何,但却清楚地懂得拒绝。 “这是我内心的想法。”凤镜夜也做好了这样面对的准备,“换言之,因为我想这么做,或者说,我想邀请你和我去同一所学校。” “就算是想法也有固有源头。”川岛动了动手指,不知为何有些不安,仿佛内心驱使并不希望他如此咄咄逼人,但不明所以却更让人在意,“你产生这样想法的原因是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吗?” “是,而且是真话。” “是吗。” 几不可闻的轻音,凤镜夜两步踏至近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到很短。 川岛甚至能清楚看到对方眼底细小的波动变幻。 “因为我喜欢你。” “这就是原因。” 第四十四章 “因为我喜欢你。” “这就是原因。” 并不是没被表白过,事实上一直以来接到的表白数量并不少。 但还是第一次被男生表白。 ——没听错吧, 是被表白了吧。 近在咫尺, 几近呼吸交错, 双方情绪尽收眼底,在夜色间被窥探得一干二净。 不容错认的感情明白地摆在眼前, 那是曾在其他人眼中清楚见过的真挚情感。 川岛骤然往后退了一步。 “我……”他垂下眼,墨绿色的眼珠快速地转动几遭,显得有几分慌乱, 很快又正视过来, “……我无法回应你的心意,抱歉。” 这个时机太奇怪了,按照凤镜夜的性格来说此等无准备之战实在难以想象。还是说就因为自己那句咄咄逼人的要求? 不,表白这种事不比其他,就算是冲动而出也是情有可原。 川岛皱了皱眉, 有些奇怪自己这种情况下还能分心想这些有的没的。 凤镜夜紧紧地抿着唇, 看上去并非无话可讲。 川岛抢先开口,像是生怕他在说出什么不能应付的话来。 “时间不早了, 你也快回去吧。”他声线稍低,像是刻意安抚, “今天的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当然一切全凭你的意愿……我很抱歉。” 他的处理方式堪称完美, 既明确地表示了拒绝、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同时委婉地为对方可能的一时冲动留有余地, 只要对方不再提起, 他也会配合忘记这件事。 但这种过分理智的行为在此等状况下,这样的态度其实只会更加显得决然。 ——这个人,完全不在意这次的告白。 这一点明白展现在自己眼前,由无声的坚持到生气渐失的安静,凤镜夜黑色眼底的情绪收敛如漩涡,辨不清分明。 “不用当做没有发生过。我既然说出来,就表示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一切的准备,包括被拒绝。 随着表明立场的话语,凤镜夜整个人逐渐恢复到了先前自持从容的状态:“吓到你了,该道歉的是我。” 川岛:“……没事,我还好。” 就是体验有点新奇而已。 活生生的一个告白现场被扭转成了莫名其妙的互道歉意局面,也是难得的经历了。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该回去了才是。” “……”凤镜夜默了默,“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你会避开我。” “我没有这个想法。”川岛快速予以否决,“但这对你大概不公平,如果确实是这种心情,我想你还是暂时避开我会比较好。” 告白被拒却仍然要如常地继续交往,这实在强人所难。 “讨厌我也可以,如果这能让你好过一些。” 凤镜夜凝视着他:“那应该是永远无法出现在我身上的情绪。” 川岛轻咳一声,别开脸。 “晚安,早点上去吧。” 凤镜夜转身离开。 川岛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对方渐远的身影挺拔修长,没有回头。 ——这么一来,凤镜夜之前的那些举动确实都是可以解释清楚了。 关注,友好,刻意的亲近。 ……调查也是因为喜欢吗? 有点意外, 但也只是意外。 没有太特别的感受,最多的还是惊讶和抱歉。 如同面对每一个告白者时的无法回应。 “那么,和我一起去洛山高校,如何?” 突兀地联想到了赤司,双方在不约而同下对他发出了邀请,虽然赤司的意思和凤镜夜完全不一样,但还是不可避免因为差不多的前提邀请而被放在一起比较。 恰在此时,手机上收到了赤司发来确认平安的短信。 川岛手指利落地敲了几个字过去,点下发送键的时候,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不自在感。 “……” 果然还是赶紧去睡一觉好了。 圣诞舞台剧的演员敲定,帝光那边的人员没有变动,冰帝这边也早早就说好,但唯一尴尬的是,除了川岛以外,现今冰帝的其他人选都去了u17训练营。 这也就形成了最终剧本磨合时,冰帝这边只有川岛和小池两个人,而帝光那边则是整齐出席。 赤司征十郎,绿间真太郎,黄濑凉太,青峰大辉,紫原敦。 帝光篮球部的五位正选,传说中的“奇迹的世代”。 一一打过招呼,川岛带着礼貌的笑意落座。 小池和神田将剧本依次分发给众人。 这还是川岛第一次看见这份剧本,此前都在两位前任宣传部长手中转换修改,直到现在才正式拿出成品,就连离开的迹部都未能窥见一二。 川岛不过看了几页,面部表情管理上就有点失控了。 他抽了抽嘴角,嘴唇掀动一瞬,比起欲言又止更像是颤抖。 “怎么了吗,副会……川岛?”小池半途改口,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这个剧本它……”川岛张了张嘴,措辞系统仿佛失效了一般,“它的剧情怎么……” 一抬眼,便于对面一脸不可思议的黄濑凉太对上,后者眼神惊恐,像是手上正捧着一个微型炸弹。 “有问题吗?”表情寡淡的神田也望过来。 “……不,挺好的。”川岛默默地翻页,径直去看自己角色的结局,两位主角的剧情他还是不要评价为好,何况现在当事人之一——也就是唯一在场的赤司征十郎,都还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你终究还是选择他了。”阿科尔低声道,“恭喜你,要摆脱我了。”] 川岛:“……” 然后他扮演的角色“阿科尔”,就死了。 川岛:“…………” 他沉默两秒,倒回去翻剧本——没记得阿科尔和谁有感情线啊? [阿科尔举起长剑,狠狠地贯穿比塔法的腹部:“向我求饶,答应不去找那个家伙,我就放过你。”] 川岛:“………………” 你们赢了,你们赢了好的吧? 他眼神死地看向仍在翻阅剧本的赤司,不相信赤司真的会对这份剧本毫无想法——虽然当初是答应了不干涉创作也要尽可能地满足一切合理剧情,但现在这份全篇混合着黑泥的剧本完全就是在喂x啊?!圣诞节的欢乐呢?!!这还不如演一出黑童话版白雪公主来得痛快啊!!! 大概是看出了川岛的冷漠,小池连忙提醒了一句:“之前说好不随便干涉创作的哦。” 川岛扯了扯嘴角,不想说话。 小池爱闹腾也就算了,帝光的神田看上去明明那么正经,怎么能容忍这么……基情四射的剧本? 啊……最初敲定顺应民意,实在是有可能顺应出这种可怕的“民意”。 向来洞察远虑的两位部长,竟然双双马失前蹄。 不,应该说是“破罐子破摔”更为准确吧。 川岛随手翻了下比塔法和拉契的戏份——简单来说,就是两位初期相当有爱的朋友,最终在阵营对立下演变为相爱相杀,更在一方使用手段欺骗另一方后彻底崩裂。 “……” 你说这图什么呢。 让人大为吃惊的是,赤司竟然一直都没有对这份剧本发表有关修改的意见,只在几个细节上稍微讨论了一下。 川岛明显看见,对面不止是黄濑凉太,连看上去慵懒天然的紫原敦和镇定严谨的绿间真太郎都露出了一丝惊恐的不忍直视。 ——只有那位仍然睡眼惺忪的青峰大辉还持续在状况外,平和而惬意地继续阖着眼睛仿佛随时都要以头抢桌来上一场晕厥事故。 就对方将剧本拿倒的姿势来看,川岛敢断言他一定还不清楚剧本上到底写了什么。 “还有其他的意见吗?”小池扬着笑脸热切询问。 已经麻木了的川岛:“还不错吧。” 你们开心就好。 对座的黄濑还挣扎了一下:“我觉得爱情线好像有点问题……” “爱情线?这里面明明只有友情线啊。”小池人畜无害地眨了眨眼,十分天然无辜,“黄濑君你腐眼看……不是,你看错啦。” 黄濑:“……是吗?” 金发少年赶紧低头再看了看剧本,数秒后抬头,满脸的茫然。 本来准备开口的绿间顿时闭了嘴。 “没有意见的话,那两天后就可以开始排练啦。”小池欠身鞠躬,“请各位好好加油哦~~” 神田站在她身侧,露出了整场第一个舒心的微笑。 川岛正好翻过“拉契热情地上前拥抱比塔法,说:‘你是我最想念的人!’”这一页,表面上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实际上他脑袋已经开始“突突突”的疼。 ——但愿迹部收到这份剧本时还能好好地训练,不至于直接掀了u17的房顶。 ……赤司是傻了才会放任这种剧本通过吗? 第四十五章 [“卡尔克丝,你在这里做什么?”阿科尔看向宫殿大门, 表情阴沉下来, “比塔法殿下呢?”] [“回阿科尔大人,殿下……殿下他……”由阿科尔身上散发的压力太过强大, 卡尔克丝不自觉跪倒下去, “……殿下他偷偷溜出宫了。”] [阿科尔勃然大怒:“什么时候的事?!”] [卡尔克丝:“回大人,属下……也不清楚。刚刚来人禀报, 属下也是才知道。”] [“……”阿科尔慢慢收敛起怒气, 语气冰冷 ,“卡尔克丝,什么时候你连我都敢骗了。嗯?”] “那你就去死吧, 卡尔克丝。”川岛手中长剑一转,自黄濑腰侧擦过——也就是观众眼中的刺入腹部,“比塔法殿下只需要我就够了。” “大、大人……”黄濑假装咳出一口鲜血, 声音微弱, 目光涣散地望向宫殿大门,“……殿下, 比塔……” 话未说完, 川岛朝着他的咽喉再次划下一剑, 黄濑彻底“断气”。 川岛收起剑, 眼神很冷:“殿下的名字不是你能喊的。” “——ok!完美!” 台下, 小池举着手喊了一声。 台上的川岛和黄濑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对视的眼里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不, 准确来说, 只有黄濑的眼里才是切实的“劫后余生”。 “我的戏份终于排练结束了!”黄濑站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按照常理,黄濑的人气排名很高,戏份不会这么少,上次对戏时川岛无意问了一句,赤司回答说是因为黄濑模特的工作比较繁忙,后面有个电视剧的客串也会冲突,这才在早期商量的时候减少了戏份。 ……就这么被自己两剑砍了,也不知道黄濑的粉丝会不会打他。 黄濑进了后台,出来时换了身打扮,一身休闲风,衬得愈发肩宽腿长,棒球帽反戴,额前露出几缕调皮的金黄发丝。 “那我就先走了,各位加油!”黄濑挥挥手,不少场务人员都被他活力的笑容照耀得无感全失,晕乎乎了好久没回神。 小池捧了捧脸,少女心洒了一地:“黄濑君不光长得好看,演技也这么好啊呜呜呜……” 川岛:…… 迹部啊,你才走了多久,家里的迷妹就叛变了,哎。 黑发少年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正准备走,小池突然又转向他:“川岛你的演技也超棒啊啊!要是再黑化一点就更好了!!” “……我已经很黑了。” 提起这个,川岛真的生无可恋,他当时只是大概扫了剧情线,没太仔细看,也就完全不知道这个阿科尔他——居然是比塔法的黑化痴汉。 黑化什么的,已经很困难了,还有执念到接近病态这种麻烦的属性。 ……这种形象定位完全是爱情剧里悲剧炮灰的男二男三吧喂。 不说别的,台词的羞耻程度真的爆表。 [比塔法,我是最在意你的人。] [拉契是我们的敌人,比塔法,你有我就够了。] [……不要离开我,比塔法。] 川岛:“……” 川岛:“改台词吧小池,我觉得我可能要不行了。” “可是迹部saa和赤司君的都没有改诶。”显然,始作俑者小池亚由是知道台词逐层杀伤力递增的,“再说除了那句‘不要离开’,其他的我觉得都还好啊,你看看这页才虐心……诺。” 小池手指一点: [比塔法朝拉契温和一笑:“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我不是来讨论虐心这种事的。” “亏我还觉得这是年度大戏呢!” “你快成迹部的黑粉了少女。” “我这是爱到深处!” “这是你安排迹部‘悲痛到不能自已’戏份的理由?” “……咳。” 小池捂住嘴低咳了一下,小声咕哝:“机会难得嘛,再说了都最后一年怎么也该玩个大的……别说川岛你不想看迹部君的另一面,我是不会信的!” “我其实……” “看着我的眼睛大声说!” “是不错……唔,我什么也没说。” 小池微微一笑,话锋突转:“嘛,下场是你和赤司君的戏份,请务必要让‘比塔法’感受到你的心意哟~” “……” 川岛所饰演的阿科尔与赤司所饰演的比塔法之间关系不算复杂,阿科尔是比塔法的老师,上代国王在去世之前将唯一的孩子托付给了心腹,也就是当时年纪轻轻便一路登上重臣之位的阿科尔。 阿科尔很是看重比塔法,甚至在日复一日地期待中逐渐偏执、独断,然而比塔法仍是年少,受不了这样的束缚,屡次偷溜出宫,还结识了敌国王子拉契。 “比塔法……”川岛喊了个名字,下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场没有上正装,赤司穿着帝光的制服,正皱眉看着他。 “等等。” 赤司朝台下打了个手势,示意暂停,脸上的表情收敛,另一个角色的痕迹迅速消褪得一干二净。 “对我说这段话很难?”赤司走到川岛眼前,目光沉静,“我现在只是比塔法,你对着我重复这句话。” 川岛抿了抿唇,如果可以他当然不愿意耽误大家的时间,但这段话实在是…… “比塔法……听我的话。” “连起来。” “比塔法……乖乖听我的话。” “再来。” “比塔法,乖乖听我的话。” “下一句。” “不要违逆我……他们都是不重要的。” “最后一句。” “我才是……你……” “你唯一要看着的人。” 赤司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嗓音清冽:“比塔法,乖乖听我的话,不要违逆我。他们都是不重要的,我才是你唯一要看着的人。” 川岛心跳猛地加快,类似某种风雨前兆的不安预警。 赤司陡然握住他的手:“然后你要捅我一剑,逼我求饶。记住了吗?” 他的记忆力当然不会记不住。 “……这台词好鬼畜。”川岛撇嘴,拿着剑的手活动了两下,顺势稍稍拉开距离,一边低声吐槽。 赤司弯了下唇:“我和迹部的部分更鬼畜。” “主要的鬼畜都在迹部吧。” “看来神田对我还不错。” 川岛在心底默默比了一个中指。 这段戏份总体没什么难度,按照阿科尔“砍砍砍”的尿性来说,大体也就是那么几个套路,但问题是要面对赤司说出那些乱七八糟的台词,而且还要拿出一副与他平常生活南辕北辙的态度来加以逼迫。 将剑捅过去的时候,川岛十分郁闷地想,将来还要把忍足、岳人、迹部挨个捅一遍。 ——他这角色绝对是个黑的啊! “向我求饶……答应不去找那个家伙,我就放过你。” “……” “不求饶吗?比塔法,你竟然会为了这种杂碎忤逆我了。” 地上的“比塔法”冷漠地望着他:“阿科尔……我才是这个国家的继承人,而你身为重臣,竟然敢对我出手。” “噢?”“阿科尔”扬扬眉 ,“拉契教你的吗?现在的样子可真难看啊,我的殿下。” “比塔法”伸出手指,那上面戴着寓意至高无上的权利宝石:“谨以王之名……审判罪臣,阿科尔。” …… “过!!” 川岛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一边朝地上的赤司伸出手:“下一幕阿科尔就可以死了,哇真开心。” “你很讨厌阿科尔?” “虽然是我扮演的,不过这种病态的偏执太奇怪了。——而且有精神明显不正常啊。” 只要比塔法一对他表露出恶意,阿科尔整个都要崩溃了。 “看完剧本就明白他都是为了比塔法。”赤司停了停,“就是方法不对。” “比如说?” “如果对比塔法采取部分隐瞒的怀柔政策,阿科尔会和他永远在一起的。”赤司慢慢陈述着,“他们有感情基础,而且比塔法一开始就不忍心下杀手。” “赤司你的用词系统也坏掉了喂……”川岛打了个冷颤,“我是不喜欢阿科尔,总觉得太压抑了。” 他想了想,“拉契的角色定位比较适合比塔法,如果不是对立面,应该会是很好的朋友。” “……是吧。” “不过,”川岛皱眉想了想,“我觉得你说的隐瞒方案也有点危险,毕竟比塔法很聪明,总有一天会发现,所以大概还是……坦诚一点,努力让对方接受比较好吧。” 赤司若有所思地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剧本哪里有说比塔法特别聪明吗?” “嗯……”川岛诡异地卡了数秒,最终如实道,“可能因为是你扮演的,我自动默认了。” “……” 第四十六章 接近正午时,川岛正准备出门, 门铃响起来。 是花泽类。 “请问……?” “阿司托我给你送点东西。” 花泽类拿出一个精致的黑色丝绒盒子, 丝带交错的部位散着一些碎钻。 “什么东西?” “不知道。” 花泽类把东西递过去,打量着川岛的眼神很有些奇怪。但他和西门的性格不同, 很多事情都懒得插手, 更不会去问。 “可以不收吗?” “我只负责交到你手上。”那就是没得商量了。 “行吧。” 川岛拿过来,随手放到了玄关的架子上。 “我要出门, 就不招待你了。” 花泽类也没有留下的意思, 看川岛收下就转身走了。 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今天本该是休闲的周末,但先前与凤镜夜约好了欠的那顿饭。 昨晚接连接到几位远在u17训练小伙伴的通话,其中当属迹部的冷笑和忍足的吐槽最为瞩目。 “小池居然换了号码不接本大爷的电话, 本大爷要和她好好聊聊!” “冷静冷静,小池手机之前摔了,不是故意的。噗——” “笑什么笑?忘了说, 你的台词真是安慰人的最好良药。” “……绝交吧, 分手吧。” “川岛,恕我直言, 这份剧本演出来……外校一定会觉得冰帝和帝光盛产基情, 我说真的。这比我看的纯爱小说还过分。” “……你把自己也吐槽进去了忍足。” “顺便一提, 迹部看完剧本拿着网球拍就出去单刷高年级了, 我怀疑他很有可能用自残来逃避舞台剧。另外, 川岛你居然可以这么镇定。” “不然呢?” “你台词的羞耻度某方面来说绝对是第一, 迹部的都比不上你。” “我也说真的, 现在闭嘴我还能留你全尸。” u17内的训练菜单十分严格, 对战水平也非比寻常,通话没有多久川岛体贴地挂断——才不是因为台词更被诟病的原因呢:) 挂断之后便接到了凤镜夜的电话,这还是自那之后的首次交流。 正好是周末,川岛没多考虑,答应下来。 被同性告白虽然惊讶,但并没有给川岛带来诸如“避之不及”的惊吓情绪,唯一有点意外的大概是川岛本来以为凤镜夜是和须王环一样对春绯有想法的——之前解说交谈时,两人看起来还算养眼融洽。 答应这顿饭也有想了解凤镜夜近况的心思,毕竟是朋友,没想走到过分陌路的情况。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是由凤镜夜主动联系他的。 这种举动只能说明两种情况,是川岛决定如何对待的重要关键。 餐厅位于新宿区,川岛之前听过别人推荐,据说味道非常好,餐后甜点更是一绝。 他到的时候,凤镜夜已经在了。 “抱歉,来晚了。” “并没有,你很准时。” 凤镜夜站起身迎接他,侍者看准时机递上菜单,川岛随手接下来。 看样子就是以他为主场,川岛也没多客气,一顺溜报了菜名。 “看样子你好像有事?”看了他几秒,凤镜夜得出如此结论。 “厉害,怎么看出来的?” “装扮不一样,而且如果只是吃午餐你应该不会带包。” “给你个666不怕你骄傲。”川岛端起温水喝了一口,简略道,“之前说过的舞台剧,要排练。” 虽然进行得很是顺利,但大部分演练都是在寻常课后开始,时间很零碎,周末的时间自然也被利用了起来。 “故事有趣吗?”凤镜夜来了兴致。 川岛中肯评价:“唔……惊悚一点吧。” “这个词会用来形容舞台剧还真是相当意外啊。” “你看到就知道了。”川岛一副不怎么想提起的样子,“我记得樱兰在邀请名单中。” “我还以为你会邀请我去看你们的排练。” “别了,我怕你吓得睡不着。” 凤镜夜淡淡一笑:“这次找你不光是为了吃饭,嗯,该怎么说起这件事比较好——最简单的提要来说,藤原治也与西园寺家的联姻似乎有所松动。” 川岛抬眼,还算松懈的神色正经起来:“什么意思?” “事实上之前我在德国遇见了藤原治也君,不过他正在陪伴一位女性,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凤镜夜稳声叙述着,“如果只是这样那也算了,但昨天西园寺绘梨佳小姐与其在一场宴会上发生了争吵,这等失态的举动很快招来了诸多猜测与求证。就在今天早上,西园寺家提出退婚。” 有些部分说得隐晦,但该清楚的都会明白。 川岛眉心一拧:“……堂哥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西园寺家是他稳定地位的一大助力,母亲本家并无雄厚背景,父亲在出色程度上……实际并不如身为弟弟的藤原清一。藤原氏脉系复杂、旁支遍布,藤原治也需要西园寺绘梨佳这位妻子,而现在的举动实在是在自毁前程。 也并非这样就丧失了一切,只是本来坦途的未来会显得稍微坎坷罢了。 尤其……他的继承人之位并不算多么稳固,至少川岛就曾一度将其握在手中。 “虽然现在还不明朗,但是……”凤镜夜做着最后的结论,“你在各方面的素质确实更适合作为继承人,也就是说——” 川岛放下玻璃杯,杯底磕出清脆的响声,打断了这段话。 “在最终结果确定前,所有的波折都可以暂时看做考验。”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凤镜夜脸色稍变:“你不愿意?” 外界对那几年的近乎放逐猜测不一,更是不能理解为何会将后代就此放任出家族冠以他姓,最终只能归为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触怒行为。 继承人之位几乎没有会拒绝。 但眼前就是个不感兴趣的活例子。 “现在都是猜测之言,堂哥被家族培养这么多年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而且婚约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除的。” 可家族当时就是这么决然地选择了你。 这句话,凤镜夜没有说出口。 总是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关节点,譬如某段时间的缺失。 菜色端上,凤镜夜适时转移了话题:“全新的口味呢。” 端上来的甚至没有一道是川岛曾经点的。 “试试新菜式。” “真是喜新厌旧啊。” “是吗?” 黑发少年弯起漂亮的眸子,唇边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我可是个相当长情的人。” 川岛到得不算早,人已经差不多都到齐了。 赤司本来在和人说话,突然转身走过来。 “中午出去了?” “嗯,怎么了?” “没事,本来想找你一起吃饭。” 赤司拿起旁边桌上的一个蛋糕盒,“新做的甜点。” “赤司你其实是个天使吧!”川岛双眼都亮起来,表情十分感动,“我正想着要找机会再去吃一次大厨手艺的。” “如果这么想就应该直接告诉我。”赤司看着他,发现川岛并没有直接打开盒子,“午餐去吃甜点了吗?” “吃到一家还不错的。”说到这里,川岛面带疑惑地看向赤司,“我看起来很喜新厌旧吗?” “看起来可能是。” “喂。”川岛郁闷了。 “不过那都是因为一开始就不够喜欢吧。”赤司这么说着,“只是太难找到这种存在,也说不上是‘喜新厌旧’了。” 川岛抬手摸了摸耳后,倒是不好意思继续说些什么了。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赤司语气淡淡,却一针见血,“有人说什么了吗?” “和你聊天真不费力。”川岛放下手,本来不打算说出来的话,面对如此冷静敏锐的赤司时还是决定听听意见,“有件事……我打个比方,比如说身为朋友的我向你告白了,你会怎么做?” “……” 川岛确实看见赤司启唇的动作,但等了数秒都没听见对方的回复。 “赤司?” “……什么?” “你?”川岛惊了,“你走神了吗?” 这可真是千年难遇,赤司征十郎居然会在谈话途中走神。 小池在外面喊了一声集合,川岛放下蛋糕盒准备走过去,顺手在赤司不动的身形上推了一把:“你是不是有心事?说来听听看。” “比起我,你今天的问题才是真的奇怪。”赤司终于恢复了正常状态,“我猜应该是你有什么可以‘说来听听’的事。” “一人说一件行了吧?”川岛打着商量,伸手不自觉搭上赤司的右肩,迟缓了一下,迅速放下来,“咳,那个,洛山是吧?——一起去吧。” 赤司蓦地停下脚步看他:“确定了?” “去呗,京都应该也挺好玩的。”川岛抵唇想了想,“要是把甜点师带过去就更完美了。” “没问题。”赤司一口答应,“你要是想一起住在别院也可以。” 第四十七章 最近网球月刊乃是诸多运动类杂志上的头条报道都是u17世界锦标赛,川岛一分不落地看完了实况转播, 确实是该轰动国内的新闻头条。 迹部在回国前打来一通电话, 大意是要留在国内念完高中。 川岛:“……” 川岛:“我准备去京都的洛山。” “那是个什么学校?” “嗯……一个偏差值很高的学校吧。”川岛不确定地道。 “去那做什么?”迹部一顿,语气都微妙地变了, “赤司?” 这一声“赤司”喊得实在万分意味深长, 川岛甚至都能准确模拟出此时此刻迹部在电话另一头似笑非笑的面部表情。 川岛不禁抖了下,才回答:“也不算。” 虽然确实有赤司邀请的因素, 但大部分还是因为凤镜夜的那番话, 母亲忍着眼泪的脸立即浮现在脑海中——那就稍微避开好了。 迹部在那头自顾冷哼一声:“这个赤司,抢人都抢到我这里来了。” 他们的航班于第二天下午抵达,到达冰帝礼堂时川岛正和绿间对戏, 台下接连噗嗤的几声笑,川岛差点没把剑脱手扔出去。 “川岛好二啊哈哈哈哈哈哈……”←杂技艺人向日岳人 “原来川岛也能露出这种意想不到的表情啊,唔, 拍一张留作纪念。”←不怀好意忍足侑士 “真是太不华丽了, 呐,桦地?”←风骚前线迹部景吾 “是!”←……疑似随从桦地崇弘 “zzzzz……”←昏睡过去的慈郎 至于本来想保持镇定不失态的凤长太郎, 已经和捂着嘴弯腰疯狂颤抖的宍户亮形成了一个节奏, 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川岛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 等他们笑够了, 才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噢, 忘了说, 刚刚那场我只是帮忙对戏, 真正出演的是迹部。” 忍足:“噗!” 岳人:“哈哈哈哈哈什么哈哈哈哈……” 宍户:“噗嗤——我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 凤:“噗……咳咳咳……” 迹部:“……很好笑吗?” “很好笑啊。”川岛提起一边唇角, 露出了一个十分尴尬而又嘲讽意味的笑,干巴巴地棒读道,“哈哈哈。” 迹部:“……” 小池几乎是飞扑到迹部面前的,正准备上去表达爱意,迹部一手举起了一份剧本,小池亚由同学顿时:“……” 默默地后退三步。 “有件事必须要提醒你一下,小池。”迹部单手抄着裤袋,微扬着下颌,“本大爷将会就读冰帝高等部,这可不是所谓的‘最后的一年’。” “呜哇哇哇我错啦迹部saa您大人有大量,咦咦咦——”小池挥舞着双手后退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迹部,“要留在国内吗?!!!哇哇哇我超开心的!!!” 要不是桦地拦着,少女极有可能下一秒就直接窜到迹部身上去。 川岛很会看气氛地比了个“划脖子”的姿势,原本兴奋的患者→突然消沉jg 然后下一秒,他就接收到了来自真·大魔王·迹部景吾的死亡射线。 川岛:“……” 笑得不止他一个人,真的。 随着冰帝这方演员的全部就位,原本空缺需要替身对词的生涯终于结束,顺便一提,由于川岛记忆好,此前一直都是他来担任对词一角。 对各方台词的烂熟于心使得在台下观看时,川岛也能毫不费力地准确指出某个人的错误,不堪重压承受导演一职的小池准备将这个任务交给川岛——自从知道川岛未来三年不在冰帝待之后,小池原本的态度简直就是180°大转变。 大概就是所谓的“反正以后不在一个学校就无所畏惧”的心理。 川岛当然不会同意。 “我也是会生气的,小池。台词的帐我们还没算完呢。” ——足够称得上和蔼可亲,小池果断撒丫子转身跑。 其实导演这个位置小池还是很喜欢的,但自从压力最大的迹部回来之后,每次他念到那些比较……的台词后,总会朝小池投来一个“善意的微笑”,吓得小池差点就要违背大进度昧着良心去把剧本给改了。 “写下剧本的时候你才是昧着良心吧。”川岛毫不留情地吐槽。 “不,那是热血。” “……” 这样堪称兵荒马乱的现场一直持续到圣诞节那一天,换届的学生会成员严格按照之前的安排布置,其中连接冰帝和帝光的那条小路在当天被短期许可使用,这么大的手笔——至于到底是两位大佬中的哪位出面,那就不得而知了。 幸好那只是小路而并非大道,不然还不知道会引起怎么样的轰动。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相处,川岛意外发现帝光篮球部的人并非是看上去那么高冷,就算是看上去最矜持严格的绿间,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挺……好哄的。 绿间:“这种台词简直就是胡闹!” 川岛:“唔,不过由绿间君说出来意外的有感觉,对吧?” 绿间:“什、什么啊!” 川岛:“那么继续吗?” 绿间:“……继续吧。” 最难搞的则是不太配合、体型剽悍的青峰大辉,赤司甚至都不经意地说过“和大辉那个奔放的个性合不来”,不过既然能这么称呼,就算是不太合得来,也说明赤司是看重这群队友的。 只不过…… 好像大家都和赤司不那么亲近就是了。 就连第一眼看上去最容易攀谈的黄濑,提起赤司时也是后怕的情绪居多。 圣诞节当天,刚好下起了小雪。 迹部让人送了一堆现磨热咖啡过来,在一天的清晨便刺激起最高度兴奋的神经。 “呜呜呜迹部saa就是好啊呜呜呜……”小池捧着一杯咖啡感动涕零,不知道的还以为迹部送的不是咖啡而是一颗钻石了。 途径的迹部非常淡然:“这是川岛请的。” 川岛懵了,反手指了指自己:“?” 迹部:“上次你看中的那只股票,这是赚的一部分。” “那其他部分呢?”不知为什么,总感觉迹部还没说完的样子。 “唔,”迹部大爷单手抵上下颌,“我们聚餐花完了。” “???” 川岛完全理解不能了:“你们聚餐居然不带我!” “谁让你没去。”迹部悠闲自得地换了姿势,抱臂而立,“让赤司带你聚餐吧,不是要去洛山么?” 川岛:“……” 果然,迹部就是在介意= = 圣诞晚会邀请了一些学校,虽然大部分本校也是在进行圣诞晚会,但互相通送请柬也是约定俗成的习惯,可以在本校的精彩环节之后去他校观摩,又或者是从中选择更为期待的学校策划。 今年冰帝与帝光的联合显然人气最高,在外宣传上还特意蹭了一把黄濑凉太的颜值人气。 舞台剧的环节绝对是万众瞩目,虽然是下午场,但上午的人流量就已经非常可观。 ——迹部的脸色已经黑的不行了。 “我很想知道赤司君为什么会让这种台词的剧本通过。”一旁的忍足说出了迹部无声的怨念,“虽然商量的时候说好了不能干涉,但是,嗯,怎么说这也太过火了。毕竟有那么多人看着呢。” 而且演出完毕后肯定还会有录像视频的传阅,指不定还要被放到网上。 “算了,反正都这样了。”川岛看上去好像已经完全看开了,他摊开手,神色淡然道,“不过上台了之后,到底会怎么演不也是自己的事吗?” 迹部眉梢一动:“你的意思是?” “反正是演出故事。”川岛笑眯眯地道,“台词意思到了就行,不用那么遵守。——当然一定要符合剧情。” 这点对于他来说再简单不过,川岛对这整个剧本的了解绝不亚于本身的创造者。 不过最难的一点并非已经记住所有的剧情,而是不按照既定的台词演练后,现场自然吐出来的、未经深思熟虑的台词会稍微显得口语化而没有不具备环环相扣的故事性。 “也不必大改动。”川岛合上剧本,眉眼温如暖玉,“绕开部分过于难以启齿的台词就好了。” “是个好办法。”忍足从旁附和,又皱起眉,“不过川岛你平常练习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异样,原来也受不了这个台词么?” 川岛默默一抽嘴角:“之前都是熟人,这次宣传那么大张旗鼓,现场观众加上留存黑历史……我也是要面子的人啊。” 简直一把辛酸泪。 想想就心有余悸的忍足:“……嗯。” [比塔法,你有我就够了。] 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念这种台词。 ……妈耶。 他宁愿和迹部抢七打加时赛啊! 第四十八章 “比塔法,那是我们的敌人, 你要清楚自己的立场。”川岛挥出剑, “不要违逆我的意愿!” “可他是我的朋友。”赤司同样抽出剑,“我不愿与你动手。” “你既为了他向我拔剑, 就是宣战的开始。”川岛毫无压力地篡改台词, 那些担忧在他们三人的思维敏捷与调和度前显得毫无压力。 …… “卧槽!!”幕后的小池没忍住轻呼一声,立刻被青禾捂住嘴, 她瞪大眼睛指了指台上。 青禾点头:“嗯, 川岛改台词了吧?” “唔嗯唔唔唔唔唔!!!”(他怎么能这样啊!!!) “平常排练看得够过瘾了,现在可是公开场合,可不能太乱来啊。”青禾松开她, 叹了口气,“我说,那份剧本的台词部分都太刻意了。” 真正出演时刻临时更改也是情有可原。 “……哼。”面对这等质问, 当事人小池只好闷闷地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实话说她故意的成分确实够明显,青禾说得没错, 在敲定剧本时神田也提出过这个问题, 不过她太清楚几位主演们——起码是冰帝这边的, 都是不会太抗拒校内的娱乐的。 至于真正的出演…… 哎, 真可惜呢。 小池怨念地趴在门边:“这样就没那么多爆点了呢。” “等下赤司君为了迹部君杀了川岛和川岛为了赤司君捅迹部君, 我个人认为, 还是很有爆点的。”青禾朝着下台的黄濑打了个招呼, 方才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同泛滥的潮水迎面扑来, 绝对可以称为全场的第二个小。 “可是那几句最想听到的台词就没有了呜呜呜。”小池默默拭泪,“虽然现在这样也不错啦。” “都说到这里了那我就顺便问一句吧。”青禾比小池稍高,低头看着她,“那个论坛上的‘就不写作业’,是你吧?” “咦咦?怎么突然就……别那么看我啦……好嘛好嘛确实是我啦!”小池捂住半张脸,从手指的缝隙里偷窥着对方,“青禾你怎么猜到的啊。” 青禾气定神闲:“川岛猜到的,他说这么问你就能得到答案了。” “!!!” 这个时候,台上已经进行到了方才他们所说的那两个情节。 比塔法在那之前已经对阿科尔进行了审判,后者的力量大不如前——但即便他有能力,却也不会避开比塔法的这一击。 “去天国守卫我的父亲吧。”比塔法第一次对他露出如此冷漠的神色,“我已经不需要你了,阿科尔。” “是吗,殿下终于长大了啊。”倒下去的阿科尔却露出了无比怀念且安心的表情,“愿您在今后荣耀无匹,所向披靡。只是……” 他看向比塔法身后的拉契时,眼神顿时变得怨毒,“拉契,没能杀了你是我的无能,但我会以真名诅咒你,若胆敢伤害比塔法,必将磨难加身,饱尝你所赋予他的数倍痛苦。” ——虽然那个所谓“怨毒”的眼神,在接触到迹部那冷漠又无奈的抿唇动作时,险些笑了出来。 这是倒数第二幕,川岛如愿退场。 在这之后,阿科尔将会出现在比塔法的怀念与悔恨中,在他明白自己被拉契欺骗后的无尽忏悔中。 “恭喜杀青。”青禾迎面伸出手。 川岛配合地和她击了个掌:“功成身退。” 他直奔后台,动作利落地卸掉装饰,换上自己的服装。 不出多久,便成功变为台下观众的一员。 途径观众席时被人举起手机拍了几张,川岛走到黑发少女的身边,那里有一个为他预留的位置。 “演到哪里了?” “比塔法快要发现拉契是在骗他了。” 回答的是须王环,他坐在春绯的另一侧,凤镜夜并没有来。 一开始他还会为凤镜夜的缺席而闷闷不乐,此刻倒像是完全投入观看,连语气都带着期待的兴奋,还会喃喃自语诸如“结局到底会怎么样”之类的话。 看他那副纠结又不肯直接问出来的期待模样,川岛还是好心的没有剧透,身旁的春绯倒是若有所思,在川岛看向他的时候,才终于说:“阿科尔完全不像是川岛呢,虽然是量身定做的剧本,但比塔法要稍微接近一点。” “我才不会像比塔法那么识人不清。”川岛首次对人物形象作了点评,“但从角色来看,比塔法也太冲动。” “可是最后杀掉阿科尔,也有很大原因是因为被控制太久了吧。”春绯转回视线盯着台上,“如果按照宫廷剧的套路,就算没有拉契,成年以后的比塔法也会忌惮权大势大的阿科尔,从而想办法废掉他的权利,再严重一点,还是会杀掉的。” “设定来看比塔法并非那么心狠手辣的人,阿科尔虽然一直教导他狠心但从他和拉契的交往上来看就知道他还是很优柔寡断。”因着春绯的认真分析,川岛也拿出真正的想法,“其实没有拉契的话,比塔法会一直这么听阿科尔的话也说不定。” 春绯眨眨眼,懵懂的纯黑:“那就太可悲了。” “是啊。” 不管是何种出发何种立意,这样过分的掌控与扭曲的保护终究都是不行的。 “如果真的是川岛的定位,一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吧。”突然,春绯又这么低声说了一句。 “我嘛……”川岛想了想,展颜一笑,“大概会和敌国建立邦交吧?” “诶??”春绯一愣,“……是哦,虽然是世仇,但也没说不能建立邦交啊。” “不过拉契的父母死在上一代国王手上,就有点难办了。”川岛掐着下巴想了想,“其实……” 身边骤然爆发一阵猛烈的欢呼,混杂一些字句不清的呼喊,以及数不清的相机闪光灯。 川岛望向台上,正是比塔法发现拉契骗他的真相——这一幕,迹部会走到赤司身边,两人看起来就像是在拥抱一样。 但好像是由于台上清理不干净的缘故,迹部滑了一跤,身体素质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但空间狭小和突发的两个缘故,最终看上去几乎是要把对面的赤司扑倒。 “哟。”川岛轻轻吹了声口哨,“喜闻乐见”这四个字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其实赤司和迹部都是很会演戏的那类人,对于某些语言的把控有出人意料的准确感,可能也与自小见识各类人群的条件有关,不过剧本中某些过分夸张的情感表现在最初就被他们演绎成了相当微妙的变化,很难直观看出。 小池一开始还会担心这样的出言效果不好,但后来发现……意外的有种反差萌,或者不如说是简洁改变了整个剧本的基调,竟然也非常的和谐,也就默许了。 这种改变带来的坏处就是,某些爆点也会被融合成一种冷静大气场的肃然,所以现在出现的这一幕,绝对可以说是整场演出中最意想不到却又效果卓然的“意外”。 ——川岛身边的外校少女捂着心脏一副快要晕厥的样子就是最好的佐证。 前座粉色头发的女孩子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视线掠过他,很快转过来,满目惊讶地与他对视。 这是大概篮球部的经理,桃井五月。 之前见过两次,没怎么说过话,不过对方每每见到他的表情都比较耐人寻味了。 好歹也是见过面的,川岛弯唇,朝她点了点头。 “唔!”桃井五月好似被吓了一跳,手举起来挡在唇边,而后才作出回应,“川岛君。” “好巧。” 桃井连连点头,川岛发现她的目光又微妙地变了。 在川岛所不知道的少女内心,桃井正认同着关于黄濑传回的关于川岛凛此人“十分好相处”的言论,在这之前黄濑对他的代名词还是“那个敢对赤司视而不见的人”。 有趣的是在他们对此事惊讶的时候,赤司与这个人就双双出现在了校门附近,举止来看绝对是非常亲密的朋友。 “哇,原来小赤司也有会那样对待的朋友啊。”黄濑当时是这么感叹的。 直白点说,桃井认为“奇迹的世代”中最不好接近的就是看上去很好相处的赤司征十郎了,虽然也能感觉到他对大家的重视,但远远不及眼前的这个人,甚至也不会再特意留在校内而是早早地对方一起下学……还真是难以想象呢,赤司君也有这样亲密的朋友。 ——总之大概类似……应该是“牛到没朋友”的类型,突然身边就出现了这么一个人。 发觉对方迟迟没有转回视线,川岛礼貌地询问:“怎么了吗,桃井桑?” “没、没事啦!”桃井脸颊爬上几抹红晕,立刻捧着双手转回头。 演出在天衣无缝的配合中完美结束,谢幕时川岛竟然还听见后方几声啜泣的颤音,他交代春绯先出去等,自己和桃井顺道一起去后台。 更衣室分两间,由于之前和迹部商量过,川岛径直走向帝光那一间。 赤司正准备换装。 川岛走过去,递上一瓶水:“辛苦了,比塔法。” 赤司本是微冷无波的眼底顿时散开,漾出一抹柔和:“欢迎回来,阿科尔。” 一旁说话的桃井和青峰都愣了,甚至背对他们的绿间都投以隐晦的视线。 川岛眨了眨眼:“我们待会儿去长街那边,你的队友们……一起来吗?” 赤司还没说话,桃井就笑着摆手拒绝:“我们约好去音乐喷泉那边了,川岛君和赤司君先去长街吧,说不定之后还能碰见呢!” 川岛露出笑,点头。 赤司整理完毕后两人便离开了,川岛弗一踏出门就忍不住露出无奈的表情:“你的队友都很怕你啊,赤司。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没朋友的。” “不是有你么。”赤司语气清淡,毫不在意的样子,“藤冈桑在外面等着吧。” “……”被迫转移话题的川岛更无奈了,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否认什么,“嗯,在外面,走吧。” 第四十九章 私心来说,川岛是觉得不会让春绯和须王环单独相处的, 好在这次后者暂时没有表露出这种想法, 大概是来到外校,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算乖了。 不过那副混血的模样着实吸引了不少目光, 要不是身旁站着春绯, 估计就要被几个早已跃跃欲试的女生询问电话号码了。 由于他们是演出结束后才出来,长街这里已经涌入了一大群人, 最终川岛还是和他们冲散了, 赤司在人潮中伸手拉住他,这才没有彻底失联。 “只剩我们了?”川岛皱眉,“让春绯跟须王环单独待着总是很不放心啊。” 他说着, 就准备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不用那么担心,藤冈桑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话是这么说……” 川岛也明白自己属性有些妹控,稍显烦躁地动了动后脖, 还是将拨电话的念头打消, 转而发了一通短信过去。 就听赤司问道:“你之前打的那个比方是怎么回事?有朋友和你告白了吗?” “也不是太特别的事。”川岛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太会讲话,“有个同性朋友和我告白了, 本来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是太有必要了。” 赤司沉吟两秒:“凤镜夜吗?” “哇哦, 你怎么知道?” “猜的。”赤司别过脸, “所以呢, 你的态度是什么?” “……很尴尬。”川岛脸上的表情确如描述, 有些不自然, “没想过会有同性朋友和我告白, 一瞬间还懵了一下。虽然不想失去他这个朋友,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只能这样了。” 这个所谓的“只能这样”即是不能继续维持之前的朋友关系。 赤司听懂了,没有立即接话,等走过来两个摊位,他才问了一句:“你看上去好像并不排斥同性感情。” 据他观察来看,川岛表现出来的仅仅只是不适应突然的朋友关系转变。 “我觉得还好吧……虽然很多人应该不能接受,但其实也只是感情表现形式的一种,对于我来说和异性的告白没有多大区别。”川岛停了停,又道,“反正都差不多。” 都没什么感觉。 说到这里,川岛想起来了。 “你之前走神是因为什么事?” 能让赤司走神的事本来就不多,何况还是日常谈话,说着说着突然就走神了。 “噢——是不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暗恋对象?” 仿佛已经确定自己的猜测不离十,川岛顿时露出揶揄的笑,见赤司沉默了一瞬,没有立即反驳,更是直接拐了对方手臂一下,“说说看,怎么个情况?” 川岛虽然不清楚,但也能大致猜到赤司是遇到什么不顺利了。 “非要说的话,是不知道怎么让‘她’明白我的心意而仍然不会逃避我。”赤司倒也没有过多犹豫地陈述起来,“某方面来看,‘她’算是很绝情的人,察觉到不对便会撤退,这样就会得到前功尽弃的后果。” “唔,相当棘手的类型啊。”川岛右手支上下颌,“按照你之前的描述,本身就是很了。或者……先让她在某一方面在意你,得到一个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位置之后下一步就会简单多了。顺理成章的接触、约会,然后告白。” 他点了点下巴,“……总感觉哪里还是缺了点什么?” 赤司沉默地颔首。 “我想想啊,如果是我要追这样的女孩子……”川岛尽心尽力地出着主意,“会逗她开心吧,让她觉得我很有趣很特别之类的。……噢这个对你难度好像太大了。” 赤司:“……” 末了,川岛深深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赤司你这样不行啊。” 本来以为赤司会像以往一样给他个眼神自己体会,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转头看着他:“那应该怎么样?” “……反正你这样让我挺害怕的。”川岛背脊一抖,没想到赤司真的会在意他的吐槽,“你的分析比我不知道强多少,更何况我完全不了解那个女孩子。其实赤司你不用着急,按照自己的节奏走,唔,对方应该迟早都会接受你的。” 有钱有颜有脑子,这简直是顶级配置啊! 川岛给了赤司一个“鼓励的拍肩”就继续往前面的摊位走去,摊位很多,沿途布满长街,很像祭典上的布置,让人眼花缭乱的热闹喜庆。 川岛走了几步,此时停下来转身望着落后的赤司,嘴角翘起来,温和间带点朝气的张扬:“小少爷,你出钱,我帮你赢礼物怎么样啊?” 从头开始逛起,凡是可以挑战的摊位川岛都要走进去,赤司便跟在他身后付钱、帮忙拿东西,不一会儿手上就堆了一摞。 经营摊位的基本都是校内学生,见赤司一脸镇定地拿着一摞奖品,好心地送过来个手提袋,顺便感叹了一下他们二人组的厉害。 “和我没有关系,都是川岛赢下来的。” “这样啊。”那位女生惊讶地点头,“原来副会长这么厉害啊,往年圣诞晚会都没见过他玩这些东西。” 川岛抽中了一个布偶熊,正眯着眼走过来。 他将熊交给赤司,视线逡巡着,物色着接下来的猎物。 “有什么想要的吗?” “没有。” “好歹选一个。” 川岛指了指身后,“有动力才赢得开心嘛。” 赤司略一思索,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射击摊位:“那,去赢个运动护腕回来吧。” “好!”川岛眨了眨眼,“等着我给你赢回来啊!” 赤司:“嗯。” 送袋子的女生:“……0 0” “那么我也告辞了。” 赤司朝着明显已经神游天外的少女礼貌道别。 数秒后,她猛地折身拿起手机发消息给小伙伴:[挖槽,谁说副会长受的!男友力简直超ax+啊!!] 而另一边的川岛,也非常轻松地拿到了运动护腕。 经营的学生有一半都是冰帝的,这会儿看着川岛的斐然战果,有几个大胆地已经开始“控诉”了。 “川岛你在自家摊位上赢奖品超亏的啊!” “帝光的我也赢了。” “我们是小本生意求留个生路qaq” “……我只赢了个布偶熊。” “哇,川岛带着帝光前会长进村啦!大家快跑!” “喂,你那是什么用语啊……” …… 不过其中也不乏叫好的,据说全部赢下来还会有特等奖,川岛回头问赤司有没有兴趣,赤司摇了摇头:“这些就够了。去吃点东西吧,你应该饿了。” 川岛点头同意,他们沿着路边吃边走,再度进入的是帝光。 帝光和冰帝风格不同,弗一踏入川岛就感觉到那股不兼容地严谨气质,带着一丝略显刻板的过分规矩,但节日的喜庆还是为校园增添了不少色彩。 快走到主干道,川岛才突然想起来还没有见到春绯,拿出手机才发现后者已经给他打过电话、还有一通短信,大意是讲她和须王环在占卜屋那边,让他不用担心。 “……那就不去扫他们的兴了。” 川岛收起手机,看向赤司,“接下来你有安排吗?” “快八点了,烟火要开始了。” “找个好位置?” 赤司伸出的食指上甩着一串银色的钥匙:“去楼顶。” 等爬上a栋楼顶,川岛才眺望远方喃喃了一句:“也不知道这里能不能看到那个……” “什么?” “迹部啊。”川岛说,“现在估计正在玫瑰花雨的中心现场排兵布阵呢。” 他闻不惯花粉的味道,一早和迹部说好暂时离开。 赤司颔首,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确实是他的作风。” 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川岛撑着下颌看着远方黑蓝的翻滚夜幕,喃喃道:“真可惜,没有蛋糕。” “待会儿下去买吧。” “说不定下去我就不想要了。”川岛面无表情、语气亦无起伏,墨绿色的瞳孔像是被什么东西冻住了,“虽然我知道问你这种问题太愚蠢,但是,你们真坚定呢,朝着想要实现的愿望努力……这种‘想要’的心情到底怎么样才会有呢?为什么只有我是这么毫无干劲的样子。” “你以前可不会问出这种问题。”赤司站着在他身边,视线一同投往无尽的远方,“能问出来就说明你自己已经开始尝试某种改变了。那我不妨大胆猜测一下,是否与近期藤原治也的事情有关?” “……是吧?不是吧?”他自己都不能特别清楚。 “那好,换个问法。”赤司也不急躁,“如果现在藤原先生让你回去继承家业,你会乖乖答应吗?” “不会。”川岛这次回答地干脆。 “理由呢?” “妈妈不希望吧,而且很累,很压抑。” “按照你的陈述,似乎并非‘非反抗不可’。换言之,其实你仍然觉得这也不算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是吧。”川岛姿势不变,神色未动,“就算是继承人更迭,在我看来都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即便事关我自己。因为很容易办到,再说的狂妄一点是不放在眼里吧……这已经超越自由的界限,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上了。” 他不带情绪地叹了口气,“真无奈,明明我也不想就这么挥霍自己的。但就是完全找不到能够引起不同情绪的存在。” “如果仅就‘引起不同情绪’这一点来划分,难道我不算吗?”赤司侧过脸,突然给出如是斩钉截铁的回复。 “……什么?”川岛迷茫地看着他。 “我能引起你的惧怕,再现数年之前的友情。你很在意我,就像在意藤冈桑一样。”赤司定定地看着他,“不,现在是在意我更多一点。” “……” “如果实在找不到确切的方向,不妨试着相信我。” “……有点像舞台剧的台词呢。” 川岛生硬地扯着拙劣的玩笑话,想缓和骤变的气氛,但赤司完全不为所动。 “就像以前那样,我能作为你的目标。” “我是绝对的,也永远会在正确的道路上。” 那正是,一切的开始。 第五十章 “藤原!我们去打游戏啊!” “不太想去呢。” “为什么?” “因为总是会赢啊。” 黑发男孩叹了口气,身边的伙伴也跟着沉默下去。 真无聊呢。 “咦?” 男孩突然亮起眼, 盯着视野中那抹无比鲜艳的红色。那正是赤司家的孩子, 叫—— “赤司征十郎!” 红发男孩停住脚步,转头朝这边看过来。 藤原凛也不知道为什么, 突然就觉得很开心, 随着心意扬手挥了挥:“你头发好好看啊!” 赤司:“……” “诶,别走啊。” 目送着视野中的红色远去, 藤原凛当机立断跳下去。 “藤原?!” “我先走啦你们玩吧!” 藤原凛一溜烟跑过去, 很快追上目标:“赤司征十郎?” “有什么事吗?” “找你玩啊。” “我现在没空,抱歉。” “赶时间?” 藤原凛歪了歪脑袋,“我刚才夸你你都不感谢我。” 赤司:“……?” “这是礼貌啊。”藤原凛弯眼笑起来, “比如你要夸我聪明,我就会谦虚地谢谢你。” 赤司:“……” 你一点也不谦虚吧。 “那你现在去干嘛?”藤原凛凑近一点,“学习?上课?练小提琴?你走慢点嘛。” “要去见一位老师。”赤司步伐平稳, “我的空闲时间并不多。” “然后呢?”藤原凛看着他那副矜贵的表情, 心情突然更好了,“我等你下课啊?” “我……!” 赤司猛然向后退了一大步。 成功在方才偷袭了对方头顶的藤原凛则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满目暖光:“哇, 手感超好的!” “……请不要这么做。”赤司深呼吸, 努力镇定下来, “太失礼了, 我并不想和藤原君闹出不愉快。” 藤原凛:“没有不愉快啊, 我挺愉快的!” 赤司:“……” 红发男孩不再多言, 转身就走。 将手搭在额际, 看着明明前一刻还是情绪毕露的小少爷却非要极力保持镇定, 藤原凛扬起嘴角的笑,大声道:“我待会儿去等你下课啊,赤司!” 视线里人影远离的速度忽然加快了。 藤原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回去的途中遇到了方才不见的父亲,后者和赤司家的叔叔走在一起,藤原凛站在那里,规规矩矩地鞠躬打了个招呼。 “叔叔好。” “小凛啊,”赤司征臣凌厉威严的气势稍稍柔和下来,“长得很快啊。” 藤原清一笑了笑,带出一丝风流不羁的意味:“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他看向男孩,“不是在开茶话会吗,怎么你一个人跑出来了?” “妈妈她们在花房,有点无聊,我就出来逛了。”藤原凛乖巧回答,眨了眨眼,“赤司叔叔,我刚刚看到征十郎了,他说要去上课,那待会儿我能找他一起玩吗?” “等他上完马术课就可以了。”赤司征臣点头,“不过得在晚饭之前,他后面还有安排。” “征十郎好忙呢,我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藤原凛欠身鞠礼,“我先过去了,爸爸,赤司叔叔。” “去吧去吧。”藤原清一挥了挥手,不忘嘱咐,“别再乱跑了。” 等男孩跑远了,同样黑发的男人才掐着下巴做出沉思状,那双墨绿瞳孔中沉淀着精明的盘算。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要这么说嘛。”藤原清一弯眼笑起来,和不久前男孩所露出的笑容几乎是如出一辙,“难得见小凛对谁这么感兴趣,我本来还担心他们要一直不和,那之前说的事你看……” 赤司征臣毫不客气:“你只是在为自己的偷懒找借口吧。” “那就这么定了!” 总之,时隔不久,藤原凛小朋友被双亲成功地扔出了他们美好的“二人世界”。 虽说适应新环境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赤司征十郎冷淡的态度还是对凛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这绝对是一个要攻克的难关。 “赤司,难道你在生气我上次没有去找你玩?” “不是。” “我是被逼无奈的!你要知道我心里超想见你的!你为这种事生气完全就是在冤枉我啊!!” “……我没有。” “可是你在生气。” “没有。” “有。你都不看我,也不夸我。” “……为什么要夸你?” “因为我超可爱!” “……” 赤司彻底不说话了。 如果凛执意还要再开启话题,他就会拿出课后训练堵住他的嘴。 然后用不了多久,完工的凛会再度开启新一轮的热闹。 “赤司赤司,我做完了!” “嗯。” “没了?不夸我吗?!” “……” “还不夸??” “……做得不错。” “嘿嘿。” 又过一会儿。 “好无聊啊,赤司,出去玩呗。” “休息时间已经过了。” “那就逃课,走走走我带你翻墙!” “好好坐下。” “……真严格。” 这个相处模式基本称得上是早期总结的典范模板。 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会逐渐改变,直到有一天,凛日常撺掇赤司逃课出去鬼混,赤司突然答应了。 “咦咦咦?”凛完全惊讶了,“上次答应我出去玩还以为是偶然!那以后这可以归为常态了吗?” 赤司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对于凛亲近的动作也毫无不良反应:“你既然一直想出去玩,到底是要玩什么呢?” “你上次都见过的。” “但据我观察,你其实并不是很喜欢那些东西。” “……你暗中观察我诶。”凛愣了一下,手腕勾搭过去,挤眉弄眼,“说吧,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我不是个凡人了?” “……” 赤司静静地看着他。 “……” 凛默默地放下手,“咳,先走吧。” “想好要去干什么了吗?”赤司没动。 “玩而已嘛,不用那么清楚地规划……好好,我知道你不喜欢无意义地浪费时间,那这样,我带你去见我家的小妹妹行了吧?” “小妹妹?” 凛难得露出了正经的表情:“我带你去看就知道了。” 车子拐到狭窄的居民区,凛轻车熟路地跳下去,走了几步,回来拉赤司的手:“快点,说不定还能赶上午饭。” 黑发黑眸的齐刘海小女孩,懵懂又纯真的气质。 那就是赤司第一次见到春绯的情形。 双方介绍这个环节自然是由凛来做,由于此前多次规避也实在没办法避开凛喜好勾肩搭背的动作,因此这一次,就算凛在不熟识的人面前这么做了,赤司也适应良好。 “这是我最可爱的小妹妹,藤冈春绯。” “这个呢,就是哥哥的好朋友。你可以喊他阿征哥哥。” 好朋友。 赤司微微偏移视线,落在翘着嘴角的男孩身上。 黑发绿眸,是个聪明又奇怪的人。 这种词的定义可以这样轻松地说出来吗? 当然也有很多人这么试图和他建立这种关系,却没有一个人胆敢直接地说出这句话。 因为得不到他的承认,也没有能力这样肆无忌惮地张扬。 真要算起来,这就是第一个朋友了吧。 赤司低垂着眼眸腹诽,本是和春绯说话的凛突然转头望着他:“你又在想什么?我发现赤司你还真是时刻都在思考啊。” 看出来了吗? 没有说话,仅以表情这么反问。 “当然看出来了。”凛理所当然道,“因为我超聪明的。” “……” 可是,你虽然这么说着你的聪明,却完全没有做出应该有的样子呢。 那是赤司想了很久,却迟迟没有说出来的话。 很久之后,在他更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的洞察能力之前,父亲就曾难得地夸赞过他辨识人才的能力,但具备这样的能力也不代表他就是做慈善,像是应当帮助每一个人激发自己的最大潜能。 该不该和藤原凛讨论这件事,这个问题轻而易举地解决之后,更大的难题其实是如何向他开口引导。 如果要说这人无所追求,但他却生活得分外充实;并非单纯的身处迷茫,坚定的清楚自己不想要的,却没有确切的目标追求。 ——正是他那种太过耀眼的天才造就了现状吧。 该如何引导这个人,赤司觉得这本该是藤原叔叔该去做的事,但后者的放养政策持续太久,迟迟没有做出行动。 不然的话……也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引导吗? 连对方父母都不敢轻易下手的现状,赤司自认没有就此承担的勇气,不仅是这非同小可,还因为这关系到凛的未来,以及他与凛的关系。 “凛。” 但是最后,还是遵从本心这么做了。 “听着呢。”凛漫不经心地应着,低头踩着地上的落叶,一阵阵“沙沙”地微弱脆响。 “下次真的要出来,不要再漫无目的了。” “诶?!真的有下次啊……等等,这次不是带你见春绯了,才不是漫无目的。” “我是说你所谓的‘玩’,很多东西你自己都觉得无聊吧。” “……就那样啊,没什么新意。” “所以下次不要那样了。” 赤司在凛奋起反驳之前继续道,“与其在自己都觉得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不如和我一起好好学些有用的东西。我看得出你也不是很排斥学那些,对吧。” “是不排斥……但是很无聊嘛。” “可你不是说过,觉得我很有趣吗?”赤司带着温和矜持的笑意望向他,“那我至少,也该发挥点作用才是。” “暂时找不到目标的话,就跟着我的脚步吧。” “我不会失败,也不会让你走至偏离。” 第五十一章 圣诞节之后,就是新年。 这是在寒假一开始便期待来临的节日。 母亲在圣诞节之后回国, 赤司和川岛一起去接她, 结果被半路杀出来的藤原先生成功截胡。 “妈妈,你在什么地方?” “你妈妈跟我在一起是最安全的, 小凛你自己去游乐场打发时间吧。” “……” 打过去的电话也被半路拦截。 要不是了解对方, 这种戏码绝对是强取豪夺的最佳印证。 “算了,不管他们。”川岛叹了口气, “我去采办年货, 赤司你?” “一起去吧。” 说是采办年货,不过也就是添置一些食材以及母亲会用到的生活物品,与认真采办的家庭主妇比起来, 完全不值一提。 赤司这段时间都必须回本宅,采办完毕后和他在路口分别,川岛提着东西去了父亲名下的公寓, 三位大人和春绯都已经在那里了。 “……只是来这里就别说得那么神秘啊。”面对举着一罐啤酒在客厅晃荡的父亲, 川岛有些无奈地吐槽。 藤原清一难得没有回嘴,专心致志地扒拉着川岛所买的食材, 数秒后满是严肃地抬起脸:“小凛, 你没有买爸爸爱吃的青箭鱼, 爸爸真的非常难过。” “那种东西太奢侈了, 麻烦把你钱包里的六张信用卡都交给我再来要求。”身为儿子的川岛同学应对得也滴水不漏。 “那不是你自己不要的嘛。”藤原清一放下购物袋, 当真拿出了钱包, “你说一句‘爸爸你最好了’, 我就把钱包给你。” “谁稀罕那种东西。”川岛语气不见起伏, 转身走进厨房,又折身出来拿食材,云淡风轻地道,“另外,你现在也只是个外人,麻烦遵守客人该有的礼仪。挑挑拣拣可不是作客之道。” “小凛跟你真是完全不亲呢哈哈哈。”看着好友吃瘪的样子,一旁的藤冈凉二笑得无比开怀。 这时春绯指向另一个购物袋:“那是打包好的青箭鱼吧?” 保鲜的外包装,和其他东西混在一起,不仔细看确实看不出来。 方才还恹恹的黑发男子顿时活过来了,光速冲向厨房:“小凛你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孩子呢!” 然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碗碟砸碎声响。 “……出去。” 在还算愉快的氛围中,迎来了大晦日。 藤原清一自然要在本家度过这个重大节日,前一天他将川岛叫到房间里。 “虽然小凛你已经长大了,不过既然这次能一起过年,还是应该有所表示。”他将红包递过来,“新年快乐,你又长大一岁了呢。” 那上面缠绕着寓意祝福的结绳,嵌入了七彩的颜色。 “新年快乐,爸爸。” …… 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所有人都会待在自己家中。 川岛算了算,已经有三天没见过赤司了,迹部更是圣诞节当晚就飞往英国。 忙得不可开交,却又无比充实的迎接新年。 “咦。”川岛穗和轻轻地发出一个单音节,朝着川岛招了招手,“小凛你好像又长高了。” 川岛顺从地走过去,任由母亲比划:“很明显吗?” “很明显呢。”川岛穗和点头,专注地打量他,“这个时期的男孩子长得真快啊。” “怪不得我最近觉得赤司又矮了。” “……” 愣了一下,川岛穗和不带重量地拍了他的手背:“不可以这么失礼。” 过了一会儿,又很谨慎地问了一句:“小征……他现在多高?” “没问过。”川岛自然不会拿这种事作死,“不过他比迹部矮一点,迹部是175,赤司大概是170到172那个样子吧?” 川岛穗和想起方才在川岛身上比划的高度,应该有178那个样子了。 “……小征还会长的。”最后,不善言辞的穗和女士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川岛本来不想笑,望着母亲这副有点尴尬的样子,几乎是抖着手挨个发送了新年祝福。 陆续就有了一些回复,其中不乏调侃他偷懒使用“群发式祝福”的不走心。 川岛本来是想自己写的,但除了一句“新年快乐”又觉得无话可说,索性从母亲那一堆的群发祝福中挑了几条。 从回复速度上就可以大致猜出手机那端对象的现状,手速最快的绝对是捧着手机坐在电视机前,专心电子产品;其次便是与父母交谈总结这一年,偶尔才能看到消息;最后则是身处某种庄重场合暂时不能拿出手机的。 就在川岛与母亲喝着清茶、三言两句互相说着过去一年值得一提的事情时,身处藤原本家的藤原清一方从宴会上借口逃脱,绕过隔着屏风的回式走廊,终于能舒口气。 应付这种大场面他自然不怵,可一旦自由散漫久了就会对此等过于肃穆规矩的场合感到气闷。藤原清一松了松脖子上的领结,算算时间,十二点之前是赶不过去了。 “清一。” “大哥?” 回头,是仍然严谨到一丝不苟的藤原有知。 藤原清一哭笑不得地站直身体:“爸爸让你出来找我的?” “是,他怕你又偷跑了。”藤原有知和藤原清一在长相上颇有相似,但面部表情与给人印象的不同,也不会有错觉晃神而认错的现象出现。 看上去更为沉稳可靠的,一般都是身为大哥的藤原有知。 “既然你都出来了,那就回去吧。”藤原清一迈步就要往回走。 藤原有知伸出手拦住他:“趁着这个机会,和大哥谈谈吧。” “嗯?”藤原清一愣了一下,又笑眯眯的,“我最近也没犯什么事啊,大哥?” “可是治也犯事了。”藤原有知不为所动,墨绿的眼睛,色泽显得有些暗淡,“我的弟弟当初为了将那个位置让给我而主动放弃本该有的一切,如果治也真的优秀,我可以背负着这种自私而侥幸。但他并不是那个适合的人。” “过了这么多年,大哥你还是在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藤原清一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蹙着眉心的模样终于和眼前的人有几分神似,“那个继承人的位置于我来说可有可无,反倒是我该谢谢大哥替我挡了那门联姻。爸爸是个固执的人,如果我不放弃那个位置,就必须放弃穗和。” “可是……” “回去吧,大哥。”藤原清一打断了他的话,“你要是都不在场,二姐估计要生气很久了。” 把那种应付不停的烂摊子扔给她一个人,之后怕是真的要闹到不得安宁。 他率先迈步,身后的藤原有知沉默半晌,也跟了上去。 宴会场中正与某个旁系的掌权者交谈的藤原樱知,见到他们回来,眼中顿时升腾起了最是熟悉的不悦。 藤原清一笑眯眯地走回座位,将这个“救助接任”的工作堂而皇之地抛给了随后而入的大哥。 宴会进行到很晚,身为家主的藤原和哉坐镇。 结束后,他将准备偷溜的藤原清一留了下来。 “……大哥你去看看吧,我先走了。” “爸爸让你过去,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可我还要回去陪小凛,那个孩子多久没和我好好……” 揉着手腕的越智樱知直接戳穿:“你是回去陪穗和的吧?小凛那孩子从来也没和你‘好好’过。” 藤原清一:“……” 被自家弟弟充满怨念的眼神看了一眼,越知樱知比了个“ok”的手势:“嗯,你是全天下和孩子最亲近的父亲了。所以勇敢地去吧。” 兄妹三人,在对父亲认知的这点上最是一致。 藤原清一认命地摆手:这下是彻底赶不回去了。 至于这次谈话的中心内容,藤原清一也很是清楚。 被外界称为“传奇”的父亲,想守住藤原家的心思比任何人都强烈。 “小凛可能会比你还。 没有一个人不对凛的出生感到满意。 尤其是那种过于耀眼的天分展露之后。 ‘在藤原和哉之后,藤原家又出了这么个天才,到底还要多壮大才满意啊?’ 资本家的野心没有尽头。 他自己也曾在谈判桌上置之死地而后生,豪赌是他身为藤原家血脉的本性,即便难得激发一次,也堪堪暂时保住了唯一的儿子。 “你现在的样子像是多年前第一次走上谈判桌。”藤原和哉坐在书桌后,面前的茶水氤氲升腾着清苦的热气,“我答应过你不再逼迫小凛,你不用这么紧张。” “……他现在这样就很好,爸爸您不去打扰他就最好了。” “很好?”藤原和哉突然笑了起来,“该说我们家的男人都不适合做父亲呢,还是清一你竟然也会变得迟钝——小凛和你那么像,你居然能对现在的他说很好?” “这点我会处理的。” “这点当然也不能怪你。”藤原和哉将视线移至窗外,“事实上你当年表露出这种状况时,我并没有重视,是你的母亲安抚了你,才让你不至于行差踏错。但小凛的情况比你严重,他的母亲……” 藤原清一抿紧唇:“那也不关穗和的事,都是我的过失。” “还真成你的逆鳞了……罢了。”不知是否在方才提起已逝妻子的缘故,华发满生的老人显得柔和不少,“但是清一,你要知道,为藤原家选择最优继承人是我身为家主的责任。我当初对待小凛的办法错了,可我从来不会错第二次。” 并非所有人都适合都最严酷的训练中成长,天纵之姿的藤原和哉手腕强势,却不是位好的引导人。 “清一,你保证不了这个孩子的未来。他不应该散落在外,接受蒙尘的命运。” 第五十二章 或许是前一天背地里谈论过赤司身高的问题,第二天川岛见到赤司总忍不住盯着他的头顶。 ……头发好软的样子。 “我头发上有东西吗?”赤司突然开口。 “没有, 我就是觉得……”川岛笑了一下, “很好看。” “所以差点伸手了吗?” “……” 赤司的语气太过斩钉截铁,川岛愣了好大一会儿, 才想起来辩解, “我没有!” 这是新年的第一天。 昨天半夜父亲赶回去,弄得屋内的两人还以为是遭贼了, 今天一大早磨磨蹭蹭地爬起来, 说是要去赤司宅。 川岛正好几天没见到,要求一起去,最后变为三个人一起去拜访。 在前厅见过赤司叔叔后, 身为小辈的川岛便跑去找赤司。 数分钟前赤司其实还是很忙,虽然他主要是站在那里,都是其他人找他攀谈, 赤司表现得也十分游刃有余, 但这种应酬看着就让人觉得疲惫。 川岛看了看还是决定开溜,转身没走几步, 身后有人跟上来。 “赤司?” “去哪里?” “……我随便逛逛。” 川岛指了指他身后, “倒是你, 这么过来没关系吗?” “现在没关系了。”赤司按下他的手, “之前没告诉我你要过来。” “给你个惊喜。” “是挺惊喜的。” 川岛只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赤司居然还挺给他面子。 正想调侃两句, 结果话没说出来, 反倒被对方察觉了自己的意图……不对, 他根本没想伸手啊! 他想辩解两句,但这短短的过程中,缺失的反应力终于及时回复——开玩笑而已,没必要非要去特意解释吧。 于是川岛再度恢复成最开始那种带点散漫的轻松样子,他看着似乎是在思索什么的赤司,问道:“下盘棋吗,赤司?” “好。”赤司没有犹豫地答应下来,“不过,下个赌注吧。” “不行。”川岛也拒绝得很干脆,“下棋的话你一定会赢。” “围棋,十子之内都算你赢。” “不行。”即便赤司做出让步,川岛还是下意识拒绝了,“我的围棋是你教的,你还是会赢。” “……” 定定地与神色不变的少年对视几秒,赤司没有移开视线,开口的语气也不曾变过,“上个月二十号,你送了一套藏书给我,说是生日礼物。” 川岛心生不妙,还是点头说:“嗯,怎么了?” 就听赤司口吻带点冷淡地继续道:“但是迹部过生日的时候,你好像费了很多心思。” “什……” 川岛完全愣了,一方面是赤司居然会因为这种事而特意挑出来跟他说,甚至于用意是表达自己的不满,另一方面则是——其实迹部的生日会他并没有去费心思,出力的都是小池和留在学校的忍足他们,赤司怎么会产生这种误解。 但这也是非常容易想明白的事情。 迹部的生日会声势浩大,不说全校,同年级的基本都去了。相比之下,赤司的生日在他的仰慕者心中固然有很多人知道,却都只是送一些巧克力什么的,正经的礼物没有多少,更别提是那么引人注目的方式了。 赤司朋友不多。 内敛与惯于疏离的性格还只是表面,更多的是他心中被列为“朋友”的界限十分难跨过。 篮球部的队友好像也没有聚一聚帮他庆祝什么的。 虽然现在这种状态的赤司确实不好接近,但是……是在失落吗? 这个词和赤司征十郎太不相符,在瞬息脑筋飞速运转的川岛却还是妥协了。 “……好吧,赌注是什么?”他没有去问多余的话,这句应答与之前的交谈也显得并不联系,可是赤司绝对能跟上他的节奏。 听见他答应下来,赤司明显流露出一丝心情不错的愉悦:“还没想到。” 川岛:“……” 虽然很想吐槽,他还是忍住了,春绯之前说他心软,这点他确实无法否认。 “但有一点我还是要声明。”川岛很是无语,却觉得自己不说点什么,万一赤司真的误会就麻烦了,“迹部的生日会我并没有‘费了很多心思’。” 赤司毫不意外地颔首:“嗯,我知道。” 川岛:“……” 哦。 川岛围棋技术不如赤司,更不用说后者还是引导他入门的“师父”,加上本来就是有些自暴自弃地答应——毕竟是为了补偿赤司那其实并非由他做错了什么的“生日”。 因此从一开始,他就是乱下一气。 赤司今天兴致也格外的好,明明川岛破绽百出,赤司有不下数十种将他杀得片甲不留的办法,却偏偏不这么做,甚至于马上就快要赢了,宁愿学着川岛的样子错下也不赢棋。 川岛:“……” 这什么新操作啊? 他用右手食指敲了敲桌面,引起赤司的注意。 “怎么了?”赤司目光直视着他,“只不过是下棋而已。” “……” 川岛现在才发现,有时候太能听懂别人的言下之意也不全然是一件好事。 比如刚刚,赤司的语气绝对是没有变化的,可川岛就是根据对方的言下之意硬生生脑补出了一种莫须有的委屈,从而也跟着莫名其妙觉得有些心虚。 ——只不过是下一盘棋,你都在不耐烦吗? 啊…… 要死。 很久之前的赤司也时常会这么做,但川岛就是觉得最近这种感觉和以前哪里不一样。 最后这盘棋终于结束在棋盘不得不被填满之前。 川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天生的直觉让他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 危险。 什么东西很危险。 川岛很信任自己的直觉,因为这从来都没有出错过。 在这之后他就显得心不在焉起来,也没有继续从赤司提出的活动方案中挑选接下来的动向,而是提出了告辞。 “我今天状态不好,还是先回去了。”川岛朝他笑了笑,“新年快乐,赤司。” 不善于交际的母亲也被父亲托付给他一起先回去,路上,母子两人都显得很疲惫。 川岛穗和先开口了。 她不太会与人交往,和凛的关系也不是非常亲近,尽管凛从未表现出疏离,她也还是想要尽可能地做出努力。 “和小征相处得不愉快吗,小凛?” “不是。”川岛很快地否定了,但母亲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那是当初他自己要求的,与父亲一同隐瞒下来的,“……昨天晚上没睡好的缘故吧。” 提起这件事,川岛穗和露出一点哭笑不得的神情:“你爸爸那个人总是很乱来。” 她抬手,很温柔小心地摸了摸少年的黑发。 川岛正在思考方才那股不安由何而来,这段时间——即便赤司是这个状态,他分明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的信号,奇怪的直觉却在此刻给了他一种警戒。 可那又是和最开始有着微妙区别的。 想不明白,川岛最终将这件事暂时搁置。 一直到了工作日开始,他们要去神社参拜的那天。 神木在这之前来找他,说是为了表弟的事感谢他,但这已经是很久之前、而且早就不再提起的事了。 川岛默不作声地望着她,等着少女自己说出最终目的。 “咳,那个……到底应该怎么追人啊?” 神木支支吾吾,说出了这样的话。 川岛懵了一下,迟疑道:“……我也没追过人。” 倒是知道怎么拒绝别人。 拒绝。 他不禁抬手抵上嘴唇,不妙地想到神木可能要采取追求攻势的对象。 “虽然问你很奇怪啦,不过你也是男生,而且凤和你又是朋友,他也很在意你的样子……找须王环我是绝对不好意思的……再说川岛你看起来也更可靠……嗯,就是这样。” 吞吞吐吐地说出这番话,少女脸已经红了一半,不可说的心事表露无遗。 而川岛:“……” 且不说他不能在“追求凤镜夜”这件事上给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单从凤镜夜向他告白的事来说,他没有办法清楚地知道,凤镜夜到底是本身喜欢同性,还是只有这一次意外,也因此无法做出明确的判断。 这所有的心思在面对一个怀抱着恋慕之情的少女面前,都是绝对不能表露的。 好在神木又开始了不由自主地倾诉,完全没注意到川岛诡异的沉默。 “拿家世去交往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对的,而且也会让凤觉得不愉快吧,这种刻意表现身份象征。所以我才想作为一个平常的女孩子去普通地追求看看,如果这样还不行的话,那我真的就……” 川岛更加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最后还是按照生活中观察得来的经验给了神木一些中肯的建议,尽管全程都显得十分犹豫不决。 前来参拜的人很多。 赤司照旧一眼在人群中发现了川岛,后者身边跟着春绯,三人合后,穿越人流的神木也赶了过来。 “咦?”神木对川岛身边的小姑娘投以好奇的眼神,忍不住将川岛拉到一边,小声问道,“是你女朋友吗?” “是我妹妹。” 川岛对双方做了介绍,朝着神社的方向没走几步,春绯突然拉了下他的袖子,低声问道:“神木桑,是哥哥喜欢的女孩子吗?” “……不是。” 川岛囧然地解释,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都这么问。 “因为你身边很少有什么女孩子。”赤司在队末,辨不出情绪的声音于寒冬中显得有些冷。 川岛:“……你都听见了?” “嗯。” “……” 所以小声的意义在哪里啊! 第五十三章 寒假于隆冬渐消中随之流逝,最后一个学期所面临的琐事更多, 但对于确定了目标的学生来说正是跃跃欲试的新时机。 最后一场结业考试结束, 宣告着毕业之声的降临。 毕业式上的发言者自然是迹部,比之三年前也算是有始有终。 讲话结束, 川岛孤身偷偷溜出礼堂。 自从听到川岛的高中意向后, 向日岳人便难得发挥起本就不多的耐性足足三天没有和川岛说话,与其相反对应的正是忍足, 他毫不意外, 并且表现出了十分的祝福。 最令川岛意外的是宍户,平时他们交集并没有特别多,和关系更好的忍足岳人比起来几乎可算是没什么太多话题可聊, 却在这时候颇为惊讶,最后也只留下一句保重以及“再见面就是对手”的话。 在特殊的日子里向来热闹的主干道上更是人声鼎沸,借着喧闹的气氛毫不费力地冲开深冬时节的寒冷。本部栋前的广场上, 占地面积巨大的喷泉早早奏起音乐律动, 如同三两成群的学生,跳跃着散落在四方。 这是国三生于冰帝学园初等部所待的最后一天。 冰帝学园自幼儿园起便采取连级而上的升学制度, 不少初中部的学生都会继续进入高等部学习, 也因此, 毕业典礼上的氛围并不如其他学校一般伤感多愁, 恰恰相反, 这个典礼早在多年前便被心照不宣地定为最盛大热烈的——“告白日”。 且并不单单只是告白, 结合了校园传承的习俗而来, 将会有许多人在这一天等着送出纽扣亦或是请求拿到心仪之人那制服上、最靠近心脏部位的第二颗纽扣。 综上, 便是川岛提起溜出以占据最佳视野位置的理由。 ——再说清楚一点,是为了迹部那一个星期前便被虎视眈眈的唯一纽扣。 鉴于川岛自身被打为“叛部人员”,不方便自己动作,便旁敲侧击地暗示其他人: “我猜迹部的第二颗纽扣一定很值钱。” 迹部冷笑一声,川岛差点就被忠心耿耿的桦地同学当场夺去纽扣。 “我猜你的也算有点价值,啊嗯?” “……” 在这种时刻也不忘损他一句“有点”,迹部大爷的说话艺术还真是让人甘拜下风。 但川岛没能走出几步,迎面就被小道绕出来的青禾拦住了。 “我就猜你会偷溜。”青禾笃定地道,同时松了口气,“趁现在没人,交出来吧。” “什么?”由于之前与青禾合作颇多,川岛下意识以为是漏了什么文件一类,转念反应过来,有些许愕然,“……纽扣?” 川岛面上的表情多少有些直白,足以显出心底的震惊,这使得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的青禾瞬间露出片刻的慌乱,但她还是努力稳定心绪:“嗯,纽扣给我。” “……” 本以为青禾会直接反驳,或者发挥火爆性格,结果没想到她反而是真的想要纽扣。 至于索要的意图,自然不会是像他之前开迹部玩笑那样,是要拿去卖了。 川岛愣了一下,拒绝的话还未出口,青禾先堵住了他的话:“别拒绝!我是看你也没有想要给的对象才找你要的……权当留个纪念,行吗?” 而后不待川岛解释,立即接着说,“没有的吧!想要给纽扣的对象。” “确实没有,不过……” “那、给我也没关系吧!” 川岛犹豫了。 青禾的意思太明显,不直接戳破大概是对方最后的底线,他当然乐得配合,但不可能有回应的心意,到底是该给出纽扣还是不给出会对青禾的影响更好? 他终于发现自己对身边已经定位成型的朋友,突然的感情变化上应对会显得十分措手不及,瞻前顾后。 对凤镜夜是这样,对青禾也是这样。 “我只要那个纽扣。”青禾伸出手,倔强又坚持的样子,“其他的你别管,我就是想要那个。” “……” 川岛抿了抿唇,少女无声地与他对峙,他迟疑地伸出手,最后扯下纽扣的动作却很利落,摊在手心。 青禾干脆地拿走,很有几分决绝的气势。 “毕业快乐。”她急促地说完,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一路顺风。” “你也是。” 温煦的嗓音,青禾抬眼,撞进那片墨绿中。 “我很抱歉。” 少女僵直的背脊终于能稍稍放松些,别开脸,色厉内荏道:“谁稀罕你的的道歉,要走就赶紧走。” 被这样对待的川岛也并不生气,只不过这段路程结束之后,他丢失的第二颗纽扣成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就连因为致辞而姗姗来迟的迹部,在看见他的一瞬都皱起眉:“被谁抢了?” 语气里的嫌弃表露无遗。 一路被猜测有心上人的川岛得以喘了口气:“没被抢,有人拿着有用,就给了。” 身旁的忍足:“???” 谁要纽扣是没用的? 这不变相是说送出去了吗? 侧目看向川岛,见他一脸坦荡,脑中转了一圈,还未说出什么,迹部先轻哼了一声:“给青禾了吧。” 这下换川岛问号脸了。 “怎么猜到的?” 迹部看他一眼,更嫌弃了:“你的直觉和敏锐总是在这种地方丢失,虽然不明显,但本大爷也不是傻子。” 少年一瞬的为难犹豫,不是朋友或亲近之人很难让他露出此等神情。 “哇哦……” 川岛正要感叹,迹部小幅度地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们认识多久了?” “是是,大爷您的洞察力无人可及。”川岛没多想,眼睛一转就停在迹部的胸前,意有所指道,“我看你这颗纽扣也留不久。” 指不定被多少人惦记着想要。 平时就不喜欢应付这些却还能游刃有余的迹部大爷在这特殊的一天显然也感到的不同寻常,他难得地皱眉沉思,数秒后看向川岛,嘴角上翘:“我看你好像挺悠闲的。” “什……” 川岛错愕之间,下意识接住了对方扔过来的东西。 一颗纽扣。 对面的迹部还保持着扔出的动作,机灵的忍足早早躲开迹部的考虑范围,跑去了另一边。 “那就交给你保管了。” 川岛:??? 迹部扔完就走,十分潇洒,连个头都不带回的。 于是在毕业式的当天,迹部纽扣的不翼而飞成为了一直延续至高中的未解之谜——到底是谁拿走了那颗纽扣,或者该说是,“谁得到了那颗纽扣”。 同样的,川岛身上缺失的纽扣也让前来一试的少女们失望而归。 更多的是对那个不知名存在的在意。 如果那颗纽扣只是完好地待在那里,才是最好的结果。 帝光毕业式与冰帝毕业式在同一天,赤司自帝光走出时身上不见一丝狼狈,这让本想一睹其在学年末被迫拿走纽扣的川岛有几分失望,赤司的目光却直接地看向他的制服外套。 “纽扣呢?” “送人了。” 川岛随口答了一句,看了看时间:“直接回去吗?” “送给谁了?” “……?” 川岛疑惑地迎上赤司冷冽的视线,一时没有说话。 如果只是平常的询问,像迹部那样的,川岛自然不会这么僵持。 但现在可不是,赤司的询问中带着一种非常怪异的不协调,有点像……生气? 为什么生气。 少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试探地喊了一声:“赤司?” 无形的压力在瞬间迅速消退。 但这并没有将场面的凝滞打破,事实上,尴尬的微妙已经形成,这时候再多说一句都显得突兀。 赤司亦没有轻举妄动。 诚如迹部所言,川岛在某些事情上或许会被关心则乱的亲近形势而暂时蒙蔽,可天生的绝佳直觉与敏锐是绝不会背叛他的。 为什么会造成这种局面,现在的场面又说明了什么。 脑海中不期然想起凤镜夜与青禾,山雨欲来的不妙感层层叠满了所有的感官,大脑神经接连发出不存在的刺耳鸣叫,不断警告着潜意识中,川岛所想要揭开隐藏背后的那只手。 “赤司。”尽管心底思绪翻涌,川岛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平静,“你在生气?” 不光是赤司了解他,他也了解赤司。 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生气,不单再是一句“最看重的朋友”可以解释的。 ……这什么运气,身边的朋友居然? ——他是有毒吗??? 不用赤司的回答,川岛已经在心底有了自己的评判。 可并非死局,只要赤司在这时给予斩钉截铁的否定就好。 但赤司什么也没有说。 也不以最引以为傲的智慧化解这个局面——只要否认就可以。 两人在车流穿梭人潮如水的街头静静对峙。 川岛听见赤司低低地叹息一声。 第五十四章 光影交错炫目,背景是布景绮丽的反复色彩。 红发少年站在路的那一端伸出手来—— “我喜欢你。” …… 下一秒, 画面构图跌宕破碎, 由梦境过度到现实,川岛睁开眼, 猛地喘了口气。 这实在太荒谬了。 甚至都不愿将整件事再度提起, 川岛发现自己对于赤司感情的回避性较之凤镜夜和青禾都要更加严重。 当天的离开也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生怕赤司会说出那一锤定音的话来, 好像只要没有那句告白, 这一切都还能暂且维系着摇摇欲坠的表象。 他们是朋友。 是人就会有亲疏远近之分,赤司之于他的地位特殊,自然也不能像面对其他人一般当机立断地做出应对, 甚至迟迟拿不出合适的态度,直至午夜梦回都在心绪不宁。 ……该在那时候装傻掩盖过去的。 川岛看得出来,赤司的本意并非想要直接坦诚, 那时的犹豫中也多少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 因此才迟迟没有开口,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但赤司的意思绝非想要一直隐瞒, 如果有了这种准备, 就应该在当时直接地否认。 也就是说, 赤司有摊牌的打算, 却不是在这个时机。 ——哈, 这还是个长远计划。 得出结论的川岛简直要气笑了。 ‘头脑优秀, 擅长领域众多, 学习速度快, 体能不错,性格随和却固执,不计较小事但主见明确,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要什么。’ 原来是形容他的。 难怪会说是他认识的人。 ……这么一来,那些平常生活中本是微小的事件便都有了解释的理由。 最好的朋友对自己抱有超出预料的感情,生气,惊讶,茫然,逃避。 多种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头一次无措到这种地步。 …… “这么说,你要去京都了?” 在得知川岛的确切决定后,春绯难得明显地露出失望的表情,“还以为你会待在东京呢。叔叔和阿姨也知道了吗?” “他们都知道。”意料之中,没有做出任何干涉。 “虽然很可惜,但既然是决定只能祝你一切顺利了。”少女显得有些丧气,“……京都,还是有点远呢。” 川岛便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会经常回来的,又不是联系不上了。” 春绯的视线透过指缝望过来,清澈的眼神十分透亮。 “哥哥。”她突然这么喊。 “嗯?” “你不开心呢。” “什么?” 少女抬起手,食指抵上他的眉心,很轻的力道,像是羽毛拂过。 “好久没看到这种表情了,有什么特别为难的事了吗?” “……” “赤司君今天没和哥哥在一起呢,是因为这个吗?” 见川岛骤然一僵,春绯收回手,心说果然如此。 能在表面上就显然地影响到他的,只有特别重要的人才能做到。 春绯想了想:“不介意的话,说给我听也可以的。” “……是发生了一些事。”川岛最终只是含糊地一笔带过。 春绯明白这是不想多谈的信号,但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劝解:“不管是什么事情,好好说清就占了成功的一半,赤司君也不是无理的人,一定会有效果的。” 难得川岛身边有这种程度的好友,春绯实在无法做到完全的袖手旁观。 川岛停了停,声音不似平常,有些低落:“是应该‘好好说清’。” 一昧的逃避不是办法,如果真的将对方当做朋友就更应该拿出自己的态度。 没有在藤冈家吃午饭,川岛出来后拿出手机向赤司发送了一则消息,退出界面时,稍显意外地发现他们之间的联络虽然素来简短,但数量之频繁已经成功超越了其他存在,位列第一。 他以为他们是好朋友的。 在他心底评价赤司朋友少的同时,川岛自己所珍视的朋友也并不多,而赤司正是这寥寥中的首位。 正因为此,所以即便惧怕也可以克服,所以才会顺从地适应对方的心意,装作一切只是水到渠成。 但也只是这样。 原定计划是在毕业式后便一同去京都,现在计划全数打乱,川岛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换所学校比较好。 与赤司约定的地点是学校附近的一家甜品店。 环境很好,清净整洁,适合谈话。 川岛去得早,赤司到的时候他已经吃完了一块提拉米苏,准备开动第二份黑森林。 这是紧张的表现。 赤司叹了口气,推门时竟然有几分迟疑犹豫。 时机,地点,场景,全都不对,真是前功尽弃。 赤司不得不承认,他在这短短两天思来想去,竟然无法就此做出最好的应对政策,命脉皆握于对手手中,他头一次放任如此束手无策。 “这里。” 赤司弗一踏进去,川岛便眼尖地望见了他,自然地抬手引起注意,一面如常地询问他是否需要点些什么。 “温水就好。” 得到回应的川岛招了招手,“一杯温水,谢谢。” 赤司终于落座于他眼前。 川岛手上拿着的叉子还抵在唇边,这时惊醒般拿了下去,颜色纯正的眼眸在下眼睫处来回转了两圈,这才以归于平静的目光对上赤司。 “还是你家里做的甜点最好吃。” 没料到川岛会这么说,赤司不易察觉地一怔,唇边漾出浅淡的弧度:“之前就说过,你想吃的话可以直接过来。” “待会儿还有事,时间不够。”川岛规矩地露出一抹笑,“下次去也没关系吧?” “当然可以。” 川岛点点头,敛去笑意,随后便紧接着道:“我很抱歉,赤司。” 拒绝的话来得猝不及防,却也绝对是意料之中。 毕竟这才是此行的唯一目的。 赤司掩在桌下的手霎时握紧了一瞬,异色瞳底转瞬即逝地掀起滔天波澜,却在眼睫开阖的短暂动作后无声尽数消逝。 “你没有道歉的理由。” “但这是我的态度,作为朋友我不希望就此僵持,更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川岛镇定地阐述,“可我也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你应该也很明白。” 赤司当然明白。 如果川岛曾在知晓的那瞬间有过动摇,他一定会牢牢抓住那个漏洞。 但所有的情绪中独独没有名为“触动”的存在,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宣告了失败的结局。 “所以,”赤司慢慢地道,平复着不稳的心绪,面上分毫不显,“将选择权交给我了吗?” 川岛抿了抿唇,斩钉截铁地肯定:“是。” 他已经将态度摆出,最后的关系全都取决于赤司接下来的决定。 “你在‘拒绝’这件事上果然会很坚决。”赤司的指尖抵在玻璃杯身的下半部,微弱的热量随之源源不绝地传来,片刻后,他移开手指,像是终于斩断了什么一般,语气较之方才的川岛更为坚定,“那么就忘掉吧,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 川岛骤然松了口气,忍不住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呼,幸好……” 赤司充耳未闻,动作缓慢优雅地喝下一口温水,很快地转了另一个话题:“听你刚才的意思,待会儿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嗯,之前考虑的旅游提上日程了。”川岛看了看时间,“两个小时后的飞机,待会儿就得走了。” “我就不送你了。”赤司放下水杯,杯底磕上桌面,没有发出一丝响声,“一路顺风,不要忘记开学时间。” “……知道了。” 惊讶于赤司瞬息的控制力,不过这也恰恰证实了前言的“还来得及”。 加之赤司刻意避嫌的举动,这都让川岛安心不少,实际上他也认为赤司的感情可以归为错觉——因为身边亲近的人不多,或多或少还有一些他幼时女装打扮的影响,赤司便将那份朋友的重视错认为是特殊的感情。 说起来,赤司确实没有什么喜欢过的人,会错解这种感情也无可厚非。 只要是正确的那个人出现,赤司就会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而川岛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给予对方足够的空间想清楚。 匆匆咽下最后一口蛋糕,赤司没有如往常一般伸出手来,川岛自顾灌了半杯水,用纸巾整理好残渍后,眼睛亮晶晶地站起来:“我先走了,开学见。” 赤司也跟着站起身:“开学见。” 川岛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门,心情却明显比刚来的时候好上许多。 身后那道视线也未停留多久,很快移开。 红发少年无声地注视着已经空了的对座,半晌,露出一抹寒光乍现的冷然笑意。 第五十五章 ‘旅行是放松的最好方式。’ 虽然最初说出这话的父亲大概也不过是在为他自己的无拘无束找理由,但川岛这么多年来对此却十分的深以为然。连前段时间的打工都是为了这件事, 不过后来觉得没有必要便暂时搁置了。 最开始的一站是意大利, 正好顺道去姑姑家做客,看望新年时因为身体原因而没有回国的芽衣。 小姑娘学得很快, 据说语言天赋很不错。 见到他的时候差点哭了出来, 拉着他的手怎么也不放。 由于是春假,表哥越智月光已经从国内过来, 比他早两天。 和川岛不一样, 越智月光对于芽衣这样全然妹妹系的女孩子完全苦手。常常川岛一回头,就能看见网球界盛传拥有一双“瞪谁谁崩溃”精神系攻击双眼的越智月光,被芽衣缠得无可奈何、濒临崩溃。 连续欣赏了几天难能一见的奇景, 川岛在下一站未定的情况下随手朝携带的世界地图上扔了个飞镖。 「维也纳。」 对于他这种太过随意的决定方式,当日赶回的表姐越知弥生送了他一对大大的白眼。 披着深蓝卷发的女性裹在一袭风衣里,整个人显得既纤细又高挑:“走出去不要说我认识你, 你完全随便过头了吧。” 川岛走过去拿回飞镖:“是个决定的好方法。” 他冲对方笑了笑, “弥生姐。” 与之相对是越知弥生毫不领情的摆手:“这么大胆满世界乱跑,你也不怕飞镖一个不准打到什么未开化的非洲地带。” “我运气向来还不错。”川岛随口回应, “最糟也只是打到了北极, 但是看了一场极光。” “如果说你还有什么难得仅存的爱好, 除了甜食就是这个了吧。” 川岛不置可否, 但心底在想其实要不是突然发生赤司那件事, 今年他还真是懒得出来了。 他的爱好就是这么狭窄而且不稳定, 几乎可以说是乏善可陈。 “我说, 你。”越知弥生打开了一瓶果啤, 拉环清脆的崩响,她举着那罐液体歪了歪脑袋,“感情缺失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啊。” 在与母亲的谈话中曾经出现过的,在那次高烧失忆之后出现的轻微感情缺失,其实也不尽然是所谓的“缺失”,但就这么暂且找个代名词称呼了。当然也治疗过,可作用不大。在那之前认识的对象倒是不会被无情地尽数划分至“冷漠”的圈子里,基本仍能触动着他的原有感情,但后来再认识的对象,便会被自动划分去另一个区域,像是抗拒接受。而逐渐恢复的过程中也散落了很多拼图,将之前叠加在本身上由天才之名,从而轻而易举便能办到很多事的情绪更加扩大化,开始对许多事情完全不在意,漠视到了毫无触动的地步。 说得再通俗一点,本来就是方向不明的迷路者,这下更是因为缺少感情追求与事物渴望而自顾宁愿停在迷雾之中。 见川岛没有答话,越知弥生打量他几秒:“没有碰上什么喜欢的女孩子吗?这样说不定你就不会觉得那么无聊了。” “没有。”川岛回答得很快,“他们都一样。” “真遗憾。”越知弥生耸了耸肩,“我现在看你总觉得很危险。” “哪里危险了。”川岛疑惑地看过去,同时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我长得像恐怖分子吗?” “不,恰恰相反,很符合大众审美的小帅哥。”越知弥生不怀好意地挑眉笑起来,“听姐姐的,去谈个恋爱吧,你会好很多。” “首先我得找到一个可以恋爱的对象。” 川岛没有无视这等令青春期少年不好意思甚至会炸毛的话题,反而相当平静地回答了。 于是越知弥生二话不说放弃了这个目前来看毫无转圜的话题。 维也纳的通用语是德语,但大部分居民都会说英语,这趟旅程没什么太大难度。 制定好要去的地方和相应的预算,这就算是完成了大部分。 在离开的当天,藤原芽衣发了高烧。 病中的小姑娘脆弱得不像话,哭得只剩呜咽声,川岛便临时改变行程,决定多留几天。 即便已经和其他人相当熟悉,但芽衣还是对川岛最为喜爱。知道他要留下来,一直不曾任性提过要求的女孩露出了显然的满足与开心。 “我突然觉得我那天的话说错了。” 当川岛哄睡了芽衣从房间里退出来时,越知弥生正靠在拐角的墙边若有所思。 “什么话?” “说你感情缺失改不了的话。” “怎么说?” “你在意芽衣。”越知弥生扬了扬下颌,示意关上房门后的那个小姑娘,“奇怪,妹控的力量吗?” 川岛:“……” 川岛:“请不要那么说。” 不过这番话倒是让川岛难得思考起关于自己漠视某些感情和完全无法从生活中找到期待的事情,芽衣不被排除在外可能是因为血缘,也可能正因为是以脆弱形象出现的妹妹,还有可能是同情心与不知名的微妙共鸣,总之情感上的问题相对任何程式化的东西都来得难以定论。 毕竟他也不是完全符合所谓的“感情缺失”,就算是一直拒绝着别人的告白,川岛也觉得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是喜欢的人没有出现而已,迹部和赤司不也是一路拒绝别人表白到现在的,也没说他们是“感情缺失”了。 在意大利呆够了时间,没有多余的空闲时间,就要回国准备即将的开学式。 他和赤司的入学分数是同样的,两位并列的年级第一,因此校方的电话最初也曾打到他这里来过,被礼貌客气的回绝之后,开学式上的新生代表讲话便交给了赤司。 相信赤司对这种事应当已经游刃有余且习以为常。 回国那天没有见到赤司,是别院的管家前来接机,并解释了赤司最近忙碌的理由。 川岛完全能理解,毕竟迹部在圣诞晚会一结束后便乘飞机去往英国马不停蹄地接受各类训练和课程,赤司的忙碌也无可厚非。大家族的孩子生下来就不会轻松,何况是身份特殊的继承人。 更别提赤司叔叔有意要将京都区分公司的事宜全权交给赤司。 赤司为他准备的房间里专门辟开一大块空间用来存放书籍,大概是知道他不会主动去书房却会在入目所及之处随手翻阅,上面摆放着各式领域复杂的书籍。 在这种环境熏陶下,入住别院的第一晚,川岛是抱着一本书靠在床边睡着的。 第二天一早才见到阔别了整个春假的赤司。 “早。” “早,赤司。” 打招呼达成,一切顺利,没有异常。 完美。 早餐是西式,川岛倒是很满意,虽说口味上是“和式派”,但早餐还是西式吃起来更方便,何况他和赤司都稍微有些猫舌,一旦配汤掌握不好时间就会很麻烦。 洛山高校距离别院并不远,就两个运动素质都不错的少年来说路程也不是问题,到的时候还算早,川岛揉着眼睛去布告栏前看了眼分班,都是a班。 “一个班。” 川岛回头说,正好迎上赤司递过来的纸巾。 “不要用手。” 川岛依言接过。 开学式正九点举行,川岛坐在左侧第五排,一个女生过来找他要手机号码,方才还拿着手机刷推特的川岛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没有手机。” 一击必杀。 那女生不依不饶的,最后川岛才看出来她的意思,是想要“刚才和他走在一起那个男生”——也就是赤司的手机号码。 “你可以直接问他要。”川岛不想掺和这种事。 见他态度坚决,那女生咬唇不悦地哼了一声。 开学典礼结束后,女生果然真去找了赤司,川岛本来站在台阶下面等,不经意看见赤司望了他一眼,突然转身走了。 当他在篮球部和排球部之间犹豫时,姗姗来迟的赤司跟了过来。 “选篮球部吧。” “理由?” “我会是部长,可以给你开后门。” “假公济私啊你。”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关于方才那个女生的话题。 但在篮球部社团招新摊位前说出此等狂妄的言论,原本守着摊位的男生蓦然怒了。“腾”的一声站起,表情十分可怕。 “喂,那个红头发的,你刚刚说什么?” 赤司闻言,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眼神也凛冽起来。 就在这时,男生身边突然出现另一位黑发的少年,长相偏清俊,头发有些长。 他带着笑意,藏着几分饶有兴致的意味: “噢?这位不是‘奇迹的世代’里的那位队长吗?” 第五十六章 “别那么看人家嘛,我又没有恶意。” 黑发男生突然捂住嘴, 娇俏(?)地笑了一声, “我叫实渕,实渕玲央。” “……” 川岛沉默了一下,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对面这个人方才是用了女性用语。 他的视线自上而下, 在一个相当微妙的部位停留几秒,对面的实渕玲央顿时察觉了:“这位后辈, 你在看什么地方呢?” 川岛很快道歉:“抱歉, 是我失礼了。请前辈不要介意。” 与这位看上去温和可亲的后辈比起来,红发的那位则稍微显得寡言冷漠。 尤其最开始站起来的那位男生此时终于按捺不住,打破了这乍看起来友爱无比的场面。 “那个什么‘世代’的队长, 你敢不敢把之前的话再说一遍!” “是‘奇迹的世代’啦。”实渕在一旁笑眯眯地补充。 这人看上去完全没有劝阻的意思,大概也是想试试赤司的实力。 川岛相信赤司的能力,也保持了缄默。 “我没有兴趣重复相同的话。”赤司看似温文尔雅, 实则咄咄逼人, “如果不服,我接受挑战。” 这倒是有点像当初的迹部, 二话不说踢馆了冰帝网球部, 随后又直接掌控了冰帝学生会大权。 赤司的风格和迹部不一样, 中规中矩地稳步上升, 即便可以越级也没有那样做。 在说出接受挑战的话后, 赤司在篮球部接连胜了一路, 最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洛山篮球部的部长。 川岛明白现在的赤司和以前不一样, 果不其然, 几天后,赤司又拿下了学生会长的位置。 彼时川岛正在教室里看着从家里拿出来的一本金融学方面的书,前座的男生似乎是之前见过他阅读种类的不同而产生了一些想法,因此不太愿意和他搭话,不过在得知赤司就任学生会长后,居然第一个转头告诉了川岛。 “这样啊。” 不得不说,比起其他人,这位和赤司征十郎关系交好的少年最显平淡。 前座男生觉得太没意思,也就不继续这个话题。 午餐时选择的是食堂,川岛在半路上接了一封情书,从角落绕出来,发现赤司已经先走了。 他顺着那条路没走多久,就看见赤司也被拦在不远处告白。 一时间有点想笑,但告白这个话题多少有点敏感,午餐时川岛便顺势问了些关于学生会的话题。 “就这么直接‘篡位’,他们没有不平吗?” “说不上‘篡位’,能者担任罢了。” “真中肯的说法。” 赤司不置可否。 虽然和赤司进入的都是篮球部,但一军且身为队长的赤司对自己的要求更加严格,某位部员甚至说过“真受不了赤司,明明是个天才,却还要那样折磨自己”,这类的话。 从旁的实渕很快给出了解释,对于赤司来说那胜利不是渴望,而是生存的同时理所当然的东西。 说来奇怪,这位高一年级的学长对于赤司的感觉似乎很好,开学没多久就和赤司混得很不错,对于赤司的某些想法和意图也能准确的了解。川岛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以让赤司结交新朋友。 川岛也乐得让出空档让他们多玩在一起,反正他最近的主业是看书。 对于赤司选择书籍的侧重,川岛没有意见,他都能看得进去,也没有出现任何会让他感觉枯燥的存在。唯一尴尬的是他看书不喜欢和人交流,有点像是“合上书本就结束了一个世界”,但赤司却不这么想,他十分喜欢提问和讨论,好在川岛记忆力不错脑子又快,这才不至于在交谈中狼狈。 时间在飞速流逝中踏入五月,藤原和哉的七十大寿也即将来临。 这种非同一般的场合在上层阶级早是心照不宣想要进入的场合,藤原和哉一反常态,此次竟然也扩大了邀请人员的范围。 川岛和赤司自然都是要到场的,两人双双请假,之前学校里的人又经常见他们一起上下学,此时竟然跳过“是不是住在一起”的猜测环节,直接上升到“是不是亲戚”之类的高度。 但长相上的差异很快让猜测者否定了这一点,和他们关系不错的实渕倒是敢向赤司这位正主询问,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遮掩,赤司如实说出他们是住在一起的关系。 于是,“青梅竹马”的定义成型。 “真想不到赤司还有青梅竹马这种存在。” “应该叫‘竹马竹马’吧。” 前一位说话的是篮球部的正选叶山小太郎,后一位则是被赤司“发掘”出来的三年级前辈黛千寻。 说起“发掘”的过程,正好在楼道的川岛倒是很好奇赤司当时拿着那本书“哗啦啦”翻页的过程中到底有没有真的看到内容,结果答案竟然是肯定的,而且赤司还能准确地说出主人公名字和大体剧情走向。 这项技能在后来赤司偶然从他的包里看到一本颜色书籍并且也如当时在天台上那般随手一翻时,成功地让川岛感觉到了“什么叫做窒息”。 “这种书没什么可取之处。” 翻完之后,赤司神色不变地望着他,给出了忠告。 “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川岛脸都黑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本书是怎么出现在包里,又是谁这么无聊放进去的。 他也是足够坦荡,因而在这一句后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右眉一挑,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赤司,你刚刚是不是都看完了。” 虽然翻书的速度明显比那次快,但也肯定看到了什么只言片语。 “然后?” 赤司镇定地看着他。 “哇哦,不说点感想?” “没什么感想可说的。”赤司将那本书轻轻巧巧地放回原位,语气自若寻常,“毫无意义的低级词汇拼接,不是你的就行了。” “咦,你这么说我更好奇了。——你之前是不是还看过别的?” “偶然情况下看到过而已。” “哇哦……”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肯定的回答,川岛惊讶得整个人都凝结了一瞬,“该怎么形容才好呢,我现在超惊讶的。” “嗯?”赤司微微扬眉,看着他。 “感觉你会看……挺破三观的,唔,大概是这个意思。” “不是我自己要看的,只不过是正好看到了而已。”赤司咬字清晰地重复,但川岛显然还沉浸在前一个回答中,赤司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抽手将那本书拿走了。 “诶诶?” “由我直接拿去扔了比较好。” “可是你拿着这个交给佣人,真的会说不清的吧?” 川岛掐着下巴,纯良无害地真诚分析。 赤司:“……” 这本带颜色书籍的最终归宿川岛没能得知,倒是在第二天知道了这本书的真正主人,竟然是那位前桌不小心混在掉落的书里捡给他的。 女生的热络来得奇怪,男生的也不遑多让,仅仅就这么一件事,前桌的前田同学便骤然和川岛话多热络起来。 请假之后,两人便从京都回到东京,川岛之前便被带去了量身定做了一套西装,赤司回本家的功夫他也回到了藤原家。 换上一套手工制的西服出来,川岛突然发现房间里多出了一个人。 “……你好?” 川岛试探地打了声招呼,金发的少女,明显是外国人,藤原家系可没有哪位是这种长相。 “你让人很惊喜。”打扮华贵典雅的少女突然露出了一丝极其矜贵的笑意,她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露出那双碧色的眼眸,“我是伊克莱·托内鲁,可以请问你的名字吗?” “当然没有问题,不过在那之前,”川岛恢复了人前的模样,温和有礼的回应,“托内鲁小姐,能否请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的出现让你感到慌乱吗?” “确实。”黑发少年——穿上西服的他看上去更有几分成年人的稳重,依然保持着礼节性的笑容,“毕竟这不是什么公众场合,正是家父的房间。托内鲁小姐突然出现在这里实在让我惊讶。” 伊克莱转过那双纯色的眼眸,内里含着显而易见的兴味:“是我擅做主张进来的,为这点向你道歉。不过我更想第一个见到你穿西服的样子,凛。” “……”川岛没忍住眉心一跳,“看来托内鲁小姐已经知道我的姓名了,只是不清楚小姐到这里来的用意?” “我都说了,是为了见你。”伊克莱重新举起那副望远镜,很滑稽的搭配,在她身上却仍然只能看得到高贵,恰是与生俱来,“毕竟怎么说都可能是我未来的未婚夫,我对你也很好奇呢。” 川岛不可置信地抬眼:“你说什么?” 第五十七章 夜间,七点五十分。 受邀人员几乎尽数入场, 宴会大厅充盈着各界人士, 却依然安静协调,丝毫不显嘈杂。 神木千鹤与父母一同出席, 必要的介绍寒暄后, 便融入了同年龄层的圈子里。须王环与父亲和奶奶一同出席,显得分外拘谨乖巧, 这时也才得以放松, 在凤镜夜身边喘了口气。 神木现在看见须王环就跟看情敌一样,见他过来,几乎是如临大敌, 冷不防被对方劫后余生的表情糊了一脸:“你怎么了?” “……没什么。”须王环摇了摇头,心有余悸,却绝不会在人前多言家事。 凤镜夜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低头看了眼腕表, 低喃了一句什么。 “凤君,你说什么?”神木望过去。 “是问川岛吗?”须王环插口, 得到凤镜夜的一个颔首才继续道, “确实, 都快开场了。” “说起他, 好像去京都念书了。”神木抵着下巴, 声音轻轻的, “虽然我不太理解这种举动, 不过看他也不像是特别抗拒继承人的事。” “继承人?”凤镜夜放下手中举着的高脚杯, “听神木桑的意思,像是肯定了?” 可分明他都没有得到半分风声。 “该怎么说好呢。”神木浅浅地笑了一下,在凤面前她向来的表现都比较矜持,此刻却更带笃定,“我总觉得凛不会一直待在外面,毕竟他是个那么难得的人。——不过也都是我主观的判断了。” 就算她这么说,惯于思考的凤镜夜也在瞬间罗列出了数个判断依据和可能,这更像是条件反射的能力,以至于大门处出现了另一个人影才彻底回神。 “那不是赤司吗?”神木细白的手臂交叠着,眯眼望过去,“……身边的那位是谁?” 站在赤司身边的女孩子留着短发,穿着纯色的珠光小礼服,神情不太好。 “真让人意外……”凤镜夜低语了一句,而后才从极广的脑内数据库给出答复,“那是大河源家的千金,大河原滋。” 神木便立刻睁大了眼,数秒后才觉失态地收敛神色,有些不可思议地道:“在这种场合带那样的大小姐出席,难道赤司家……” 她未说完就捂住了嘴,大门处紧跟进入的另一对人影让她简直怀疑这个宴会上到底还要发生多少事。 “道明寺和……” “伊克莱·托内鲁。重心在法国的世家贵族的千金。” 神木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望向身边孑然出场的两位。 虽说这个不会要求一定要携同女伴出席,但这个年纪也差不多是可以这么做了,他们却都没有这么做。 不过转念一想,在这等场合中携女伴出席的意义非同小可,神木可不想见到凤镜夜身边出现别的女孩子。 川岛是和迹部一起出现的。 两人应当是在门口偶遇,看上去完全是现凑入场——但不得不说,他们身上有种莫名其妙的和谐气场。尤其是其中一人开口说话时,另一人的微表情总会透露出一点什么难以言喻的气氛。 ……天呐。 神木扶了下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的词汇组成系统一定是在某个方面被什么不知名的病毒所入侵了。 至于稳步穿越人群朝这里走来的迹部与川岛,他们的谈话内容完全衬不上他们此刻独步闲适的强大气场。 迹部率先开口:“你刚刚在门口到底做了什么?我亲眼看见你把自己的女伴交给了道明寺。” “我如果带女伴进来才真是要‘做’什么了。”川岛朝对他打招呼的一位女士友好回礼,嘴唇隐秘地动了动,“我以为你会更好奇道明寺为什么就答应我了。” “我更好奇你是怎么说服那位小姐答应的。”迹部面不改色,看上去如同宏伟宫殿里被层层保护的大理石雕像,完美又不可侵犯,“另外,赤司带女伴出席更让我惊讶。” “……你赢了。”川岛抽了抽嘴角,随手身边经过的侍者手里取了两杯无酒精的香槟,“当务之急是找个好好能说话的地方,我觉得面部神经快要坏死了。” “呵。”迹部轻笑一声。 他看上去显然对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还能完美无缺做着小动作的事情习以为常,然后在川岛第三次的怀疑侧目下,险些裂开了那道从容不迫的春风般的笑容。 “你如果再用那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盯着我,本大爷不保证你还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川岛后背窜上一股寒意,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迹部,你今天戾气有点重啊?” 两分钟后,川岛才大概明白了迹部不同寻常的戾气来源。 ——交给他的并购案中途出现问题,竟然被人抢先一步下手。 在走向小幅度朝他们招手的神木之前,迹部晃荡着手中那杯趋近透明的昂贵液体,唇角上扬:“你知道,所要并购的公司是哪家吗?” 川岛敏感地顺着迹部的视线看过去,望向了长桌后半边陷在窗外月光中的凤镜夜。 “是凤家旗下的医疗器材公司。” 在川岛与迹部走过去的同时,这个本就引人侧目的小圈子直接上升为了引人注目,本想将须王环招过去好歹介绍给几个人的须王让见状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同一时刻,两个方向而来的道明寺司与赤司征十郎同时携着女伴走了过去。 于是在这一瞬间,与正握大位的父母辈不同,由小辈继承人在顷刻间所划分出的另一个圈子,让在场想要靠近的同龄人都不禁目光灼灼却止不住的望而生畏。 有幸在这个场面演变成现在这样之前便处于这之间的神木显然的不淡定了,她第一反应是看向与她几乎是同阶层的凤镜夜,却发现后者的目光径直穿越光影看向不远处走来的川岛和迹部。找不到同伴的焦灼感让她也随之将目光投往这群人中最为熟悉的川岛——或许在这个场合还是称呼“凛”更为合适,但川岛可不会让一般人这么喊他。 正当神木思考着要不要直接逃离这个巨大的漩涡中心时,心底那份利益权衡的根深蒂固还是让她最终牢牢地站在了原地,为了稳住稍显不安的心绪,她慢慢地喝下去小半杯来自富士山山顶的纯净雪水,余光瞥见仍然带着笑容仿若不谙世事的须王环,突然就产生了一种“这位大佬团的叛徒应该也可以当同伴”的怪异念头。 川岛终于走了过去。 神木以为他会第一个和自己打招呼,可是他没有。 包裹在得体手工西服里的黑发少年不再想往日那么散漫,他噙着毫不费力的温柔笑意,看向了与道明寺随行而来的伊克莱·托内鲁小姐。 对方也正看着他。 “托内鲁小姐,你今天很漂亮。”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了,我以为你更该提起将我交给其他人的事。”伊克莱放开了道明寺的手,俊男美女的特权中还有一条——随意的组合搭配也往往能出奇效。 川岛面不改色:“二位很般配,不是吗?” 伊克莱将望远镜举起,川岛知道她这是有什么话要说,奈何身边有个忍耐已久的道明寺。 “喂!”道明寺先是略显凶狠地喊了一声,而后不知想起什么,硬生生顿住了,凌厉的气势急转直下,“……忙我也帮了,说好的一笔勾销。” “当然。”川岛笑眯眯的,心情好,看谁都顺眼,“多谢你了。” 伊克莱此时已经没有说话的意图,打量的目光转开,举着望远镜看向金发的须王环。 赤司后脚踏过来,完美无缺地接上了这段对话结束的空档。 “凛。”他精准无比,温和自然地喊出了那个被神木早早在心底否定的称呼,说出来的话平稳而不可动摇,即便那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 大亮的灯光下,川岛的表情有瞬息的不自然,但还是生生忍了下去:“你来晚了,赤司。” 在末尾的称呼上咬字稍重,更像是无声的提醒。 神木在心底轻吁一声,心道不能这么喊果然是对的。 “有些事耽搁了。” 在赤司这么云淡风轻给出解释的同时,身边原本还能规规矩矩挽着他手臂的大河原滋突然就忍无可忍,虽然这么形容太没有根据,但那一刹那神木骤然觉得这种飞扬跋扈的姿态实在和不久前的道明寺司很配,两个人要是撞在一起指不定会造成什么可怕效果。 “你们说够了没有?”大河原滋紧紧地皱着眉,剔透白皙的脸颊透着一丝不正常的粉色,她狠狠地别过脸看向赤司,“我的任务完成,可以走了吧?” ——这绝对是“山雨欲来”的最好诠释。 神木想。 第五十八章 现在这个狭小而根系复杂的圈子里一共包含了九个人。 就算非要以等级来论其实大可以再加入进几个人, 但那几位足以在面上保持轻松的人却都没有这样行动, 只是十分乐意地作壁上观, 想看看这几位掺和了世家金字塔顶尖家族的继承人们聚集到一起到底会产生什么样化学反应。 如果神木处于漩涡之外, 她当然也乐意看见这一副场面,甚至巴不得他们之间来个针锋相对的戏码好让看客们欣赏个够。 但她现在恰恰就处在这之中。 盘旋在她心底的疑问多如过江之鲫, 从方才短短的几句交谈中不难听出伊克莱原本应当是和川岛一起进场的女伴, 但现在却交给了道明寺——这是不是代表藤原家已经决意要将川岛带回本家?道明寺和川岛之间原本过节颇多, 现在一副互相友好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伊克莱出现的用意到底还有多少?赤司携带的女伴又为什么…… 神木陡然痛恨起自己没有拥有天生的好头脑和与生俱来的直觉敏锐, 哪怕是从这纷乱的思绪中串联出一条丝线也好,她却也无法做到。 眼前的八个人各式各样,有的或许是根本不需要这么努力地思考, 有的依靠生来既有的最好资源便可高高在上,就连是她本以为可以算作一个阵营的凤——他笃定镇定地站在那里, 毫不规避地迎上了迹部的目光。 有些事物界限是无法跨越过去的,因为在先天上就被否定了。 除非——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一只手伸过来,不由分说夺下了她死死捏住的高脚玻璃杯, 川岛和她距离不远, 两步踏到她身边来,声音低沉柔和,“不舒服吗?” 除非, 界限里的人向你伸出了手,给了你一道通行证。 神木抬头看向川岛, 第一次发现记忆中一般高的小男孩原来已经比她高出这么多。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母亲在家里多次提起过的那句话——“要是当年那门亲事真的定下来就好了”。 她当然明白母亲的意思, 也是在这一刻最为明晰的明白起来。 凛和她也不能完全算是一个圈子的人。 他还在更高的地方, 和赤司征十郎、迹部景吾这样的人站在一起,因此在下意识的反应里,神木没有将他当做可以同盟的伙伴。 她打心底里知道这个人不一样。 “没事,应该是空腹喝太多水的缘故。”神木这么迟疑地说着,但却没有立即顺着这个借口离开,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另一边碰杯对峙的迹部景吾与凤镜夜,这群人过早地接受了同龄人、乃至普通人一生都无法触及的东西,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年,无声的杀伐间,如同领军兵临城下的统帅。 甚至于另一边的大河原滋与赤司也让她忍不住地窥探,前者在说出那句任性的话之后,赤司仍旧毫无动摇,神情不变,那温和的表象仿佛刻在他那精致的面容上一般,绝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然后神木听见他用那种浅淡带点清冽的声音说:“放任大河源小姐出会场,我会很难向令尊交代。还请稍微谅解。” 这出乱七八糟背后隐情颇多——也有可能就只是简单的联姻前奏戏码,让神木莫名其妙地有种得知秘辛的兴奋感,以至于她不经意抓住了川岛的袖子,却在意识到布料无与伦比的质感与镶嵌其上光滑炫目的钻石袖扣时立即放开了手。 “……抱歉。” “说什么傻话。”川岛还是带着笑意,“如果想吃东西,我可以替你拿过来。” 他没有说“现在就拿过来”,分明是看出了神木拙劣的解释,但也不会说破。 这让神木感到一种被支持的安心。 ——毕竟身边仿佛置身事外、事不关己的须王环都被伊克莱的主动交谈所带跑了注意力,她实在有种孤军奋战的感觉。 ——并且,身为外国人、拥有欧洲人深邃长相的伊克莱就算了,大河原滋站在那里的时候也是那么的焦点、夺人眼球,让入场跟在父母身边后被夸了一路的神木多少出现了一些微妙的不平与更似妥协的认命。 “这可不像你。”川岛和煦的嗓音一如记忆深处,“想太多没有必要的东西可是会失去原本的气势。” “才没有。”神木下意识回嘴,慢腾腾地瞪了他一眼,确实没有了以前的气势。 但川岛突然就笑了,上扬的嘴角扩大,眉梢眼角都染上明媚的笑意。 他长得好看,笑起来就更好看,神木晃了下神,先前复杂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道明寺指尖敲着桌面,看上去就快要到临界值了,这时瞥过来一眼,愣了一下,突然就安静了。 酒杯碰撞一触即走,上好的清脆声响,迹部悠悠地挂起一抹笑:“若不是这次收购案,我倒还真不知道凤三少爷这么不动声色。” “过奖。”凤镜夜略一垂眸,八风不动的稳定,“还是迹部君的行事更加雷厉风行,让人叹为观止。” “再怎么样也比不上凤三少的一手偷梁换柱。”迹部笑了笑,“噢,应该说是暗度陈仓。” “承蒙迹部君抬举。” 不清内里的川岛听得云里雾里,恰在耳畔,赤司低缓的声音有序响起:“凤家收购案被半路拦截,看来应该是凤镜夜自己出手。” 川岛毫不掩饰惊讶,扬起了眉梢。 ——这算是自家出手的东西被儿子亲手买回来了? ——凤镜夜哪来的这些资金支持和谈判渠道? 他看向赤司,后者稍稍摇头,眸色幽深。 “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川岛深以为然。 这圈里几个不简单的后辈都在这里了,难怪周遭目光错乱尽数落在这方。 就在川岛思考到底要不要问一句有关大河原滋的事情时,赤司再次率先占领先机:“听刚才的意思,托内鲁小姐似乎本来是你的女伴?” “有一半的几率是。” 赤司看着川岛。 “我不太明白这样安排的用意,事实上……”川岛略一停顿,“伊克莱在进来之前都可以选择她想一起的男伴,如你所见,她选择了我,但其实——你看,她明明对须王环更感兴趣。” “可你把她交给了道明寺。”赤司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幸好是托内鲁小姐,不然道明寺夫人的脸色就该难看了。” 众所周知,道明寺夫人道明寺枫独断专行、脾气火爆,在界内绝对是位不好惹的人物。 很难说道明寺司的性格没有遗传到这位夫人的固执和倨傲。 川岛叹了口气:“如果对方不是这种身份,我也不会这么难办了。” 他没过多停顿,话锋一转,“你和大河源小姐是怎么回事?叔叔开始操心你的未来婚事了吗?” “大河源小姐对这里不太熟悉,由我带她熟悉罢了。”赤司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但他当然也知道在这么重大的场合带女伴出席会在其他人眼里造成什么样的假象,“或许父亲有这种想法,但我会拒绝。”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任性与波动,仅仅只是阐述事实。 “我看叔叔应该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罔顾你的意愿。”脑中一闪而过那位美丽温柔的女性,川岛的神色软下来。 放开赤司的手臂却囿于某些原因而不得离开的大河原已经开始明显地表露出神色不佳,拿起酒杯时动作太急,差点泼了道明寺一身。 “喂你这个——” “道明寺。” 川岛离得近,一把制住了道明寺接下来的动作,赤司则眼疾手快地拉开了大河原,力道稳稳地落在对方手腕上。少女脚步不稳,猝然落到了后者怀里,出人意料的,迅速红了脸颊。 一场跃跃欲发的冲突随之湮灭在陡然升空的粉色氛围中。 川岛轻轻地吁了口气,道明寺突然心情不错地凑过来:“喂,我送你的东西喜欢吗?” “没打开过。” “……” 川岛理所当然地倒打一耙:“我不喜欢别人送我东西。” “什么?”道明寺转眼就被带跑,“你不喜欢?!” “啊,所以都说了我不要。”川岛毫无压力地说着,反正也不算完全说谎,他确实从不期待别人送的礼物,“以后别送了。” “……” 道明寺皱眉沉默着,看起来非常的暴躁和……郁闷? “你不需要讨好我,我们可以算是朋友了。”川岛顺势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话,笑逐颜开,偏精致的长相活灵活现。 道明寺本来想回答的话都咽回去,别开脸,闷闷地应了一声。 一直观察着须王环的伊克莱再度将视线转到他身上,举着望远镜久久没有放下,不知道她之前和须王环说了什么,后者现在的状态看上去有些恍惚,让正与迹部刀光剑影的凤镜夜不禁频频侧目。 川岛主动问:“看到什么了吗,托内鲁小姐?” “看到了一个说假话的人。”伊克莱笑意盈盈地放下手,望远镜的手柄在她手中转了两圈,折射出不同的光芒色彩。 “那我应该是看到了一位聪明而又漂亮的女性。”川岛四平八稳地夸赞着。 “你很有趣。”伊克莱继续转着那副望远镜,“如果家里的长辈让你娶我,你会怎么回答呢?” 这句询问如平地惊雷,谁也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最为内敛安静的女性会在这时直接地问出这种话来,到底该说是外国人的奔放过度还是说毫不迂回的真诚好呢,这还真是…… 这片区域本就没有隔得很开,所有人——不论是刚刚回神的须王环还是将谈话戛然而止的迹部景吾与凤镜夜,亦或是正盘算着要不要吃点小蛋糕垫肚子却猛然被震在当场无措眼睛乱转的神木千鹤,以及刚从赤司怀里迟钝起身的大河原滋与差点撞上的眉目不善的道明寺司,都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 “会答应的吧。” 寂静之中,黑发少年噙着笑意,面色不改地如是回答。 宴会开始了。 第五十九章 同一日, 四点十分。 “如果我没有听错, 托内鲁小姐之前说的是‘可能’。”川岛很快理清了一切思路, 却没有多说的意思。 “真让人意外。”伊克莱面部轮廓深邃, 蓝色的眼睛也被衬得十分耐人探寻,“只不过在刚开始惊讶了, 迅速就冷静下来了呢。” “原来托内鲁小姐是想看我惊讶的样子。” “但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那么, ”川岛气定神闲, 他看上去已经完全盘算好了, 以至于打算不管再听到什么都不会被动摇,“另外的‘可能’是什么呢?” 伊克莱抿唇轻笑:“我本来打算选择须王环作为男伴,但现在看来明显是你更加有趣。看来就算是听见订婚的消息, 你也不会再露出惊讶的表情了。” “如果托内鲁小姐实在想看,我可以配合。” “这张脸上连愤怒都没有呢。”伊克莱终于放下望远镜, 眼前这个人还是未归回家族的外姓,可是父母的授意再明白清楚不过。 “那是因为无关紧要。”少年抬手理了理袖口,漠不关心地陈述着事实, “如果是非结婚不可,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真是有奉献精神呢。” “不,是因为没有差别。” 伊克莱一怔,黑发少年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 在灯光下更显俊美从容。 ——“只要不讨厌,是谁都无所谓。” …… 明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却还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问出来。 伊克莱的打算到底是什么? 川岛想了想, 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便照实回答了:“会答应的吧。” 在这句话之后,短暂凝滞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神木悚然一惊,狠狠地抖了下脊背后立即捂住自己的嘴,不为别的,而是因为在这一片各异的反应中,她猝然看见凤同时放下了手中举着的高脚杯——她还没有瞎,完全能看清楚那个转瞬即逝的眼神到底是什么。 那是曾经出现在她自己眼里、名为“爱慕”的感情而引发的负面情绪。 女孩子对她们心上人一举一动的在意注视,是寻常人所想象不到的。 至于那可怕的直觉,此刻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她的心上人此刻所情绪波动的对象并非为了那位优雅高贵的法国女性,而是同为男性的、正以旁若无人态度自然站在那里的川岛凛。 一瞬间神木想要尖叫,但残存的理智促使她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丝毫的声音。 ——她甚至宁愿凤对伊克莱一见钟情而失态,也不愿意承认对方是喜欢上了她曾经可能的未婚夫。 到底是什么时候? 到底是为什么? 所幸现场兵荒马乱,并没有人去注意她此时的不正常。 在凛的那句话结束之后,最先发声的是迹部,他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上扬的尾音嵌合在缓慢暗下的周遭,却仅止于此,没有再说话。 事实上,这种反应才是正常的——比起令人窒息的沉默,这实在是太好了。 道明寺也难得没有大开大合地随心所欲,眉头锁紧,阴沉不愉地低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川岛没有说话。 因为这句话并不是在问他。 伊克莱的目光有些诧异地望过来,显然完全没有被这样对待的经验。 尤其对方还是一位男士。 法国男士以多情绅士出名,就算是年龄更小的也十分有照顾女性的意识。在这种环境长大的伊克莱一时间无法反应,也理解不了。 伊克莱觉得新鲜,面对来者不善的质问也不惧,背着手将望远镜甩得十分欢快,淡定回答:“这可是确认心意前的必要程序。” 川岛闻言笑了笑,知道当不得真,收回视线喝了口香槟。 想了想,总觉得不能让道明寺这种没什么弯弯绕绕头脑的人去和伊克莱长久对话,便在暗地里拉了道明寺一把。 动作太突然,道明寺下意识反手抓过去,正好抓住川岛的无名指和小指。 两人都停了一下。 川岛是没想到,但不做他想,很快抽回手。 大河原滋也被伊克莱的直白奔放震住了,眨了好几下眼,莫名其妙想看看身旁的赤司——当然,她才不是要那么做呢,只是单纯看看对方的情绪罢了。 可是赤司不知何时垂下了眼,掩盖了其中的一切情绪。 大河源失望地移开视线,偶然瞥到对方仍握着酒杯的手指,上面已经泛着无血色的青白,不知道是用了多大的力道。 可是下一秒,那只手携着酒杯移出视线,再看时分明是毫无异样。 饶是素来大大咧咧的大河源也发现这里气氛的不对了,像是有什么将会一触即将爆发的巨型危险正在酝酿成型中,压抑得几乎令人呼吸不畅。 此时的宴会中心处,藤原和哉自二楼走下来,身边跟着的…… 川岛蓦然睁大眼睛。 是父亲。 身侧的迹部与赤司不约而同的眼神碰撞,道明寺与须王环脸上的沉色未褪,看上去也很有几分如出一辙,凤镜夜和伊克莱则是颇为隐晦地看了川岛一眼。至于大河源和神木,都稍微有点跟不上节奏,前者沉浸在不知名的莫名其妙中,后者则被先前的打击弄的迟迟回不过神。 ——这就是事件发生时,所有人的不同状态。 “……将由清一来继承我的位置。” 川岛一字不落地确实听到了这等掷地有声的宣告,让他在意的不是那份意料之外,而是更多的留存于他心中的“果然如此”和对于父亲本人意愿的在意。 在他进入会场、将伊克莱交给道明寺之前,他曾见过父亲一面。 对方什么也没有透露,只是问了他一句话: “如果某件事不得不去做,只要觉得无关紧要,小凛会答应的吧?” 他点头了。 “那还是不行呢。”藤原清一笑着感叹一声。 …… 父亲当时对那句话持否定态度,那么他本身应该不可能是这个状况。 只要不是被逼无奈就好。 凛稍稍放下心来。 与顷刻间成为焦点的藤原清一与川岛凛比起来,身为大哥的藤原有知及藤原治也所收到的目光更为隐秘探寻。这场宴会的主要人物也由藤原和哉这位寿星不着痕迹地变为了藤原清一。 “我觉得贺完寿我要赶紧走。”川岛端着一副浮于表面的笑意,扯着快僵硬的唇角小声说着,他倾吐的对象自然是与他同时进场的迹部景吾。 迹部与凤镜夜的一番交谈后没能套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反而切实感受了一把对方铜墙铁壁般的滴水不漏,现在的战意指数“蹭蹭”往上涨,乍一听川岛如此泄气的话顿时恨铁不成钢的心思充盈整副身心。 “一堆等着奉承巴结试探的又不可能吃了你。” “……你的叙述让我感到疲惫。” 光是听听就觉得麻烦又头疼。 “怕什么,你就算没有那个姓氏还有血统。”迹部环顾着会场,眸色很深,“几大世家被期待的继承人,现在基本都在你身边。” 他不轻不重地放下高脚杯,神情倨傲睥睨:“趁现在保驾护航的人齐聚一堂,不妨早点适应。” 虽然料到这场宴会一定会发生些什么,但川岛并没有将此刻自己处于觥筹交错间的忙碌也一同算在内。 事实上比起刚刚登上家主之位的父亲,他确实可以说是非常轻松——如果他真的像迹部和赤司他们一样,对这类事情得心应手的话,那确实是可以这么说了。 道明寺不久前就被姐姐道明寺椿拉走带去母亲那边,看样子是终于忍耐不住要询问女伴的事情;神木趁着空档跑到父母那边,任凭对方怎么暗示都绝不再踏入那个漩涡中心;伊克莱不再表现出对须王环的兴趣,而是安静地挽着川岛的手臂一同游走在会场之内。 ——怎么说呢,好歹挡住了大部分带着女儿过来的心思,川岛也就默认了这等做法。 虽说跟着道明寺一同进场的女伴整场都跟在他身边看上去是有些奇怪就是了。 同样带着女伴的赤司跟他的情况差不多,孑然一身的迹部和须王环则稍微显得有些环绕众多,尤其是须王环,比起时隔多年的“新手”川岛,他这位刚被接回国的继承人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幸亏有凤镜夜从旁帮衬,否则指不定有多难应对。 “我有个问题想问伊克莱小姐。”在两人距离贴近的情况下,川岛低声开口了。 “是关于我刚刚问出的问题吗?”伊克莱带着微笑同时低语的功力也不差。 “不,是关于那副望远镜。” “嗯?” 川岛微微地笑了,不同于完全的礼节式,带上了温度:“伊克莱小姐的某些话,好像只有在透过望远镜的时候才能说出来呢。” “……” “是心软吗?真是温柔的女孩子。” “不要这么会夸人。”伊克莱重归镇定,“要是我真的选你,可就麻烦了。” “我并不讨厌伊克莱小姐。” 川岛半点没被吓退,仍然秉持着惯常温和的模样。 “但我可不敢招惹你。”伊克莱意味深长地道,“望远镜可不止是你说的那个作用,有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也能透过那里发现。这就是我问出那个问题的理由。” “那么,请问伊克莱小姐,你看到了什么?” 金发碧眼的少女侧头附上他的耳畔,热气呼出吹得末梢神经一阵敏感的战栗。 “我看到了,爱意。” 第六十章 “我看到了, 爱意。” 川岛微微一哂:“法国人的措辞都这么浪漫直接吗?” 伊克莱弯着眼睛:“也对同性感情看得很开。” “……” 川岛一滞, 并不清楚伊克莱现在所说到底是指谁。 “伊克莱小姐, 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 “我只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即便是这么认为了,也无凭无据毫无威胁,川岛便没有继续辩解。 西园寺绘梨佳迎面走来,不久前,她与藤原治也正式解除了婚约。 “西园寺小姐。”川岛停住脚步, 朝她颔首。 “川岛君。”对方礼貌客气地打着招呼,唇边的笑意毫无温度, “好久不见,该恭喜你了。” “我好像没什么值得恭喜的, 西园寺小姐大概是误会了。” 西园寺绘梨佳但笑不语,颔首离开。 “得不到心上人总是可悲的。”伊克莱突然这么说,“凛, 我们不妨做个交易。” 原来如此。 川岛心下了然, 气定神闲地侧眸望过去:“所谓交易, 要以双方交换为基础条件,不过我好像不缺什么,这件事好像是谈不成了。” “那就换个说法。”伊克莱显然是有备而来,“比如‘还人情’?” “噢,哪方面的人情?”川岛没有急着反驳, 而是迅速地在脑中筛选可能——法国。 伊克莱一直注视着他, 也能最直观看见他的细微变化:“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家母去年的项目曾经受贵人相助……”川岛在心底叹了口气, “伊克莱小姐想谈什么?” “我对须王环很感兴趣, 在来之前调查得知,他似乎和凛君的朋友走得很近。”伊克莱举起望远镜,丝毫不在意会场之内其他人所投来的异样眼光,“我希望凛君配合我,让我和须王君之间没有阻碍。” “……” “不愿意吗?” 川岛抬手抚上耳后,微叹道:“强扭的瓜可不甜啊,伊克莱小姐。” “与其在联姻时面对完全没有兴趣的人,我更愿意做这样的努力。” 看似稳重端庄的少女却在此刻说出近乎天真的执拗话语——当然,话语内容可与“天真”二字毫不沾边,少女款款而行的步伐柔美而娇弱,亦是完全看不出眼底的坚持与计量。 耳畔的泪滴状宝石耳环几乎全在同样的限定幅度内晃动,精准微小的摆动,让人想不出到底是经过了多么严苛的训练才能持续整场、且在转弯回身时也能保持这等的矜持优雅。 伊克莱·托内鲁毫无疑问是位素养优秀的尊贵女性。 落于空气中的一丝叹息,这是切实发出的声音,可其间不见分毫本该属于“叹息”所代表的负面情绪,倒像是十分单纯而甚至显得有些无意义的动作。 “我相信伊克莱小姐在出手相助的当时并不是为了今天与我谈条件。”少年墨绿色的眼眸在交错的光影间本该更显幽深,却意外的清澈透亮,“虽然很想就此答谢伊克莱小姐,但——我很抱歉,这件事不行。即便我对须王君也不怎么满意,但事关家里的小妹妹,可不能作为我还人情的牺牲品。” “……” 伊克莱静静地望着他,绝不是无话可讲、也并非有所怔愣,而是在那瞬间不知怎么说出原本预备好的说辞。 “……真是想选你了。” 他们正好走过人流稍多的中心地带,伊克莱勾着他的手臂,轻轻用力促使他停下脚步:“没有你的帮忙,我也有办法的。” “我知道。”川岛顺从地停下脚步,“那就是伊克莱小姐本人的意愿,不是我能干涉的事了。” 明明表现出了“好哥哥”的模样,却没在这时候说出自以为是的维护话语,相当理性而进退有度啊。 说起来他对自己的事情都不是那么上心,只要不是讨厌的对象,非结婚不可也没有关系。真是个奇怪的人。 伊克莱相信自己的感觉,这绝对不是什么能随意招惹的对象。 不过—— 另一边的须王环方才从晃神中彻底恢复,脸上阳光的笑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少见的凝重与沉默,带着一丝脆弱的茫然,让回过身来的凤镜夜不禁皱起了眉。 “环?” “……啊?” “伊克莱小姐对你说了什么?” “她……” 须王环显得很是犹豫,挣扎几分,垂下视线,声音轻轻的:“我家里的状况镜夜应该都知道吧。伊克莱小姐告诉我,如果答应和她订婚,就会让我见到母亲。” 凤镜夜一怔。 以“永不见母亲”为交换条件而日本的环,在不提起这件事时所有人都只会看到他光鲜亮丽的外表,甚至于他自己也时常笑着,让人忘了他其实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年龄来算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骤然离开相依为命的母亲身边,还要笑着告诉对方自己过得很好,说是不想念绝对不可能。 “镜夜……”少年的声音竟然如此消沉,“我该怎么办?” 通常会问出这个问题,就是在心底已经有了一定的计量,天平的两端同时摆上了东西,想见到母亲和不愿意放弃……春绯吗? “你已经有答案了。”凤镜夜轻轻地道。 十几年感情的生母,和一个虽然喜欢但却并没有相处多久的女孩子,这种选择是毫无比较性的,结果可谓是昭然若揭。 须王环抬首,第一次露出此等无助的目光。 然后下一秒,他慢慢地睁大了眼。 “伊克莱小姐她……” 凤镜夜跟着转过视线,正好看见伊克莱亲吻凛的那一幕。 角度好像有偏差,应该是在脸颊上。 “……” 在这一刻凤镜夜甚至不能准确描述自己的内心感受,仅只能遵循蹭然而起的怒火,带动着身体机械地想要前进——他们所处的地方其实较为隐蔽,只不过因为是瞩目的焦点,才会被须王环和凤镜夜下意识地关注而能一眼看见。 带走他。 去带走他。 脑海中全是这样的念头,凤镜夜迈出两步,另一侧的人影比之更加快速决然、且目标坚定地向阴影处的那两道人影走去。 那几乎是毫不停顿、凛冽到锋锐毕显的身姿,凤镜夜从来没有在对方身上体会到这么可怕的感觉,仿佛是压抑已久的火山表面,岌岌可危的那一线马上将要被引爆。 凤镜夜竟然硬生生被那股浑然天成的气势震在当场,从而迟缓了脚步。 川岛完全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吻住的,毕竟没想到伊克莱真会如此大胆地做出这种等级的亲密举动——这可不是在法国,就算用见面礼来解释,这也实在迟了一点。 “伊克莱小姐,你这是……” “咦?来的居然是最意想不到的人。”伊克莱仍旧带着笑意,慢慢地退开了,眸光潋滟,注视着川岛的身后,“是我观察不周,竟然漏掉了。” “你——” 川岛的话没能说完,手腕被一股决然的力量所握住,那只手他再熟悉不过,侧眸便将赤司眼底凝聚着的风暴窥探无余,心底一惊,当下都忘了反抗与质问,被赤司二度抓紧得无法挣脱。 “跟我走。” 平静到令人心颤的声音,川岛止不住的心脏狂跳,甚至觉得呼吸都停摆了,一个字节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赤司…… 好可怕…… 不要…… 由通至花圃的侧门而出,由背影望去只不过是两位感情不错的少年并肩而行,实际上川岛脚下的步伐踉踉跄跄,被赤司挟住的那只手臂随着恐惧颤抖不止,途中好几次差点绊倒,大脑却像罢工一般无法做出任何一点反应与应对。 伊克莱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可惜距离已经不足以她匆匆赶上去再拦住,尤其在她稍有动作之初,那位周身气势完全大变的赤司征十郎陡然回眸望了她一眼,那饱含冷漠的眼神如同淬了毒、泛着寒光的匕首,明明白白地作出警告—— ‘别过来。’ 那是何等令人无法质疑反抗的可怖威慑。 直到赤司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伊克莱方如梦初醒地扶着墙边狠狠地喘了口气。 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真像是噩梦一般。 如果早看出还会招惹到这号人物,她是怎么也不会冒险做出挑衅之举的。 ——川岛的大脑终于迟缓地再度开始运作。 在赤司将他带出拐角后,川岛猛地做出了抽回手的挣扎动作。 赤司猝然停下脚步回首看他,妖冶的异色瞳此刻更显泾渭分明,像是有两个不同的人格硬生生在眼前撕裂,让川岛感到一阵不妙的眩晕。 腕骨处传来的疼痛明确地昭示着危险的讯号,赤司没有放开他的手,也显然没有放手的打算。 “赤司……” 开口的声音有些陌生,沙哑而颤抖,有着不协调断弦般的悲鸣。 川岛止不住那种生理上条件反射的颤抖与畏惧,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克服了,原来并没有。 和平的假象只不过是在赤司另一重的伪装下暂时压制罢了。 “如果你再锁我一次……” 川岛死死地攥紧手心,指尖刺破了掌心的肌肤,渗出鲜艳的血珠。 “我们就彻底完了。” 第六十一章 赤司诗织的病来势汹汹, 明明前一刻还温柔和隽地站在那里, 却在下一刻突然的晕厥。 彼时赤司征臣正从国外匆匆赶回, 守在手术室前的只有他们两个孩子,尽管凛那么想要安抚赤司,可实际上他也只能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以求传达一丝力量。太小的年纪,不论怎样的临危不乱,面对死亡如此可怕的课题, 都会溃不成军。 很严重的病,凛都没有听过那种病的名字。 赤司征臣和赤司征十郎守在病床前, 如出一辙的红发赤眸,皆是一言不发的内敛隐忍。 “赤司叔叔, 为什么还要忍耐呢?”凛不解地望向自己的父亲,墨绿的瞳底充斥着担忧与不解。 藤原清一叹了口气:“他那个人就是那样,再悲伤也不会表现出来。” “就像阿征一样吗?” 藤原清一一怔:“是吧。” 凛若有所思地点头, 决定了:“那我会好好陪着阿征的。” 藤原清一摸了摸他的脑袋, 很轻很轻地, “嗯”了一声。 凛确实全程都陪在赤司身边,就连最后死亡已是尘埃落定时,他也紧紧地抓着赤司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像不这么做,身边这个人就会陡然掉进什么迷失的深渊里。 但赤司一直是坚定的、自持的, 凛从来没想过他真的会有那么一天。 最初感觉到异样的只有凛, 因为赤司不知不觉间变得非常寡言孤僻, 不和其他人过多交流, 只有凛能亲近他,所以也只有他能发现。 “阿征你的眼睛……”凛使劲地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颜色不一样了。怎么回事?” “是吗?”赤司抬手捂住变为金色的左眼,唇边的弧度很冷,目光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凛,“你害怕我吗?” “不啊。”凛一脸蒙圈,“为什么要怕你?” “嗯。”赤司低头,紧紧抓住凛的手。 力道有些大,凛不太舒服地挣了挣。 赤司突然侧身,将脑袋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阿征?”凛声音都变轻了,毕竟这是赤司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露出稍显脆弱的一面。 “别离开我。”抓着他的手更加紧,下面的话却听不清了。 非常怪异的感觉。 但凛还是点了点头,给出保证:“我不会走的,你放心。” 亲人离别之痛非亲身不能体会想象。 赤司一定是很害怕,而且很孤独。 但能够表现出来,总比一直憋在心里的好。 凛这么想着,觉得赤司这样也不错。 逐渐的,赤司越来越喜欢跟他待在一起,一段时间内看不到他后,再找到他时,赤司就会显得非常阴郁沉冷。 以前分明是他更缠人,不知什么时候,却变成他每时每刻都会被赤司找到。 在什么书上看到过,是被当成心理依赖一类的了吧? 可赤司在其他人面前并不会这样,以至于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就连管家爷爷也没有看出什么,更不会去通知赤司叔叔。 一直顾及着赤司的心情,凛处处退让顺从,开始觉得压抑窒息。这种被掌控的感觉太让人不能接受,终于在赤司又一次切断他与其他人联系时,凛忍无可忍了。 “阿征,你想干什么?”凛皱眉不悦地质问,“连我说话你都要管吗?” “你很不开心吧。” “什么?”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眉心一跳,赤司的手指覆了上来:“不是说过不会离开我吗?到底怎么才能……” “……什么?”凛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动作似乎对眼前的人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赤司整个人都僵住了。 “害怕我了吗?” “你在说什么?”凛不安地抿唇,“要我去喊管家来吗?” “……” 赤司以一种极其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后来的事情完全超出想象,他们起了争执,归根究底就是赤司那莫名其妙的掌控欲,凛也被彻底激怒,口无遮拦地将话说绝,转身就大步离开。 本意并非刻意要去刺激赤司,但这个举动在赤司眼里显然被解读为“抛弃”、“背叛”一类。 那个时候,赤司是抓住他的手挽留过的。 可是—— 当赤司将他关在先前仅是设计而来的小密室里锁起来时,凛心底原本的心软情绪完全烟消云散。 有些人可以忍受黑暗,但有些人不行。 甚至于密闭的空间都会让人感到焦躁,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出去,不然就会因为心理上的不适而产生呼吸不畅至几欲呕吐的感觉。 一整个下午和晚上的时间,里面没有传来改口的话语。 赤司打开那道门后,见到的是对方冰冷宛如无物的眼神。 和漠然外表下,对他靠近产生的由衷害怕与颤抖。 “不要靠近我,”凛抖着嘴唇,“有本事你就再锁我一天。” “——最好别给我机会跑出去。” 站在面前的不是朋友,而是拿着已知软肋迫使他屈服的人。 藤原凛对此深恶痛绝,赤司他也不是不知道。 “如果你再锁我一次……我们就彻底完了。” 说出这句话时,川岛是在赌的。 他没有决然地掉头就跑,而是在磕磕绊绊的畏惧间选择了最后一次相信,宛如孤注一掷的赌徒。 “……我没想那么做。”赤司的声音和他一样,都是沙哑的,“我绝不会再做出那样伤害你的事。” 那是当初的赤司,在听见他那句话后终于自那股魔怔般的可怖清醒,向他道歉后所说的话。 他没有回应赤司,也没有回应那之后的任何表达。 “吓到你了,是吗?”赤司松开他的手,看见那上面浮着的一圈淤痕,眼底迅速聚集了名为“愧疚”的感情,“抱歉,我……” 他向前走了一步,硬生生地停下了。 这次眼前的人没有后退。 “你在吃醋啊。”川岛揉着手腕,轻轻地叹息,“赤司,你能分清楚对我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吗?不是陪伴就可以被错认为爱情的。” 这是川岛第一次将朋友喜欢自己这件事摆到明面上说,此前都是规避与躲藏的情绪更多。 赤司在他人生的占比很大,反之亦然。 孤独成那样的赤司征十郎,感情经验又不多,会不会是弄错了这种羁绊的区别。 ‘人的反应是事件布局中最大的变数。’ 赤司没想过那么早被发现自己的心意,也没想过在这等全然不合适的场合和凛谈论他的喜欢——可他有预感,此时不说那才是真的万事休矣。 “即便我没有相关的实际经验,但绝不会把这种事都弄混。”赤司安静下来,“要我认真地说一次你才能相信吗?” “我不是……” “凛。” 赤司只喊了一个名字,川岛便立即开口打断了他,切断所有未竟的话语。 “我不想听。” 他眉目清隽,语气却很冷淡,光影渲染下五官显得很是深邃,墨绿眸底满是冰霜。 饶是赤司都从未见过他如此分明的绝情模样。 “我不会回应你,所以不要继续。” “什么办法都不行,不要白费力气。……趁还来得及,清醒一点吧。” 赤司放在身侧的手指陡然痉挛性地抽搐了一下,异色瞳底的瑰丽色泽黯淡下去,虽然仍保持镇定却丝毫不显生气。 “还有……”川岛闭了闭眼,不太愿意看赤司这样,多少觉得自己太过无情了,“在你彻底整理好心情之前,不要和我联系了。” 说完,不去看赤司的反应,转身沿着原路折返,伊克莱在门边不远处,看见他回来,松了一口气。 川岛心情并不好,原本还能稍微应付的心思此刻也烟消云散,仅仅对伊克莱想要跟过来的行为比了个要先行离开的手势,不顾着抛下女伴的行为有多么失礼,他径自穿过大厅走向门口。 神木突然出现拦住了他。 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我……你……” “没什么事我可能要先走了。”川岛低头委婉地催促。 “……”神木颓然地放下手,“那你走吧。” 川岛并未急着迈步,他沉吟两秒,低声道:“不该从我这里入手的,神木。” 少女受惊一般猛地睁大了眼,慌乱得不行,长长的睫毛快速地在下眼睑扑出半圆形的阴影,她紧紧咬着唇,看上去就像要快哭出来了一样:“我当然知道啊……”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 ——爱情真的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吗? 望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少女,川岛平静的眼底竟然显出几分冷漠的不解来。 但他突然想起,那年诗织阿姨逝世时,赤司叔叔数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赤司家的人都是既深情又固执啊。” 父亲担忧却无能为力时,曾经这么无奈地评价过。 第六十二章 川岛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 不敢惊动父亲, 病历证明是假借迹部大爷之手得来的。 虽然拿到的过程略显艰辛,毕竟接连被同性好友告白的川岛实在是怕了,又猝不及防想到迹部大爷之前扔过来的那颗纽扣, 川岛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 差点没被迹部当场打死在冰帝高等部的学生会室里。 “川岛凛你脑子进水银了吧?你敢再说一遍本大爷绝对直接让你沉尸太平洋!” “我这不是随口一问嘛,消消气……诶诶!别撕病历啊!” 就凭迹部那难以置信的惊恐眼神以及明确可见的汗毛倒竖, 川岛绝对可以确定迹部是真的·好朋友。 “迹部,你的存在证明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川岛义正言辞。 迹部凉凉地瞥他一眼:“你的存在也证明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川岛:“什么?” 迹部:“本大爷真的是善良才没有第一天就把你打死。” 川岛:“……” “行了。”迹部收起玩闹的心思,将病历扔给川岛,“现在可以说说, 到底是和赤司怎么了吧?” “没什么……” “那就没有下次了。” “……”川岛撇嘴,“闹了点不愉快, 我先离开避避。” 迹部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废话。” “其他的不方面讲嘛。”川岛好言好语, “多谢啦。” 迹部状似不耐地摆了摆手, 停了一会儿, 才又开口:“接下来的打算呢?——想轻易回冰帝可没那么容易。” “还不至于玩得这么大。”转学都弄出来了, 他这才入学多长时间,“缓一个星期大概就行了。” “那这段时间你要留在东京?” “嗯。”川岛有点犹豫, “找个酒店住,当放假了。” 迹部敲着食指, 神色淡淡的:“川岛。” “嗯?” “……”迹部收回要说的话, 转瞬改口, “你该走了。” 川岛:“???” 川岛不太愿意在东京待的原因, 有一部分是道明寺也回国了——从对方之前的一些行为来看,现在草木皆兵的川岛实在很难不往某个方面去想。 不同于凤镜夜与赤司征十郎,道明寺司这种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大张旗鼓得到的人太难应付,如果真是某种不妙的开端,他还是早早避开为好。 一个星期的假期很快过去,川岛回京都之前冰帝正为都大会做着准备,他顺便下场帮忙陪练,而此刻夏季杯篮球联赛的前期选拔已经接近尾声。 洛山毫无意外成为京都区第一。 川岛不是一军成员,在不在都无所谓。 意外的是赤司并未出席夏季杯,从前座那里得来的消息,“奇迹的世代”都没有参与这次的夏季杯最终决赛。 这不得不让川岛想起赤司曾跟他说过的那个约定。 “诶,”前田突然凑过来,像是说悄悄话一样,很小声地道,“你和赤司是不是闹掰了?” “嗯?怎么说?” “你俩最近都不说话了,上学放学都不是一起的了。” “哇,原来你这么关注我啊。” 前田翻了个白眼:“都是一个班的,我又不瞎。” 川岛笑了笑,没说话。 都是高中生的年纪了,前田也不傻,懂了,没再问。 右手拖着下巴,没话找话:“你最近怎么都不看书了?” “没找到合适的。”川岛随口回答,上课铃响了。 不说还好,说起看书突然就想找点什么看看。 趁着午休的时候,川岛准备去图书馆找几本合适的。 他在名著选读与政法变迁之间犹豫,侧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哟,川岛。” 川岛还保持着抬手抵住两本书之间空档的姿势,高挑孑然地站在那里,闻言侧脸过去:“实渕前辈,中午好。” “都这个时间了,不去吃午饭吗?”实渕饶有兴致地走过来,看了眼他想要选的书,调侃,“相当高杆的书籍啊。” 川岛笑了笑:“前辈也没有去吃饭呢。” “我是来找人的啦。”说及此,实渕顿时显得很是苦恼,“小征最近总是不吃午饭,成天不是训练就是学习,要不就是忙学生会的事,我真怕他哪天在球场上直接晕过去了。” “……” “哎,劝他也不听,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实渕毫无所觉般继续道,“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我说川岛你不是和他……” “学生会找过了吗?”一言不发的黑发少年突然果断地道。 “……没呢。”实渕一怔,笑了,“那你去学生会,我去篮球部看看?” “嗯,麻烦前辈了。” 少年飞快地跑了出去,身后的实渕看得一愣一愣的,好半晌才喃喃道:“这话该是我说吧……” …… 从图书馆绕过b区,就能看见学生会室所在的行政楼。 川岛三两步地跨着阶梯,很快就抵达了五楼。 学生会室的招牌近在眼前,川岛手已经放在门把上,又觉得不妥,刹那间想将力道收回来,结果门竟然没有合上,他顺着便将门推开半边。 “……” “……” 赤司正站在桌面,微风从大开的窗户溜进来,将他抬首间的碎发扬起。 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物体阻碍,就着两米多的距离无声对视。 “你……”被这么专注地望着,川岛有点尴尬,却还是没有忘记自己原本的任务,“吃过午饭了吗?” “没有。”赤司收回视线,垂下的眼眸藏在阴影里,辨不清情绪。 川岛莫名生出一股怒意:“有必要吗?现在就去吃饭。” 他语气中的强硬太过少见,赤司稍稍抬眼看向他:“你误会了什么?” 川岛默了默,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被实渕骗了。 “抱歉,可能确实是误会。”川岛飞快地说完,握拳抵唇轻咳一声,“我先走了。” “等等。”赤司叫住他,声音又恢复到了那种波澜不惊的平静,“你现在住在哪里?” “租的房子。” “回来住吧,要是让父亲知道,会不大高兴的。” “……”川岛眨了下眼,眼珠在下睫毛处犹豫地转了转,“再说吧。” “嗯。” 赤司也没有多说,难得连一句问候关心的话语也没有。 川岛带上门走了。 下午部活的时候,实渕还特意凑到他们二军的场地来找他聊天,川岛一脸无语地望着他:“前辈,下次别开这种玩笑了。” “好好,我本来也是想让你们和好的嘛。”实渕摊手,无辜道,“毕竟你们到底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无从下手啊。” 川岛和赤司关系好,这是毋庸置疑的。 毕竟实渕还从来没见过、也无法想象有一天赤司会被谁以寻常的恶作剧去绊一跤,但川岛做到了,不仅能这么做,还能用简单的两句话便让赤司毫无芥蒂地笑出来。 当时在场的一干部员简直都觉得是自己练球练出幻觉了。 如果说实渕在哪个时刻最能感觉赤司征十郎这个人还算个平常的高中生,大概就只有和川岛在一起的时候,多了几分鲜活的生气,少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冰冷距离感。 “实渕前辈还是好好练球准备冬季杯吧。”川岛不为所动。 “哎呀真是伤人心呢。”实渕捧心难受状,比部分女孩子还要漂亮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看着小征最近越来越辛苦,越来越消沉,我作为前辈和部员却什么也做不了。” 川岛:“……我觉得前辈你现在就做得够多了。” 实渕很受用地朝他抛了个风情万种的眼神。 川岛:“……” 他暗自叹了口气。 赤司辛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学生会长加上篮球部长,外加一个班长之位,三重加身,还一直保持着年纪榜首的位置,想不辛苦也难。最近即将到来的体育祭更是无形多加了一重,倒并不是因为他的原因。 至于消沉—— 川岛手一抬,触篮弹开,没投中。 “前辈您看,我要抓紧练球了。”川岛走去捡球,“先告辞了。” 徒留实渕在身后旁若无人地继续说着:“投篮也是小征的风格呢,嗯,就是故意没投中。” 听着这番话,川岛忽然没来由的烦躁。 是,他知道自己身上赤司的痕迹太重了,有些即便被他自身二次改变,却还是改不了那种根深蒂固的东西。 这种仿佛永远斩不断的联系让川岛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烦躁,甚至产生了一种已经被某种事物牵制的感觉。 ……为什么不能好好做朋友呢。 川岛完全想不通。 在洛山参加体育祭,川岛倒是没有在冰帝时那种忙碌的感觉。 在班级与学生会都没有职位,不像迹部当初的早早邀请,赤司并没有对他做出任何要求。 除去班委,半晌同学至少要报名参加一个项目,川岛当时在看书,前田便随手帮他划了一个“男子4x100借物赛跑”。 都是班上的同学,前后顺序是随便决定的,由于川岛全程没有异议,最后决定性的一棒便交给了他。 ——“川岛头脑那么好,‘借物’这个环节一定没问题。” 到了体育祭当天,凭着前几棒的奋勇,川岛的最后一棒亦是遥遥领先。 他最先抵达借物地点,工作人员拿上来一个盒子让他抓取一张。 他拿上来一张粉色贴纸的,没注意到工作人员的脸色骤然变了。 打开。 「学生会长。」 “……” 这是能随便“借”的吗? 第六十三章 “这个……” 川岛举着那张粉色的贴纸, 将内容展示给面色有异的工作人员看。 “啊啊弄错了!”工作人员低嚎一声, 拿出另一个在外看起来毫无二致的盒子,“那是女子借物跑的盒子,这才是男子的。” 川岛:“……” 吓死了。 他正要将纸条放回去, 耽误的空档, 第二名紧随其后跟上来,二话不说抽了一张纸条, 看都不看就跑走了。 “……” “……” 川岛和原地的两位工作人员都震住了,缓缓看向第二名方才伸手的那个盒子。 工作人员a:“他抽的也是女子借物跑的盒子……” 工作人员b:“呃,要不就将错就错吧……” 川岛:“这么随意不太好吧……” 两人一同朝他沉重而坚定地点了点头:“同学,你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吧。” 川岛:??? 接连跟上来的选手逐渐变多, 赛道外其他几棒的同学简直要着急炸了,群情激奋地不断挥手示意他赶紧去找东西。 川岛抽了下嘴角, 默默地拿着贴纸去寻找“学生会长”。 他一边跑一边环顾场地, 视线从主席台扫过, 然后是学生会的休息区, 最后晃到自家场地, 见到了要找的人。 场边几个人见他眼睛搜寻的模样便知不是什么寻常见的东西,最后见他竟然笔直地朝a班区域走过去, 不由地跟着猜测: “到底要借什么?” “……总觉得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洛山借物跑本来就一个比一个离谱的,不然也不会让去川岛担任最后一棒了。” “只能祝他好运了。” 他们几个都是从洛山初中部升上来的, 对洛山部分所谓“传统”的厉害之知道得一清二楚, 借物跑便是其中难得的一大项, 每年总会弄出点什么引人侧目的事情来。 a班看台上的诸位眼看着他们这场比赛的最后一棒拿着贴纸目标明确地走过来, 纷纷准备好了自己身边所有可能用到的东西——集体荣誉感可不是开玩笑的,热烈起来绝对壮观。 “那个……”川岛转眼跑到看台下方,仰着视线,没有确切的焦距而显得有些飘忽,仿佛在刻意回避什么。 “什么什么?!”离得近的女生已经激动了,“你要什么快说啊!” “……请让赤司君过来。”川岛生无可恋地举起贴纸,“我要把‘学生会长’带过去。” “……” 沉默两秒,骤然爆发出几阵男女混合的呼喊: “赤司君赤司君!!” “把班长抬下来——不是!快让班长过来!!” “要的是学生会长!快让路让路!!!” 川岛:…… 洛山的集体荣誉感培养得真好。 要不是看台高度差距太大,川岛甚至毫不怀疑他们能直接让赤司从台子上跳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川岛确实以为他们真的要直接把赤司扔给他接住了。 赤司从阶梯上下来,绕到场地内,川岛犹豫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臂折身跑回去。 按照时间耽搁的程度,怎么着也该落得倒数,结果川岛抵达的时候工作人员宣布是第二名。 “因为‘借物’的环节也有一定难度。”工作人员和善地解释道。 两人目光不住地瞟向身姿挺拔的赤司征十郎,不约而同地在心底叹了口气——最难选项之一的竟然这么轻易就被破解了,果然还是放在女生那边更有看头啊。 川岛解下额头上绑着的用以区分号码和班级的蓝色布条,一边道谢:“麻烦你了。” “嗯。”赤司冷淡地应了一声。 他的目光本来已经转开,但脚步迟迟未动,正当川岛疑惑的时候,赤司终于像是忍无可忍一般,再度转回目光。 “头发。” “嗯?” 川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头发,顺着赤司的视线随手捋了几下,“……好了吗?” 赤司颔首。 然后转身走了。 川岛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一瞬,还是从反方向出场了。 时间飞速流逝踏入七月,在夜晚都驱散不了空气中粘稠热浪的某个晚上,别院的管家突然打电话给川岛,告诉他赤司发高烧了。 “怎么回事?”川岛顿时清醒了,“吃药了吗?看过医生了吗?” “都处理好了,但是……凛少爷,您不回来看看征十郎少爷吗?” 川岛的第一反应是懵。 发烧而已,既然都处理好了他回去又有什么用? “凛少爷?”管家在那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川岛沉默了好几秒:“……我知道了。” 情理上说着不理解,结果还是去了。 赤司已经睡了,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眉心蹙着,不大安稳的样子。 据佣人之前测量的温度,已经快要降到正常值了。 川岛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怎么会发烧?” “我们也不清楚,少爷这段时间除了上学就待在书房里,很少和我们说什么。”管家停了停,“也可能是太累了。” 诚然赤司身体素质不错,但没有谁是不会生病的。 川岛没再多问,甚至于他都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管家便建议他今晚住下来。 “时候不早了,凛少爷今晚就住下来吧。” 女佣早早地待命,明显是已经准备好的样子。 川岛以“明天还要上课不大方便”为由拒绝了。 管家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赤司果然请假了。 川岛刚到学校,班上一个女生便走过来,欲言又止地绞着指尖:“川岛君,你知道赤司君他到底是怎么了吗?” 川岛一顿:“他发烧了。” “严重吗?”声音变得担忧。 “快好了吧。”应该。 女生放心了,笑了一下:“谢谢川岛君。” 等她走后,前田迫不及待地回头靠过来:“我还以为你和赤司真闹掰了。” 川岛望着他,静候下文的样子。 “那既然没闹掰,你能不能和赤司说说修学旅行的事啊?” “什么?”川岛眨了下眼,没懂。 “暑期的修学旅行,冲绳和北海道两个选择的地点。”前田挤挤眼睛,“你走后门让赤司选冲绳吧?” “不投票吗?”川岛的首要想法是这个,“选择民意更多的那个就好了。” “咦?”前田震惊地看着他,“这个主要由学生会内部决定,投票虽然也能影响一方面,但要考虑的其他因素太多了。不是随便大家投票决定的。” 川岛理解地点头,想起国中时的修学旅行大都是被迹部挑选出资,对此他确实没什么经验。 “既然这样的话……”川岛理清思路。 “怎么样?”前田期待地看着他。 “那我也没办法左右这么重要的事,对不对?”川岛四两拨千斤地回答。 借前田的解释婉拒。 前田哑然了,良久拐了川岛放在桌上的手臂一下:“不讲义气!” 部活时两位经理和几个部员也陆续问了他赤司的状况,前者还不好意思地嘱咐他“好好照顾赤司君”。 宴会之后,川岛和赤司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怎么来往了,先前太过亲近,一旦冷却也很容易看出,现在出现这种事却还是第一个被大家询问。 “因为小征身边毕竟只有你嘛。”实渕察言观色的能力实在很强,“虽然说我和小征能说上几句话,但有目共睹,作为朋友最在意的还是你啊。” “……”川岛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实渕率先示好地笑了笑,他当然也发现了川岛这个人温和表面下的冷淡与戒心——尤其是在提到关于赤司的事情时。 真有趣呢,对赤司的下意识保护,他自己都没发现吗? “赤司昨天中午就有点发烧。”实渕语气轻松地叙述着,“大量训练之后好像还出现幻觉了。” 他弯起眼,笑的像只狐狸,“我去扶他,他还以为是你,喊了你的名字呢。” “前辈真是辛苦了。”川岛面无表情地感叹着,平铺直叙,“不仅要训练还要担心部长的事。” “毕竟不想长时间忍受直属上司的低气压啊。” 实话说,实渕本来没必要蹚这趟浑水,但赤司的低气压真的快到了他都无法适应的地步——如果赤司一开始就是这种低气压,那也无话可说,但经历了相对轻松后再被迫接受,果然还是无法不去做点什么。 尤其实渕还知道问题的源头在哪里。 川岛没接话,略微颔首:“我先走了,前辈。” “真无情呢……” 随着门扉合上逐渐隔绝的不明真假的唏嘘,川岛走出篮球馆,手动了动,拿出手机拨通管家的电话。 “凛少爷。”那头的声音很是恭敬,带着几分期待,“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和中先生,赤司的烧退了吗?”川岛直奔主题,“现在怎么样了?” 第六十四章 “征十郎少爷已经好多了, 烧也退下去了。” “那就好。”川岛放下心,“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察觉到川岛想挂电话的意图, 和中管家冒着逾越劝说道, “凛少爷……要不要回来住呢?” “……”原本可以很轻松说出的拒绝突然卡壳,川岛沉默了一下,“我会考虑的。” 不知道为什么,赤司总会让他有点不放心。 刻意分开让赤司习惯是川岛的本意, 但这一个多月以来,对方到底调整得怎么样他不知道, 看起来却越来越孤独。 他永远能在那个高高在上的赤司身上看出可笑的孤独感, 让他觉得只要真的放手就是在亲手将对方推入深渊。 不光是让赤司适应。 他也该适应了。 修学旅行的地点定在冲绳, 前田非常高兴,而且非要觉得是他的“走后门”起了作用, 热情地拉着他吃冰。 修学旅行是关乎学分的事, 自然没有人缺席。 上车后, 川岛本来坐在中间的靠窗位,同班有个女孩子晕车,他主动换了位置, 又一个男生过来和他换,说想坐在女朋友身边。 被糊了一脸狗粮的川岛站起来, 反正他坐在哪里都没差。 他走到男生原本的位置, 发现旁边坐的是赤司。 川岛下意识朝原来那边看了眼, 齐肩短发的女孩子带着暗示意味的娇俏一笑。 “……” 为什么这种事都有人助攻啊? 赤司安静地坐在那里, 抱臂微微后靠,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虚虚地搭在制服外套上。 没有看他,眼睛微垂,像是在思考什么。 川岛抿了下唇,短促的动作,侧身坐到了里面。 挺尴尬的。 上次借物跑好歹是那么多人,但这次,前后都有椅子挡着,又离得近,尴尬的感觉一下就上来了。 他和赤司都没有说话,一路沉默到机场,登机前他和前田说好坐一起。 这次总算没人来换位置。 川岛之前来过冲绳,并没有特别的新奇感,其他人去逛街的时候他先去了海边,有预备好的沙滩椅和遮阳伞,他挑了一个躺下,闭上眼没多久,感觉到眼前有片阴影落下来。 是同班的女生。 好像叫铃木……泉? “川岛。”对方有些兴奋地喊他,“一起玩沙滩排球吗?” 川岛顺着她的手望过去,大部分都是女生,他摇头:“有点累,不去了。” 铃木很失望的样子:“你不去多没意思。” 川岛笑了一下:“你们玩吧,开心点。” 说完就闭上眼睛。 铃木有点下不来台,毕竟是她自告奋勇来邀请川岛的,她扯着嘴角,半真半假地嗔怒:“干嘛这么冷淡啦。” 午餐的时候铃木跟着坐过来,前田本来和川岛坐在一起,见状立马端着盘子走了,临走前还给川岛递了个“把握机会”的眼神。 川岛被告白的次数很多,女生对他的示好和刻意接近也完全也能感觉到。 铃木大概对他有点意思。 川岛一边回应着对方努力找的话题,一边想办法脱身,但又不能让女孩子太过难堪。 “川岛,我们约会吧?”结果铃木率先语出惊人。 川岛放好餐具,很温和地拒绝:“抱歉。” “就知道会被拒绝。”铃木小声嘀咕一句,“我不会放弃的!” 川岛弯起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伤人:“我不会答应的。” 他的语气太过坚定决绝,与表面上留存的和煦截然不同,铃木怔了怔,川岛起身离开。 “我先走了。” 出门时与姗姗来迟的赤司错身而过,带起一阵微风,川岛的手指堪堪触到对方的衣摆。 下午大部分人都在沙滩上玩耍,不乏下水的,川岛懒洋洋地睡在躺椅上,被前田拉了下去。 “躺椅是留给女孩子,你在岸上磨蹭什么?”前田狐疑地瞥他,“你是不是懒得下去?” “嗯。”川岛懒得多解释倒是真的,索性这么应了。 前田嫌弃地鄙视:“弱鸡。” 川岛转身正要走,前田和另一个人一把拽住他,他所处已经在潮落下方、及至膝盖的浅水区,顿时被直接带进水里,整个人陡然僵直了,等他反应过来要动作的时候嘴里已经呛进去几口海水。可怕的溺水感让他止不住的汗毛倒竖。 他曾经掉入水中溺水高烧,失去了一整段记忆,却没有抹去对进入水中的恐惧。何况是海洋这种大片的汪洋。 前田向前游了一段,等着怒极的川岛来找自己算账,等了好一会儿他才迟钝地发现不对,身后一道人影迅速地跳下去。 “咳……” 川岛无意又呛进去一口水,觉得快要窒息了,他知道自己离岸上不可能很远,意识挣扎着要克服,手腕就被一只手握住了。 非常熟悉的感觉。 他知道是赤司。 另一只手穿过腋下拦住他的上半身,两人一同浮出水面。 其实并不是特别深的区域。 川岛低着头呛咳,前田他们游过来查看他的状况。 “不要动他。” 赤司的声音十分冷淡,带着警告。 川岛还在轻微地发抖,这是生理性的条件反射,赤司扶着他回岸上。 “还好吗?” 他点头。 水滴顺着额前发丝滑下去,滴到眼睛上,赤司伸手拭去。 川岛怔了一下,或许是太习惯了,一时间都没想到拒绝。 赤司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一直走进酒店大堂才放开他。 “在这里休息吧。” 川岛被赤司用一条大毛巾裹着,只露出半张脸和眼睛看着他。 赤司目光专注地看着他,突然摸了摸他的脑袋,隔着毛巾:“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嗓音是亘古不变的宁静,蕴着无声笃定的力量。 川岛没说话,赤司擅作主张地坐在他身边。 他很想说自己并不需要人陪。 但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口。而且莫名其妙地安心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赤司后来拿了两本书,他们就坐在藤椅里一直看完了那两本书。 川岛看得快,眼睛往赤司那里瞟了一眼,赤司就和他换了书。 赤司真的太了解他,而且惯于捕捉他的一举一动。 晚餐前,前田过来和他道歉,说不知道他不会游泳,差点害他出事。 川岛点头接受:“我也应该先说清楚。” 前田不是个畏畏缩缩的人,一说清楚就又和川岛勾肩搭背的“哥俩好”了,不过这次很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定赤司不在才松了口气。 “赤司今天那样太可怕了吧。”前田吁了一声,“吓得我半天回不过神。” 川岛只是说:“真有人出事他责任很大的。” 前田心有余悸,岔开话题聊了几句,说起篝火晚会的事。 “你不怕火吧?这个总没问题了吧?” “不怕。什么没问题?” “当然是跳舞啦!围着篝火跳舞,我超期待的!!” “……算了吧。” 前田白了他一眼:“我又没说找你跳。我当然要邀请沙耶一起,你就去找铃木吧。” 说着,意有所指地比了个手势。 川岛哭笑不得。 他已经拒绝过铃木,但没必要特意说出来。 …… 篝火晚会的同时还有烧烤,是大受欢迎期待的项目。 前田一听饮料都没喝完,看见小室沙耶的身影就急忙忙追了上去。 两个星期前川岛听他提起过,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进展了。 川岛全程坐在篝火旁边,铃木举着两串烤肉蹭过来,递了一份给他。 “不许不要啊。”大概是之前川岛拒绝得太坚决,铃木都有点怕了。 “谢谢。”川岛笑了笑,接过。 “那个……”停了一会儿,铃木才开口,有些含混不清地问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你拒绝得太死了。”说起这个,铃木都为自己不平了,“我、我也不差啊,你把话说得那么绝……”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却是完全封死了以后所有的可能,弄得好像她真的很让人看不上一样。 关于“喜欢什么样的女生”,赤司之前也问过,他回答了这个问题,用的是很久之前玩“真心话大冒险”时的答案,但到现在,突然觉得那个答案的描述非常的虚无缥缈,乃至让亲口说出的他自己都有些模糊不清,觉得即便是那种形象真的出现了——好像也不可能了。 “不知道。”川岛最终如是诚实回答。 “喂,耍我吗?”铃木不服气地瞪眼。 “没有。”川岛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真的不知道,我很抱歉。” 态度真的好正经。 铃木讪讪的:“……为这种事道歉干嘛啊。” “我是说别的。” “……没劲。” 铃木站起来,拍了拍沾满沙子的手,低头望着川岛,吐了下舌头,“不追你了。” 等铃木走了,川岛起身走进屋内,手上沾了油渍,有些不舒服。 他记得一楼大厅的构造,轻而易举地找到洗手间,却见赤司站在那里,似乎正是在等他。 “有什么事吗?”川岛停下脚步。 赤司靠近的动作没有威胁性,压迫感也消除了,但动作很快。 等川岛意识到太近了的时候,赤司凑过来,准确地吻住他。 第六十五章 这并不是一个持续了多久的动作, 至少在川岛挣脱之前,赤司率先退开。 温热的触感撤离前, 川岛感觉到下唇被舔了一下。 川岛:“……” 懵了。 他没有接吻的经验, 脑子多少有些空白,赤司完美地利用了这个空档,抬手拥住他。 那是个自然又温柔的动作。 “讨厌吗?” “……” 川岛混乱了,甚至不知道赤司是在问这个拥抱还是在问方才的那个吻。 密直且长的睫毛轻微的颤动着, 泄露了眼底的震乱。 “我们和解吧。” 赤司轻轻地说,“这样僵持没有意义。” 川岛不自觉地僵硬着, 能感觉到赤司低头抵上他的肩窝。 “……既然最在意的是我, 也没有去接受其他人的打算……仅仅只是和我在一起, 这样都不行吗?” 川岛默默垂眼:“你在偷换概念。” “只要像之前那样相处就好了,身份的变化不会带来太多的改变……你明明也很担心我出什么事不是吗?” “……”川岛沉默两秒, “你不会的。” 为了这种事就做出不顾一切的冲动行径, 乃是伤害自己, 都不是赤司征十郎的风格。 “你怎么就知道不会?” 对方太过流畅地反驳,不仅有备而来,更像是“确有其事”的架势了。 川岛梗了一下, 才不赞同地皱眉:“喂……” 赤司圈住他的手:“考虑吧,只是陪伴的话, 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你也自认为根本不可能有更在意的人吧?” 川岛无话可说。 因为赤司说的都是对的。 他太清楚自己的感情系统出了问题, 才会在拒绝铃木的时候那么斩钉截铁、言之凿凿。 「就这样了。」 川岛本来是这么想的。 在他的设想里大概所有人都能得到一个普遍幸福的模板, 家庭和美、事业有成, 独独除了他自己。 可能是满世界的旅游, 也有可能是其他别的什么,一个人乱晃着寻找有趣的东西,居无定所也好,反正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你……” “我不会放弃,冷静和说服都没有用。” 赤司径直打断他的最后侥幸。 ——“既然放心不下我,就亲自看着我。” …… 赤司走后,川岛去用冷水洗了把脸,期间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是心软到了什么份上才能让赤司这么正大光明地拿着感情牌来威胁他。 还是用自己来威胁。 ‘万一我就是不管他的死活呢。’ 这个念头一出,不仅没有出气的感觉,反倒让川岛一愣:对于这种情况的设想,他心底最自然地用词居然是最不可能的“万一”。 也就是说, 这盘棋局的结果其实已经定了。 川岛站在原地,这下是彻底没心思去想别的了。 他看上去像是完全放空了,脑海中的思绪却纷涌着跳了出来,争先恐后地撞击着他的大脑神经,最终都只汇成两个字: ……完蛋。 川岛是篝火晚会结束才回房间的,随队老师会查人,他正好踩点进。 等老师走了,前田拿出牌和其他人继续打,顺便招呼他一声发出邀请,川岛摆手拒绝,在浴室里待了近一个小时才出来。 牌局早就熄火了,大家各自回房睡觉,前田出来倒水,也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开玩笑:“你是在浴室里造了个房子吧。” 川岛想笑一下作为回应,但是笑不出来。 家族,未来,父母双亲…… 能考虑的东西他统统想了一遍,他不信赤司在今天找他之前没有将这些东西尽数捋清,如果赤司真的一直不改变心意,除非瞒到天荒地老,否则有朝一日事情暴露,桩桩件件都不是什么可以一笔带过的小事。 ——卧槽,他为什么要用“天荒地老”这种词啊?!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川岛拍了下脑袋,进屋睡了。 第二天的主要任务是参观遗迹和当地特色,川岛路上无聊,又不买东西,空手走着,前田见他清闲,立马吆五喝六地将几个女生的东西都扔到他这儿来。 交一个损友是多么的可怕。 川岛也不介意,就是得一路跟着晃,他体力好没事,女孩子们先败下阵来找地方休息。 露天饮品店外的位置围了一圈。 坐在前田旁边的小池突然说:“之前我还以为川岛君挺难相处的,原来就只是不太爱说话啊。” 得了这么个评价,川岛有点意外,扬了扬眉梢,首先配合地笑了。 虽然他不是多话的人,但在冰帝的时候估计是更加熟悉,遇见谁都能搭上两句,还从来没人给他打上这样的属性标签。 铃木也跟在队伍里,她在女生中玩得开,当即插话道:“就是难追。” 其他人愣了一下,都哈哈大笑起来。 川岛也发现了,铃木在这种事情上不仅主动,还非常地不避嫌,过了就过了,还能拿出来开玩笑。 他素来比较维护女孩子的面子,即使能搭腔也只跟着笑了表态,没有多说什么。 铃木却不依不饶的,眼睛直视着他,闪着倔强不服输的光:“问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还藏着不肯说呢。”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察觉这走向不对,川岛终于开口一把截下话头,手肘支在椅子上撑着下颌,墨绿色的眼眸微微弯起,和气温煦的样子,“我当时是真没想好。” “那现在呢?” “唔,”指尖点了点脸颊,川岛半开玩笑地调侃,“现在说什么都是错,我还是不说了。” “……去你的。”没见过川岛这幅样子,铃木有点意外,撇嘴,“本小姐这么好全怪你眼瘸。” “是是。” 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川岛猜想,赤司昨晚的突然举动多少也有铃木跟在他身边造成视觉刺激的“功劳”,但显然,这边的事过去了,他和赤司才正是刚开始。 虽然不想用这么富有歧义的形容词,可确实是毋庸置疑的现状。 赤司明显在给他时间考虑,一整个上午都没刻意出现在他眼前,更别提是说话交流了。 正好,他也想躲一阵是一阵。 …… 修学旅行的时间并不很长,后来的时间就是真正的暑假。 往年川岛都要跟着网球部去合宿集训,今年他就算还在运动社团里,但并不是一军,不用跟着去参加洛山篮球部的集训。 车开到学校门口,大家再各自回家。 川岛前脚下车,口袋里的手机跟着一震,短信接收的动静。 [等我两分钟。] 是赤司。 没说在哪儿等,川岛走得离车远了些,站在一棵树的树荫下。 天气很热,空气中都漂浮着粘稠的不适,川岛手指搭着后脖,打算着接下来的行程。 肯定要去趟法国看望母亲,机票钱他还有,回不回东京就有点不好说了…… 迹部和忍足他们的合宿三天前就开始了,回去也聚不上;至于父亲—— 川岛无声地吐出口气,在决定了一些事之后,提起“见到父亲”这件事突然就变得有些压力。 毕竟赤司也是对方从小看着长大,更是至交好友的独子。 若说以前是不愿意见到父亲,现在则是觉得有种诡异的难以面对。 赤司终于走过来,步伐平稳利落,很稳却很快,在这等炎热的天气中也仍然能保持一身违背季节的清爽感。 “要回去了吗?”赤司开门见山地直接发问。 “嗯,回去收拾东西就去法国。” “那回来后呢?” “嗯?” 赤司不动声色,表情也控制得很好,但川岛眼尖地发现他的喉结处似乎不安分地轻轻滚动了一下。 仿佛是烈日下的幻觉。 “搬回来吧。” 甚至都不是寻求意见的句式,川岛眉头一跳,反问:“你怎么就笃定我会答应?” “你如果不答应就会当场拒绝。”赤司给出依据,“就像你之前拒绝我的时候一样。” 川岛:“……” 为什么感觉出了一股控诉的意味。 赤司望着他,露出了一个很温和的笑,带着久违的暖意:“集训结束应该比你回来得早,到时候我去接你。” “不用了……”川岛刻意别开视线,不想再被对方特意表现出来的表象所迷惑,“你要是有空,就帮我把公寓里的东西拿回去。” 赤司笑意渐深:“好。” 话说完了,两个人却都没有动。 川岛默默地等了一会儿:“你不走吗?” “马上走。” 赤司目光专注地盯着他,完全不分一丝余光在其他事情上,“我好高兴。” “……” 川岛怔了一下,骤然握紧背包带子,脚下生风地走了。 一个字都没留。 第六十六章 暑假最后几天还是空了下来。 川岛毫不犹豫地回了东京, 直奔迹部的白金汉宫。 他满腔想说的话无处发泄,幸好迹部也有两天清闲,不用赶时间往英国飞。 进屋就看见已经抽高了一截的藤原芽衣, 正穿着水蓝色的棉质小裙子, 蹲在花园里和亚历山大玩。 一扭头看见他, 先是愣了一下, 而后才不敢置信地冲了过来。 川岛蹲下来跟她说话,发现还真是长了不少:“芽衣怎么在这里呀?” “景吾哥哥放假了,我来找他玩。”小姑娘拉着他的手指晃啊晃的, “哥哥是来看我的对不对?” “是啊。”川岛笑眯眯的, “我们芽衣越来越可爱了。” 小姑娘神采飞扬地笑起来,拉着川岛介绍了一堆东西, 包括还在花园里乖巧候命的亚历山大,它其实对川岛更为熟悉,差点一个手势就要被招过去,幸好管家训练有素地挡了下来。 芽衣的房间里各式各样数不清的玩具、饰品以及衣服,简直要晃花川岛的眼, 最后得出结论:迹部的财大气粗真是方方面面的无懈可击。 这也能侧面看出迹部对芽衣的宠爱,他们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川岛并不在当场,听说芽衣脆生生地喊了句“哥哥”,迹部大爷当时就停在原地了。 ——从某个层面来说, 川岛完全能想象到一个从小没有亲近妹妹的哥哥那个时刻的心理。 迹部在二楼, 隔着镂空雕花的栏杆朝下望了他一眼。 “哟, 看来京都水土不错。” 川岛拉出一个带点苦涩意味的笑容:“大佬, 好久不见。” …… “噗——” 十五分钟后,当川岛吞吞吐吐外加磨蹭不着边际才终于说完了重点——也即是他与赤司当下的关系时,素来以“华丽”为准侧,贯彻着优雅高贵情调的迹部景吾,生平第一次如此失态地将已经进入口中的液体尽数喷了出来。 “哇,虽然是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不过你反应不要这么大吧……我本来就很心虚了……快擦擦。” 与迅速拿过纸巾递给迹部截然相反的是川岛仍然延续着吞吐犹豫的言辞话语,迹部完全能毫不费力地就知道川岛现下所面临的状况,以及神色间隐约可见的犹疑。 至于川岛,他本人是非常迷茫的。 “也就是说,现在你们已经在一起了。”迹部清清嗓子总结道,而后出现了一段颇为尴尬的空白,只见他皱起眉,单手抵在唇畔,眼底迅速地划过一丝混合着多种情绪的复杂难辨,低声喃喃,“……这说法好惊悚。” 川岛:“……” 他也觉得惊悚。 短短时间内,迹部大爷接连两次失态。 连他都这样,川岛简直不敢想要是被两边的长辈知道了到底会怎么样。 “我说,你。”迹部伸出右手食指,目光几度逡巡在他身上,“……难怪上次要问我那种问题。还有谁跟你告白了?嗯,同性。” “…………” 望着川岛怂怂地默然,迹部轻打了下响指:“凤镜夜?” “……卧槽。”川岛目光一震,“很明显吗!?” “你身边就这么几个吧。”迹部坦然到,“这个不中就猜道明寺。” 川岛:“那怎么不猜忍足?” 迹部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幽幽道:“忍足要猜也是对我吧……” 川岛:“……” 无话可说,川岛同学默了。 “言归正传。”迹部收起玩笑的心思,“你应该不单单只是想告诉本大爷这件事吧?” “怎么说呢……”川岛想了下,“可能是太茫然了所以想找个人聊聊,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想得出个什么结果。” “这就是你那种太过散漫的生活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对很多不是下定决心的事都抱有观望态度的犹豫和怀疑。”迹部毫不留情地批判,他对川岛生活状态说得不多,但确实非常不满,“你对重视的人心软,这就是赤司对付你的最大武器……反正你也答应了,说这个也没意思。” 话音方落,迹部轻轻地“啧”了一声,目光中的凛冽之意几乎要幻化成尖锐锋利的实质利剑。 “你和那家伙在一起,小心别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川岛没说话,但眼神来看,明显没怎么放在心上。 迹部一哂:“资本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你不知道吗?” 川岛:“那我身边不吐骨头的可太多了。” 迹部:“……” 数秒后,迹部忍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压抑着额角跳出来的微型十字:“你既然都想清楚利害了,还来找本大爷做什么?” “我也不是非要你出什么主意,就是……”川岛顿了一下,“想告诉你一声。” 迹部举着咖啡杯的手停了停,复又继续动作,语带嫌弃道:“好好说话。就算你这么说未来也还得靠你自己。” “哦,”川岛特别乖巧地应了,“我就是想过来蹭个饭。” 迹部:“……” 最后还真蹭了一顿晚饭,川岛心满意足地和芽衣一起在房间里玩耍,迹部无意间经过,看他的眼神仿佛像在看一个智障。 川岛热情地邀请迹部一起来玩,被对方严词拒绝,结果芽衣飞扑上去,迹部没多久便溃不成军地答应。 川岛:…… 妹妹真是一种让人无可奈何的存在啊。 迹部和芽衣的相处模式十分简单,基本贯彻着迹部无条件迁就、芽衣无条件卖萌的主宗旨,看得川岛十分的感慨万千,就差当场录下来留作观赏纪念了。 川岛第二天又蹭了个午饭才离开,从新干线回到京都再换地铁,抵达别院已经有些晚了。 赤司没在房间,在一楼大厅里喝茶,看得川岛神思恍惚,差点以为回到小时候翘课晚归看见爷爷坐在沙发上等他回去解释的样子。 ……所以赤司的气场为什么会这么长辈啊。 “回来了。” 不过赤司一开口,那种感觉就完全消散了。 ——或许是心理作用,川岛现在听赤司说话都有一种被特意温柔对待的感觉。 管家带着两个女佣迎上来,说是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川岛才知道赤司一直在等他回来。 “你早说,我就快点回来了。”川岛说到一半,想到赤司既然这么特意等着他,必然是知道他今天的动向,当即改口,“再不然,怎么不直接派车接我?” “你之前说不用了。”赤司转开视线,声线波澜不惊,“……而且一下车就见到我你会不自在吧。” “……” 确实,进门之前他甚至都做了数分钟的心理准备。 川岛低着头,赤司脚步突然滞了一下,他差点撞上。 “?” “不问我怎么知道你今晚回来的吗?” “……你总有自己的办法。” “介意吗?” “……” 川岛动了动嘴,有些一言难尽:“你突然这么示弱好吓人……” “是吗。”赤司轻轻地笑了。 “非常奇怪啊。”川岛抖了下手臂,说话也是直言不讳,“再说,就算我说介意你会不这么做吗?” “现在会吧。”赤司也相当坦诚,“毕竟不能让你生气。 “……”川岛嘴角一抽,“哦。” 赤司依然保持着微笑,与那种明显是对外的礼貌性质完全不同:“至少要知道这种基础的动向,不然我没办法放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 川岛下意识地反驳,又想起自己原本就没想计较,当即摆了摆手,“吃饭吧,你下次不要等我。” 太奇怪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谁等着一起吃晚饭。 其实是很无措的。 晚饭之后,川岛坐在房间的地板上,高大的书架一尘不染,整齐地摆放着换新过的书籍。 他视线来回打转,没有找到他走之前看的那本书。 想了想,决定去问赤司。 赤司这个时间应该还在书房里。 川岛敲了敲门。 “进来。” 川岛推门进去,赤司抬眼看过来,冷淡的神色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软化几分。 “怎么了?” 太过明显的转变,川岛的脚步顿在门口。 “唔,我找书。” “哪本?”赤司放下签字笔,将文件合上,“你先进来。” 川岛两步凑过去。 眼尖地看见那本书正放在赤司的桌上。 赤司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抬手递给他:“这个?” “嗯。”川岛点点头,本来想拿了就走,一翻书发现剩不了多少,赤司又是放在书桌那种位置,大概也正要看,索性问了一句,“我能在这看书吗?不会打扰你的。” “当然。” 川岛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安静地看起书来。 屋内只余下寂静,偶有轻微的翻书声与写字的细微声响,和谐地充斥在这方安稳的空间内。 川岛看完的时候,赤司也正好收工。 时间不早,川岛顺势道了声晚安,准备走。 赤司“嗯”了声,喉结轻轻一滚,下眼睑覆着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略显晦暗了眼底情绪:“……晚安。” 川岛一怔。 赤司想吻他,但是忍住了。 他看出来了。 第六十七章 如果在川岛看出来的一瞬间就当机立断地扭头走开, 那么场面依然可以假装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和平连贯,但他停滞的步伐稍久了一些,虽然微不足道, 却足以让这个本该结束的段落场景继续延伸。 川岛:“……” 怎么办。 赤司没有询问他为什么停下来, 说明他完全明白川岛到底是看出来了什么, 也完全明白现在的情况。 这是在等他的反应。 太尴尬了。 川岛想。 “我先, 回房间了。”最终,川岛十分僵硬地吐出这几个字,脚步却迟迟未动。 脑子里冒出迹部那句话——“你对重视的人心软, 这就是赤司对付你的最大武器。” ……确实, 他又心软了。 “嗯。”赤司低低地应了一声。 “……” 明明没有做错事,却更觉得对不起他了。 “赤司。” 他喊了一声, 在赤司抬眸的瞬间,很迅速地凑过去,抱了他一下。 其实是个很僵硬的动作。 勾肩搭背的事他没少做,对赤司更是轻车熟路,但变换身份之后, 川岛莫名就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好。 赤司能那么自然地对他产生想法,嗯…… “早点睡。” 留下最后一句话,川岛脚步飞快地窜回房间里,动作之迅速, 完全担得起曾经冰帝网球部万年单打二的水准。 第二天早上。 川岛继续着赖床重任, 前一天的奔波劳碌更加可以拿来当偷懒的理由。 他吃完早饭就准备溜回房睡个回笼觉, 赤司却喊住他, 让他陪着去练球。 川岛:“我不太想……” 赤司:“如果你不想去,我一个人去也可以。” 川岛:“……” ——为什么要特意强调一个人啊! 结果当然是毫无意外地跟着去了。 川岛篮球打得没网球好,虽然小时候学的是篮球,但国中学网球好歹是下了功夫努力的,篮球就稍微有些散漫,顶多是当个锻炼身体的途径。 再加上中间他们……冷淡的那段时间,川岛不太愿意去篮球部多待,赤司也没继续督促指导他的训练,能保持还不错的二军水准,已经算不错了。 但这自然不能和赤司那种水平相较。 打了几局,无一例外是惨败收场。 川岛虽然没什么一定要赢的心思,但连输这么多把,难免也有些郁闷了:“赤司,你不能放水吗?” 赤司正弯腰捡球,闻言看过去:“我放了。” “那你多放点啊。” 许久再没听到的说话方式,赤司不自觉弯了嘴角:“嗯,那我多放点。” 接下来几把赤司的放水程度那叫一个丧心病狂,川岛打得很开心,慢慢就放肆起来,某次赢了赤司一球,还比了个挑衅的手势。 赤司完全没介意的样子,反而还笑了。 他的长相更偏向母亲,笑起来的时候会显得非常柔和好看。 川岛趁机扔了个三分,也跟着神采飞扬地笑起来。 打完球整个上午都过去了,吃午饭的时候,川岛想着这下总没什么事了,结果到了下午,赤司就喊他去看书学习,他确实不想睡什么回笼觉了,但是总想着蹿腾出去,至于要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就想自由自在的。 晚上赤司就拉他去跑步,这么折腾几天下来,川岛都习惯了。 开学那天没赖床,起得很早。 川岛将制服外套搭在肩膀上,和穿戴整齐的赤司一同出门。 他们到达学校的时间相当中庸,既不会很早,也不会踩点。 同属这个时间段的实渕自然看到了他们两个。 “小征,川岛。”实渕打了个招呼晃过来。 “听说要开学考呢。” 一上来,就是个新消息。 川岛和实渕没有那么熟,除了最开始的打招呼就没说话。 赤司倒是点头:“确实要考试。” 川岛瞥他一眼。 “对于你来说不算什么,我才没有特意说。”赤司先解释了。 “……哦。”他其实压根也没有要质问的意思。 实渕看着就笑了,特别的意味深长。 …… 情况很快就恢复到刚开学的那段时光,外人眼里依然是好朋友的象征,一起上下学,一起去部活。 川岛本来多少觉得有些紧张,但逐渐相处下来发现和以前没什么大的变化,也就慢慢安下心来。 直到某天大河原滋突然到访。 寻找的对象是赤司。 川岛彼时正撑着桌面吸收窗外暖洋洋的日光,教室外一阵骚动,他从人群间的缝隙望了一眼,正好看到大河源将赤司拉走。 这可是个不小的事件。 场面寂静了一瞬,很快爆发出新一轮的讨论热潮,许多人甚至直接来问川岛那个女孩子到底是谁、和赤司是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川岛:…… 他直接摆出一副迷茫脸:“你们在说什么?” “咦?你刚刚没看见吗?外面,赤司和一个女生。” 川岛揉揉眼睛,“什么?” 那人便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也只得到一句——“不知道啊”。 简直要把人活活梗死。 赤司是踩着上课铃声的尾巴进来的。 老师还没来,班里大多数人都对其投以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坐在窗边的川岛低着头打了个哈欠,全程没有表现出任何关注的意思。 赤司不易察觉地沉下眸色,走回座位,翻开了书。 直到晚上回家,川岛都没有就这件事问哪怕是一句话。 自顾着做着自己该做的,挑不出错处,一切如常。 晚饭之后,还是赤司先开的口。 “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事吗?” “嗯?”彼时川岛正坐在地上玩那副新买回来的几千块拼图,无暇分出半点眼角余光,也因此不能准确地辨认赤司此刻的情绪,仅能从对方如往常无二致的音色中断定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提问,便随口回道,“没有啊。” “……” 那方诡异地沉默了一下,转身走了。 川岛还低着头分辨那几张小拼图的区别,完全没有注意到究竟发生了何等微妙的变化。 拼图已现雏形时,管家过来敲他的房门。 “凛少爷,已经很晚了。” “嗯,我知道了。”川岛随口应了,拼图的手却没停。 管家为难地停在那里:“征十郎少爷他……” 川岛眨眨眼,抬头:“怎么了?” “这么晚了,征十郎少爷还在书房里。”管家十分无奈,“也不许我们去打扰。” 川岛皱起眉:“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清楚。” 川岛起身往书房走去。 他敲了门,没有回应,直接推门进去。 赤司还在看文件,整整齐齐的一摞,怎么也看不完似的。 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有点冷淡。 ——那就是和他有关了? 川岛也不傻,脑子里将今天的事都过了一遍,大概明白是为什么了。 突然之间就觉得有点好笑。 “很晚了。”川岛走过去,敲敲桌面以引起桌后人的注意,“明天还要上课。” “我知道了。”赤司指尖一顿,“你也是,赶紧回房间吧。” “我可不能这么简单地走。” 川岛往前倾了一些,赤司抬眸侧脸时,和他脸部的距离便缩得非常短,双方都能在这之间将眼底情绪窥探得一干二净。 “你在不满吗,赤司?” 如果是普通人,这种时候要么沉默,要么反驳,但赤司眼睫稍敛,颔首:“是。” 反而是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川岛真笑了,有点无奈:“那如果我没有发现呢?” 赤司望着他,不语。 “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意外了……” 喜欢会把一个人改变那么多吗? 此前他从来不觉得是赤司会为这种事计较的人。 “我不问是因为……”川岛组织了下语言,“没有必要,我大概能猜出来是为了什么。” 不等赤司开口,他径直说下去:“大河源小姐想让你替他挡了联姻——或者说,干脆就是想选你吧?” “噢?”赤司终于完全缓和了脸色,颇有兴致地发问,“你怎么猜出来的?” 川岛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道明寺昨天才找我吐过苦水。” 描述得那叫一个可怕不愿,要不是川岛曾经亲眼见过大河原滋,简直要以为这是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凶恶之人。 赤司了然。 ——大河源家为大河原滋所决定的订婚对象正是道明寺司。 三言两语就能说开的事。 川岛松了口气,站直:“现在可以去睡了吧?” “最后一个问题。”赤司也跟着站起来。 “嗯?” “不担心我会答应吗?” 川岛倒是毫无压力,看得通透:“你如果非要答应我也没办法,如果不想答应那就不会答应,所以我担不担心并没有什么作用。” 赤司几不可闻地叹息:“有些事并不是全靠‘有没有作用’来衡量的。” 川岛的眼眸低低一转,没有反驳。 赤司朝他伸出手,动作流畅而一气呵成,扶着他的后脑便吻下来,声音较之平常低哑。 “……张嘴。” 第六十八章 高中生网球联赛全国大赛中并没有出现去年的黑马青春学园,乍听之下很让人诧异但得知具体后便不难理解——当初阵容的天才选手越前龙马已经去了国外, 二年级生则还未升上来, 三年级中大石秀一郎不再继续网球之路, 手冢国光更是留在德国难得回来。 当初的强势阵容被拆分得七零八落, 预选赛中直接碰上阵容相对完好的强敌冰帝,就此落选。 提起这样不复当年的事情实在让人感到唏嘘, 但川岛只要一露出想感叹的心思,球场上的“关西狼”、球场下的“吐槽帝”忍足同学则会更加感叹地道:“哎,某人不也是让人唏嘘的离开, 不然关东大赛最后对立海大的那场还不一定会输那一分呢。” 川岛:“……” 全国大赛的最终结果, 冰帝是亚军。 冠军是号称“不败”的王者立海大, 去年一役未能三连冠, 一直都是立海大三巨头心中的痛。 获得亚军显然不能让迹部满意, 但他也并非如若不夺冠就一定会怎样的类型, 川岛作为“外校人士”,还碰巧蹭了一顿聚餐。 “不过这个时候你怎么回来了?”向日岳人一边盯着桌上的烤肉,一边眼睛都不眨地发问。 川岛正和忍□□流先前看的一个电影心得,闻言头也不抬:“有件事, 嗯,你们以后可能得换个称呼喊我了。” “……” 全桌寂静了三秒。 其中当属迹部最镇定,又属岳人最惊悚:“卧槽,你嫁出去了?!” 川岛:“……” 明白岳人的脑洞有天坑那么大, 川岛无语了一下, 及时解释, 以免对方再联想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来:“是我爸妈,他们要复婚了——所以以后要叫我‘藤原’了。” 网球部众人和川岛都是认识几年的交情,加上他从来也没有刻意隐藏的心思,大家都是知道他家庭情况的。当即举了杯子恭喜:“那是好事啊!” 川岛一一碰了,眉梢轻扬,他不能说有什么过于多的心思,上一辈的事情他自认没什么立场插手,更何况是感情这类事物。 他们自己觉得开心就好了。 但唯一腹诽的是父亲居然在前一天晚上才堪堪通知他这件事,大晚上将他直接从睡梦中拉起来,而后是一整夜的翻来覆去。 早晨天刚亮就醒了,留了口信告诉赤司,一路乘车过来了,结果得知挑选的日期根本不是今天,而是明天。 身心俱疲的凛:…… 好想打人啊。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无法忽视心底那股近乎安心的尘埃落定,即便素来表现得毫不在乎,也未曾因此生出过分外不平的心思,可在得知那一刻的心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其实他是这么期待的。 父母早年离异,他那时候的感情已经出现了问题,没有做出努力,或者心底也认为其实他们完全有能力为自己的一切负责。 这向来是凛的准则,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决定和坚持,有自己想要去做和守护的东西,即便是亲人,这种时刻也不能妄加干涉,毕竟生命都只是个人的。 分别时不做阻挠,相聚时真诚祝福。 或许表面看来多少无情,但有些事并非能一概而论。 人是这么复杂的生物,人世间的牵连也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更不会因为他人的“想当然”而真的就变成那样。 “ふじわら,ふじわら……”岳人念了两遍这个姓氏,一本正经道,“没有かわしま顺嘴。” 凛想了想,倾情建议:“那你多叫几遍。” “好麻烦。”岳人皱皱鼻子,“就不能直接叫——” “不可以。”凛义正言辞地打断。 岳人:“藤原你真的很严格。” 凛:“我觉得ok。” …… 聚餐结束后各自分道扬镳,凛慢吞吞地走在后面消食,准备待会儿直奔本家。 迹部突然喊住他。 “藤原。” “嗯?”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刻,万物都被笼罩其间,镀上一层暖金的颜色。 其他人已经走远,而迹部站在不足一米的距离外,露出一个慵懒却惬意的笑:“还是这个叫着顺一点。” “是吗?”凛跟着笑,露出亮白亮白的牙齿。 “是啊。”迹部难得如此顺从地接话,“本大爷一直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回到那个位置上去的。” “噢?你对自己这么自信的。” “不是对我。”迹部眉梢一挑,猖狂又倨傲,“本大爷是对你有信心。” “……”凛停在原地,黑色的睫毛在空中划出明显的痕迹,像是扇起了一阵细小而又微不足道的风,“迹部,这么久以来谢谢你了。” “这种话还是留着以后再说吧。”迹部转身,再度迈开步伐,“你如果已经决定了要和赤司……自身不够强大可是会困难重重的,想要安稳一点就迈上高位,到其他人连触碰你都困难的时候,那都是不用在意的事了。” 凛颇为诧异地望着对方的背影:“想不到迹部你连这个都想过了?” 他语气里惊讶含有其他的成分太多,迹部忍住扔白眼的冲动道:“你不想才显得奇怪吧?看你的意思难道还是等着赤司那家伙哪天‘迷途知返’、‘移情别恋’?你还真是不愿从梦中醒来,这种势在必得、走一步观百步的家伙怕是没有放手的那天了,你要后悔就趁早,不然只能做好长期准备。” 迹部说完便紧紧盯着黑发少年,没有错漏哪怕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而后也终于得出结论,嗤笑一声—— “也是,按照你的性格早在答应的时候就想清楚了才对。那你既然没有后悔的打算,就只能开始准备了,别到时候措手不及,又来找本大爷避难。” 凛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闻言露出非常受打击的表情:“原来你把我们朋友之间美好纯洁的感情交流看做‘避难’吗?” “……”迹部眼角一抽,嫌弃道,“谁和你‘感情交流了’,自作多情。” 凛:“……” 哦。 迹部自称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他继续瞎扯,上了路边早已等待多时的车辆便扬长而去。 凛对“瞎扯”这个词持保留意见,正目送迹部的车尾尾气,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聚餐结束了吗?” 是赤司。 “结束了。”凛视线转了一圈,“你这个电话来的这么及时,难道在附近?” 赤司在那头低低地笑了:“有前科果然很麻烦,这次真的只是凑巧。” “那你在什么地方?”凛收回视线,抬手拦了辆出租车。 “在外面,有件事要谈。”赤司一顿,“你要回藤原本家了吗?” “嗯。”川岛一边上车,一边随口应了,“有什么事吗?” “没事。” 赤司很快回应,却迟迟没有挂电话。 “……” 川岛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现在的赤司特别好懂,就比如现在,从这一个简单的讯号他就能轻易明白赤司的潜藏之意,“我要先回去看看妈妈的。” “我知道。”十分的通情达理。 “那后天见。” “好。” 还是没有挂电话。 凛终于头疼了。 “好吧,你在什么地方,我们一起吃晚饭。” “凛。”那边的嗓音终于带上笑意,“我不是让你来陪我,难得回来,你先回去吧。” “……”到头来还不讨好,凛郁闷了,“那你还不挂电话?” “至少在你到家前。”赤司声音低缓地道,仿佛叹息,“……后天啊。” 凛蓦地没声了。 出租车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凛随意地想窗外一瞟,愣住了:“咦,这不是……” “怎么?” 街边商贸大楼的液晶屏幕上,新出的饮料广告正滚动播出,两个女孩子追逐打闹,其中一个分明是—— “你还记得不倒翁那次吗?有位女店员。”即便屏幕上的人物形象与印象中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凛确认自己不会认错,“名字是……最上京子吧?刚刚我在广告上看到她了,变化好大。” “有点印象。”赤司稍作回忆,“你说的广告是不是一款饮料,叫キュララ?” “是,你怎么知道的?” “饮料制造商是子公司旗下的分支,之前将广告样品给我看过。”赤司解释道,“当时觉得那个演员有些眼熟,却没想起是谁。” 凛重点极歪:“你的记忆力退步了啊,赤司君。” “匆匆一面,当时的注意力又全在你身上。”哪有时间去记住其他人的长相。 凛蓦地指尖一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记得了。” 没头没尾的话,两人都心照不宣。 凛却因为这个答案而不知所措,掩饰般地轻咳了两声。 不知为何想起迹部的话,脑子一抽,突然说了句:“如果我现在反悔呢?” “……” 那头陡然沉默下来。 死一般的寂静。 凛回过神,连忙补救:“我开玩笑的!忘掉!忘掉!” 那头仍然静了数秒,才听见赤司声音很轻地说:“下次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第六十九章 藤原宅大门依然安然静默地矗立在以林荫道延伸的尽头,庄严肃穆。 凛乘车只到外面的大路, 剩下的路程则由本家司机驱车代劳。 主宅内固定居住的人其实并不多, 祖父, 大伯夫妇——堂哥早在大学便搬了出去, 父亲常年不归家,总体来说其实是很冷清的。 今日却于有条不紊中显出了几分喜庆的热闹。 祖母在世时据说最喜欢父亲, 脑子很快嘴巴很甜,虽说端庄稳重似乎更能让人心生好感,但在这样环境下, 机敏的活跃分得更多关注也无可厚非。大概是这个原因, 也非常喜欢性格上一度非常相似的凛。 正如母亲的回归, 让凛对这座高大宏伟的建筑有了不同以往的感受。 凛确实没想到, 回到主宅第一个遇见的人会是堂哥。 听父亲说他准备留在瑞士。 “治也哥。” 与以往形象不同, 男子仅是简单地套了一件圆领衬衫, 不复先前严谨至一丝不苟的西装打扮,很随意闲适地靠在和式回廊边打电话。 “……嗯,过几天……你不要一个人去,等我回去陪你去……”看见凛, 他比了个稍等的手势,看样子是有话要说,“……我这边有点事,待会儿再和你聊……” 凛便等在原地, 无意瞥见对方突地一笑, 春风拂面, 却比之前所见过的更加有实感:“好。” 藤原治也收了线,朝他走过来。 “治也哥,给那位姐姐打电话吗?”凛扬扬眉梢调侃,“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甜蜜的样子呢。” “没大没小的。”藤原治也毫无芥蒂地一笑,抬手虚虚地比划了一下,若有所思,“唔,小凛你长得太快了,这样下去绝对会比我高了吧?” “咦?会吗?”凛也跟着比划了一下,“我小时候还觉得能长到治也哥那么高就好了……话说爸爸没有大伯高,感觉有点悬啊。” 藤原治也掐着下巴想了想:“按照现在长势应该是会的……不过你后面那句话让我有点在意。没能努力长得比爸爸还高,实在是丢人了呢。” 凛:“……治也哥你恶意卖萌了。” 藤原治也:“噢?那是什么新词?” …… 实话说,有点像故事完结前的和谐终章。 凛这么想。 一切都顺利平稳,友人交好,亲人和睦,所有故事逐渐走向尾声。 “说起来,我以前可是非常在意那个位置。”藤原治也突然说,“但在得到与交换放弃的原则中,还是要看哪一边更能打动人心。” 凛闻言露出了揶揄却温暖的祝福笑意。 “平心而论,也并不只是这个原因。”藤原治也淡淡地道,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小叔很强,你那个时候实在太小,大概没什么印象了。但我和弥生都对小叔的风采手腕记得非常清楚,那是我第一次在旁参与谈判……说真的,那实在是和你认知中的小叔完全不一样,凌厉又强势。” 他缓缓地笑了:“小凛,你真的很像小叔。” 凛默默地听着。 “虽然你和小叔的表现形式不一样,在天赋卓绝这一点上却如出一辙。你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天资不凡——我记得有一次是德语课,你只旁听了一段,居然能像模像样地复述……当然,不光是记忆力,你基本可以说是绝对的天之骄子。一度我非常羡慕你,甚至产生了嫉妒的情绪。我的父亲处处被小叔压一头,我也没有你那么引人瞩目,这简直像是什么诅咒……有时候看着你那么挥霍自己、随心所欲,我甚至在想,‘如果是我有这样的天赋,一定早就登上更成功的位置’。……和你说这些不好,不过也算是难得见一面了,索性多嘴一次。” 藤原治也依旧噙着笑容:“不要再茫然停驻了,小凛。你分明有他人眼红而不可得的东西。” “再也不会了。”凛轻声,却坚定地回应,“……我已经有想要为之努力的事物了。” 有如长辈的慈厚,对方素显单薄的怀抱竟然也如此宽阔: “那要加油啊。” 终结往往意味着另一个序幕的开端。 生活不会一成不变,却也有着固守存在的东西。 如果已经有了“非做不可”的心思,即便是即将抵达的变化也显得不是那么未知惶然了。 赤司先前曾发现了他的变化,几句试探交锋之下,凛选择了打直球的方式—— “非要找个理由的话,那大概就是你了吧。反正我也不是什么会为了自己努力的人,那就全部寄托在你身上好了。” 让凛难以忘却的是赤司那时的表情。 怎么说呢? 有点让他意外的被感动……还是该说被激起了男性的某种索求更合适呢? 凛摸摸嘴唇,好似又感觉到了那种稍显过度的疼痛。 虽然他不反感接吻这件事,却也实在称不上热衷就是了。 态度仅仅居中,最好还是能避则避,但赤司好像比较喜欢这么做,而且有越来越深入的倾向。 ……这样好吗? 凛的脑中一闪而过此句疑问,最终也没什么切实结果。 …… 复婚在程序上其实是件相当简单的事。 凛在门外没等多久,父母便双双而出。 外人看来这一家三口在前后并无变化,而彰显着区别的户籍材料商,子女关系那一栏的姓名却明明白白地以下一代做出了回答—— 「藤原凛」 那是阔别多年而归的称呼,飞逝在时光中再度冠以的姓氏。 恰似另起一幕的关键。 开学没多久,凛便收到了一份数学竞赛的考试安排,先是不明所以地准备去询问老师是否填写有误——他并没有报名参加竞赛。 被早已熟知洛山习惯的前田率先解答:“估计是直接拿你充数了。我们学校有必须参与的指标,没人报名就把你顶上去了。” 前田说完,又摇头:“不对,你的话不能算是‘充数’,应该说是努力拿第一回 来。” 凛:“……” 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但仔细想想,在冰帝时某些比赛项目需要人参加时,迹部也会从资料优秀的人里挑选,比如歌唱比赛临阵上场的忍足——但也会先征询本人自愿。 冰帝校风自由开放,素来如此。 赤司看上去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因为中午时,作为学生会长的赤司便对此事进行了询问。 凛有点没想到:“我还以为老师至少跟你商量过了,不然没道理只让我上。” 他和赤司旗鼓相当,居然这么着就选了他上。 “大概是看我身上的职务比较多,而你相对清闲吧。”赤司猜测道。 凛的脸色顿时黑了:“……那也不带这样不经我同意就擅作主张的。” 虽然一个竞赛不算什么,但问题的重点根本不在这里。 “嗯,”赤司颔首,很自然地道,“那我替你去?” 凛:“…………我还是自己去吧。” “不用顾及我,只不过是一场竞赛,甚至都不需要准备,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就可以了。”赤司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你不愿意就不去。” “总感觉被你变相说服了……”凛囧了,“也不是不愿意,只不过对于不知会的行为有些不满。” 赤司温柔地微笑:“下次应该就不会有了。” 凛嘴角一抽,总觉得这话颇有深意。 几天后校方关于“非自愿竞赛报名”的文件就下来了,要说这也是大多数老师和教任心照不宣的事,突然掀起风浪,大多人都觉得十分蹊跷。 唯一不觉得蹊跷的凛虽然浑身不自在,但也没说什么。 手机上有一封邮件,是道明寺约见面的消息。 看样子似乎很急。 虽然和道明寺一度关系紧张,现在却还算不错,凛在篮球部那边请了假,走出校门就看见了早早等着的道明寺。 很焦躁的样子,不停地来回走动,时不时还会烦躁的抓抓那头天然卷的头发。 出什么事了? 凛在心底迅速地过了一遍最近可称得上的重要事件,没等想明白,道明寺看见他出来,快步走过来。 “好久不见,你……” 凛剩下的半截话止于对方擒住他手腕的动作。 “我要确认一件事。” 道明寺眸色暗沉地注视他,与往日张狂却大大咧咧的气势截然相反。 “……什么?”凛愕然地发问,挣了下手,纹丝不动。 “……我是不是,”道明寺语调艰涩,显然这个即将出口的事件也让他难以接受、苦于启齿,“……喜欢上你了?” 第七十章 “……不是吧。”凛愣了一下, 心底的不妙感层层往上翻涌, 几乎要将他淹没, 促使着他迅速开口否决, “你乱七八糟的书看多了,所以自己也会胡思乱想了。明明不久前还在讨厌我,不记得了吗?” “……”闻言,道明寺的脸上也闪过一起茫然的神色, “可是……” 凛的大脑应急反应已经快速调动运转起来,立刻就抓住了关键:“别人说的难道就是真的吗?你为什么那么容易被其他人影响?你要有自己的坚定意识啊!” 说到最后,简直是心力交瘁。 道明寺明明不是那么分明地清楚,多半是受了其他人的影响,还最有可能是那类开着玩笑的调侃——这家伙就是会为那种无意中一句话在意到死的类型啊啊!! 如果道明寺真的为此执着甚至做出什么事来, 凛自认这绝对是最棘手的对象。 “你这样很惊悚的,我把你当朋友结果你却辜负我的心意完全不是那么想的!”看着道明寺动摇的神色,凛再接再厉,连不存在多深厚的友谊都拿出来说事了,“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真的!” 最后两个字还特意加重音强调。 “我, 我不是想……”单纯如纸的道明寺同学被彻底弄混乱了, 甚至都快忘记自己差不多理顺的心情原本为何了, 最后也只能干巴巴地吐出一句,“……我没有不把你当朋友!” “可是你今天吓到我了。”凛又秉持着“忽悠死人不偿命”准, 面带诚恳地语重心长道, “我现在要去平复一下心情, 看看能不能走出这个阴影。” 阴……影? 道明寺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大受打击,几乎就要站不稳了,只能一脸惊愕地目送着某人敏捷地背影消失在视野中。 凛窜出老远仍然心有余悸,他实在是很怕道明寺也是那种心思,凭借不依不饶、想要什么就算撒泼打滚也要拿到的无理取闹,这绝对是比当初的凤镜夜难应付成百上千倍——凤镜夜确实是进退有度的典范,更对人一举一动中的深意颇为了解,因而其实可以称得上轻松以对。 但道明寺…… 这人的性格中还有一类固执,只要看上了什么就很难放手,万一做出惊动道明寺枫的事情,那真的是要完了。 凛难掩慌乱,回别院后在浴室里足足待了半个小时,对着镜子一个劲儿地端详着自己的脸——难不成是因为长得太像女孩子所以容易给同性造成错觉? ……他长得也不女气啊。 不过就是比较像母亲,五官上确实稍显精致了一些。 赤司回来,看见躺在地板上看书的他,皱眉:“别躺在地上看书,容易着凉。” “好知道了。”嘴上应得很快,动作却几乎没变。 赤司走过去,试了下他手指和脚腕的温度,放下心来:“你今天不去篮球部就是为了先回来?” “我懒嘛。”凛毫无压力地胡扯,“今天不想去,想回来看书。” 赤司没说话,在他身侧坐下来。 凛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了?” “没事,待一会儿。” 话是这么说,但凛书还没翻几页,赤司的手就伸过来了。 凛半阖着眼睛,接受了这个浅尝则止的亲吻,而后稍稍退开,手上稳稳地拿着书:“唔,别打扰我看书了。” 语气中的打发之意太明显。 赤司还未说话,凛突然漫不经心地道:“说起来,以后被长辈知道了会很麻烦吧。” “嗯。”赤司的声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紧绷,“如果有必要的话,你把责任都推给我。” “?” 凛疑惑地转过视线看着赤司。 “比如说是我强取豪夺,你不答应也没办法。”赤司很温和地道,“你保全自身,用最舒适的方式。其他事情我都会解决。” 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你怎么会这么想?” 凛转回视线,继续翻书:“那不就结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少顷,赤司有点无奈的声音响起,“事实如此,确实是我更在意你,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凛随口接道:“到时候你被赤司叔叔打死我可不管。” 赤司特别柔和地笑了:“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不会打死我的。” 凛:“……” …… 本来以为道明寺的事就这么过去了,结果几天后,在某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凛再次接到了对方的电话。 “我想再确认一下。”道明寺很谨慎地道。 “我不想再被吓一次了。”凛非常果断地拒绝。 “……可是,总是想起你,想见到你的这种心情……”对方的声音显然苦恼起来,“……只是朋友的话……” 凛狠狠地一抖,仿佛又看见了“朋友翻车变追求者”的可怕戏码:“好朋友就是这样的!你现在真的让我很失望,近期内不要再联系了!” 他色厉内荏地说完便挂了电话,气还没顺匀,回头就看见了赤司。 赤司站在廊下:“怎么了?” 凛迟疑了一瞬,他第一反应是隐瞒,但脑中迅速地权衡过后,觉得也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便简单地概括了发生的事。 赤司听完后,若有所思地颔首:“我知道了。” 看见凛微皱眉头的神色,赤司将后半截话自动咽了回去,只说:“不用太担心,要发生的事总会发生,是哪个导|火|索都没有差别。” “……你还真是看得开啊。” 凛无奈地一扯嘴角。 “毕竟是很早之前就想清楚的事了。” 竞赛场地临时改到了东京,凛搭车赶过去,同一考场内遇见了神木。 对方先是下意识躲闪了他的视线,而后才缓缓地回复平静。 考试结束后,凛约神木一起喝了杯茶。 ——所谓“茶”,即是奶茶。 神木对这种东西表现出了一股莫名的跃跃欲试与无形抗拒,凛看得好笑,又叫了一杯咖啡,神木摆手拒绝,喝下一口后,倒是没怎么评价,表情来看应该还算不赖。 没有过多寒暄,凛确认神木的状态不错,放下心来。 “你……”神木迟疑着,眼神闪烁,“交女朋友了?” “嗯?”凛的神经骤然一紧。 “……”神木脸颊浮起一抹红晕,视线飘向窗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左侧脖颈。 “!” 凛愣了一下,懂了,立刻拉好衣领掩盖。 “很……大胆的对象啊。”神木欲言又止,做出如是评价。 凛抵唇清咳两声,心底早将某个不听劝阻的家伙腹诽了千百遍。 ——脖子这种地方,明明都说了太显眼! 最终这场小聚结束于淡淡蔓延于空气中的尴尬,凛结账时顺手买了一块黑森林,回家拆开时发现没有原本那么好的味道。 可能是点心师换人了,也有可能是他的口味已经养得太挑。 凛冽寒冬踏着飒飒秋声的尾巴而来,在他逐渐能将赤司所看文件全都看懂时,篮球界的冬季杯到来了。 经过历年的发展,冬季杯已经成为不亚于全国大赛规模的重要赛事。 一军成员为了这次比赛都开始自己加量的训练,赤司也不例外,凛完全能看出来他对于那个约定的重视。 前去参加冬季杯的只有一军成员,凛作为请假溜出来的人士,装作“不经意”和队伍相遇,结果不知道赤司和教练说了什么,就变成了他光明正大地随队而行。 ……这个后门走得也太明显了。 开场之前赤司说要去见队友,凛虽然认识那几人,但并不熟,也就没有跟着去,结果就这一会儿没见,回来时赤司的头发就变短了。 凛:??? 赤司刚刚是约在理发店见面了吗? 意外地发现对方心情很不错,凛的感觉更怪异了。 “赤司?” “嗯。” “……你头发是怎么回事?” 本想直接回答,赤司却敏锐察觉到凛话语中的一丝不寻常,顿了顿,才照实说:“自己随手剪了两下。” 凛的表情一下就带了点惊悚:“哇哦……你和前队友相处到底是什么模式啊?怎么还剪头发了?” “你觉得,”赤司不确定地问道,“有问题吗?” “我觉得,”凛也跟着停顿了一下,“没有以前帅气了。” 其实心里想的是,赤司的状态有点危险,像是被什么触动了,开始渐渐苏醒在他眼前会掩盖的另一面。 听了这话,赤司蹙起眉,好半晌都没说话。 经过反光的玻璃窗时还很是在意地看了两眼。 凛捂着嘴,差点当场笑出声。 第七十一章 观看对手学校的比赛也是必要的环节。 凛对各方战力不是很清楚, 赤司便秉持着剖析态度向他解释, 不得不说身为“奇迹的世代”队长, 赤司对于每位队员的各项素质都十分清楚。 经过了这样的分析, 凛再看见青峰输了的时候,不可避免轻轻地“唔”了一声。 不过胜败无常,经过国三那年的越前龙马,凛对这种比赛中的黑马角色并不会感到特别惊讶。 洛山对战秀德。 一军正选早就去准备室等候, 凛拧开矿泉水瓶,正好听见身后人的窃窃私语: “你觉得哪边会赢?” “当然是洛山!那可是‘奇迹的世代’的队长啊!” “我看不一定,绿间的投篮可是逆天的不得了。” “洛山还有三位‘无冠的五将’,那个实渕的三分投篮也很有看头啊!” “说起来……洛山一路打到现在好像一次都没有输过吧?” “是啊。多可怕的战绩。” …… 上半场打得很稳,分差一直维持在一个微妙的临界, 直到最后才显露出拉开的迹象,却又被秀德的默契配合以及绿间的“全域三分”堪堪拉近。 中场休息时间,凛低头刷着推特。 有人模糊不清的呼声,他一抬头,看见了披着外套游刃有余的赤司。 “……你过来干什么?”凛完全懵了,“不休息吗?” “没有关系。”赤司在他身边坐下, 全然罔顾了四周怪异惊讶的视线, 以及场中热身的城凛与海常两校不可思议的目光。 凛怔愣之后, 释然了,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你还有十五分钟。” “嗯。” “秀德应援占了一整座观众席啊。”凛突然说。 赤司“嗯”了一声:“冰帝也会这样吧?” “不。”川岛噙着微笑反驳, “冰帝的话应该会占满三座观众席。” 这场比赛的最终结果是洛山胜利,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诚然秀德非常让人敬佩, 但要想象赤司输了的场景显然更加困难。 第二天才是最终的决赛。 城凛的教练是仅高一级的女高中生,面对全场的注视也仍然处变不惊。 凛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右侧落下一道人影。 “噢?”兴致十足的嗓音,“对手学校的教练才只是高中生啊。” 左侧同时覆盖下人影,携着一道冷哼:“输了可就太丢面子了。” “哦哦,篮球赛!”兴奋的语调,“我还是第一次现场看这个呢!” “决赛了吗?”很温和的轻声,“看样子正好赶上啊,宍户前辈。” ——不用解释,几道相继落座的人选究竟是谁。 凛撑着下巴的手差点滑掉,难得露出这等呆愣的模样:“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这个不是很明显嘛。”泷荻之介从慈郎身后探出脑袋,“来看比赛啊!” 凛:“……你们什么时候对篮球赛感兴趣了?” 慈郎正准备抢答,迹部手指点了点,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凛将视线再度投入场中,此刻正是胶着点——或者称为分界点也毫不为过。 在赤司与火神对位,城凛却仍然将球传给了火神之后,正是一决胜负的关键1时机。 “……两队王牌的碰撞吧。”凛这么总结道。 众人的视线也都被这一触即发所吸引,只在瞬息间的交锋,火神陡然带球过掉赤司! 而后一路快攻,跳起灌篮! ——赤司可不会这么轻易地被过掉。 凛皱眉,下一刻,篮球撞上篮板。 没进。 “哇哦。”岳人盗用了凛的口头禅,“这是为什么?” 凛保持撑着下颌的慵懒姿势,正想说话,周遭便响起了平稳且连贯的解释。 他默默朝后望了一眼,发现后面正是桐皇正选的所在。 等差不多说完了,冰帝众人也都听懂了。 凛:……自带解说功能真是方便。 迹部虽然是网球领域的佼佼,但对篮球也并非一无所知,看了一会儿便道:“难怪能进决赛。” 忍足跟着一笑:“确实,团队配合非常默契,即便是失了关键一球也仍然没有失掉节奏。据说这是今年的黑马?怎么说呢,提起这个词就难免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啊。” 岳人连忙摆手:“别提!求你别提!” 凛“噗”地一声笑出来,身侧的迹部抱臂而观,对场中的对决看得倒是非常认真。 托身后一个队伍倾情解说的福,接下来的比赛即便出现什么一时难以理解的东西也能很快得到解答,直到说起城凛那位“幻影第六人”时—— 岳人睁大眼睛,仍然无法抓住对方的轨迹。 莫说是他,就连动态视力第一的凛也只能勉强做到堪堪回神捉住那道影子运行轨迹的尾巴。 迹部单手覆上面部,锐利的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场中。 黑子哲也的能力无故失效,而洛山的黛千寻却完美地再现了。 “……是这么回事啊。”他收回手,淡淡地道,“所谓魔术的变换形式,只要不被感官上的错觉所蒙蔽就可以破解。那个看上去气质差不多的选手,大概是因为找回了存在感,所以无法再履行这样的作用了。” 慈郎难得没有睡着,双手垫在后面,似懂非懂:“虽然我不太懂篮球这东西,不过那个叫城凛的队伍……像是已经被逼到‘万事休矣’的绝境了啊。” 凛全程都没有说话,更没有表态。 他并不认为洛山会输,也从未见过赤司在任何领域有过哪怕一次的败绩。 这是毋庸置疑的笃定胜利,加之于“帝王”背后的荣耀与枷锁。 ——‘赤司会赢。’ 这是当然的。 可心底那股无法忽视的不妙直觉又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会发生些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正在此时,身后那排传来青峰懒洋洋的声音:“城凛的话,已经连百分之一获胜的机会都没有了吧。” 话音方落,场中裁判吹哨。 城凛队长防守犯规。 忍足单手推了下鼻梁上平光眼镜,感叹道:“完了啊。” 在城凛三犯的情况下,早已下场的黑子哲也再度上场,引起了观众席的一片欢呼。 “这种时候再上场又有什么用?”宍户皱着眉,对城凛的团队坚持他自然敬佩,却实在看不下去这种无谓的牺牲。 “倒也不是一定没有用。”迹部的指尖在手臂上敲了敲,“既然是诱导术,那么……” 凛看向他,正好捕捉到迹部的眼角余光:“有更吸引的存在就会淡化被关注的感觉。” 迹部扬起嘴角:“这本来就是借助将人的注意力去更引人注目事物上的手段,只要能找到替代,或者说与他部分相似、却比他更耀眼的,就算是暂时脱离了困境。” “而场中正好有符合所有条件的人物。”凛转回视线,神色不变的说出最后总结。 …… “啧。”迹部稍有动作,眼底满满都是不赞同,赤司对于队员的运用他无权评价,但那种废物利用般的做法多少显得太过无情。 若是那位叫做黛千寻的队员再脆弱一些,说不定会一蹶不振,就此止步。 迹部看了一眼神色难辨的凛,没有过多犹豫,直接问出了口:“很早之前我就想说,赤司一直都是这样的吗?我总觉得他身上有很强烈的违和感,实在让人不舒服。” “……” 凛低低地叹息,眼神晦暗,“遇见队友,这种掩藏的表象果然都露出来了啊。” “啊那个。”凤突然轻呼一声,“那位小金井君,我一直觉得有点眼熟,才想起来原来是初中对手过的人。” “噢,篮球新手啊。”忍足意味深长地道,“某种意义上来说,打到这种水平已经算是很厉害了呢。” 这两句插话算是打乱了原有的谈话节奏,凛正好趁这个空档掩盖过自己不愿多说的事情,幸好迹部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图。 城凛四号重新上场,这个几乎看不出变动的细小枝节彻底松动了接下来的走向。 对手的节奏越来越流畅,甚至逐渐将拉开的比分追上,瞬间缩小到了十二的分差。 但这都不是最让凛震惊的。 赤司那副狼狈慌乱的模样,宛如跌落王座,让他心中一阵紧缩的抽搐。 凛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 “喂喂,这没问题吗?”泷荻之介忍不住吐槽,“洛山怎么在这个关键时刻起内讧了啊!” “等等——” 凛眼前一亮。 那股不安的感觉或许不仅仅是不祥之兆。 迹部不由地坐正身子。 他不认为赤司是什么脆弱之人,但方才的表现着实有些失态,完全不像是他心目中可以视之对手的赤司,从容冷静,宽厚温和,这些元素在近来的赤司身上几乎要消失殆尽。正如凛方才所说,那只是“表象”。 身旁的凛猛然站了起来。 “……阿征。” 声音中有好似错觉般的颤抖。 第七十二章 洛山败了。 全场哗然, 这场不到最后谁也看不出结果的比赛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比赛。 在那种完全不可能赢的情况下, 城凛的王牌力挽狂澜, 才改变了局势。 列队,握手, 行礼。 领取奖杯。 冬季杯落下帷幕。 凛在出口等赤司,迹部和冰帝网球部的其他人则走向另一边,径直出了会场。 据说只不过是正好经过了所以来看看, 虽然听上去很扯,不过好像也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在赤司产生变化的那一刻,至少迹部是同样感受到了的。 他在挥别之前曾特意留下一句,“代我向赤司问好”。 不同于之前的, 向现在的赤司问好。 迹部隐晦地表达。 凛并不认为两个人格可以单纯分为两个人来看, 归根结底都是赤司身上共存的,甚至于, 就是他的一部分。 只不过是以一种更加稳定熟悉的形式, 再度归来。 身着洛山制服的正选穿越隧道朝外面走来,已经隐约可以看见队伍最前方那道依然挺拔的身影。 仍然不急不躁, 从容不迫,仿佛每一步都是再笃定不过的征途。 这就是赤司。 他从未让人失望, 即使失败亦不消锋芒。 ……说真的,这倒是凛第一次看见他失败。 对赤司本人来说,应该也是相当新奇的体验。 抵达出口前, 赤司的视线已经落在他身上, 看样子情绪整理得滴水不漏, 丝毫没有在对视的目光中泄露分毫。 “你可能要请客了。”凛一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话。 “请谁的客?”不同于普遍反应,此刻更应该询问“为什么”或“怎么了”一类话题,赤司却先从最关节点的当事人下手。 “以前的队友。唔,我刚刚……”凛显然觉得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只好在叙述中匆匆带过,“他们也帮了忙,前提是那么大庭广众下不能白喊,让我请客。” 其他队友在赤司稍快两步走上来的同时已经自觉地先行离开。 赤司沉吟着,仿佛真拿出了思考的架势:“你刚刚难道是觉得我受人欺负了?” 他语调温和,仿佛还带着笑意。 “咳,这个……” 凛掩唇轻咳一声,别开视线。 方才青峰他们站起来为城凛应援的场面太过刺眼,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虽然不至于是觉得赤司受了什么欺负,不过也……差不多就是了。 前队友在那一刻无比齐心协力地支持着黑子,仿佛这才是最正确不过、在这困境之下仍然坚持的城凛再大义凛然不过,因而要绝对地拿出期待与祝福——企盼着赤司的败北。 那种猝然升腾起的可怕怒火交织着过往赤司提起他们时明显有别的神色,让凛也随之腾然站了起来,长大以后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顾形象、赌气较真地大喊起来。 一个人喊还不够,撺掇着身边的岳人和慈郎也起来,一并带起了满脸惊讶的凤长太郎,威逼利诱,气势煞人。 黑子有前队友的声援,但他身边也带着前队友。 比起来没在怕的。 [我支持他。] [没有你们也无所谓,我会一直站在他身边。] 心底浮上此等尖锐自负的言辞,凛不禁微怔,场中的赤司朝他温和地微笑,像是在无声地安抚。 …… 凛放下手,故作镇定:“总之,你请客。” 带点无理取闹的意思。 “嗯,还有呢?”赤司也很是纵容。 “还有?”凛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以玩笑的语气故意曲解道,“哦,你还有我。” “……”赤司抬眼看他,赤色瞳底不再威慑十足,反倒目光灼灼。 他抬手揽住赤司的肩膀,正如以往的每一次一般:“很棒了,够了。” 凛拍了两下,表示完毕便放下手,赤司动作很快地握了他一下,随即放开,转瞬即逝如同错觉。 “嗯。”赤司低低地笑了,清雅悦耳的声线,分外温柔,“我知道了。” 那是久违了的,发自内心的纯然笑意。 冬季杯结束,一切再度回归到日常状态。 虽然洛山是输了,但校内的许多人却都觉得这次的比赛还挺……让人高兴的? 不说别的,莫名就感觉学生会长和以前有着非常微妙的不同。 或许一般学生难以察觉,但共事的譬如副会长等人都觉得这等转变着实可喜可贺,当然,其间也夹杂着少数“赤司就是太自负了,输一场就学乖了”诸如此类的不和谐之音。 现在的赤司更加让人信服,不一定非要使用让人生畏的威慑,如今的宽厚温和更是让人自愿追随。 大受欢迎并非空口泛谈,最直观的表现则是—— 和赤司正面表白的女生越来越多。 已经光荣脱离单身狗行列的前田难得没有首当其冲对其进行私下“谴责”,但广大男同胞仍然对此表示痛心疾首,恨不得赤司赶紧找个女朋友,早点结束这样修罗场一般的局面。 然后终于有一天,被穷追猛打到无奈的赤司说: “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不可能?!”女生惊得都破音了,“我从来没听说过,而且你身边也没有出现过啊!” “真的有。”赤司态度温和却坚决,“很抱歉,请不要继续关注我了。” 这件事带来的连环效应且不谈,凛作为那个“不可能”的人,当天晚上去书房找了赤司。 “女朋友?” 赤司望他一眼,理所当然:“不然呢?” “???” 本来凛也只是想占个口头便宜,毕竟那种情况下对外说是“女朋友”完全没问题,结果一看赤司是这种态度,明白了,不服气了。 “我不服。”凛单手按上桌面,“我比你高。” 赤司眼底蓦地一缩,成功被戳到了死穴。 凛从最开始就比赤司高三公分,后来窜了一截,变为六公分,现在赤司176,凛已经182了。 这看似轻巧却遥不可及的六公分实在是赤司埋藏于心的真实怨念。 此刻凛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赤司温润平和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缝。 凛心说要遭,这把药下得有点猛。 赤司已经合上文件,站起身,手上慢条斯理地动作着,将钢笔尖旋入笔帽:“既然你不服气,那……” “没有,什么都没有!”凛一叠声地拒绝,“我要去睡了晚安!” 转身就跑,被赤司提前预料,伸手抓了回来。 “因为身高?”和颜悦色。 “不不不,以后您一定二米六。”非常没有节操。 “……” 凛趁机用了巧劲挣脱,这次直接溜了出去。 直到成功窜进房内,他才猛然惊醒:不对啊!这么跑回来不就说明他认栽了、同意赤司那个说法了吗? ——卧槽! 凛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怂下去,即便确实对赤司的条件反射由来已久,但这件事非比寻常,可是关系到以后乃至未来永久的事。 他拉开房门走了回去,赤司已经恢复成了原本的姿势,坐在桌前,手却迟迟没有翻动一页。 听见声响,抬头看过来。 “怎么又过来了?” “我觉得……”凛很严肃地道,“这件事不能这么草率地决定。” “嗯。”赤司赞同地颔首,“那么你觉得怎么样比较合适?” 出乎意料配合的态度,看上去似乎也乐意将选择的主导权交给他。 凛眉梢一扬:“那就用网球来决定吧?” “可以。”赤司从容淡定地点头同意,“三局两胜,下一局比篮球吧。” 凛:“……” 他突然很想说,三局两胜的话,他身高那项也是赢了的。 但这话他可不敢再说一遍,保不准真把赤司惹怒了——这可是能从方方面面谋划布局达到目的的主儿。 “这么晚了比这两个不太好吧……”凛犹豫了一下,接触到赤司淡然的神色,突然一凛。 “那你想比其他的什么,”赤司微微一笑,“我都奉陪。” 凛迅速地在脑中算了一下:所有棋类的当然不行,布局类的游戏更加不行,体力的话赤司貌似比他还好,毕竟平时的训练都不是作假的…… 靠。 凛忍不住在心底爆了声粗口。 因为他在深思熟虑后发现,除了网球,他还真没什么有把握能赢过赤司的选项。 而赤司仍然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等他答复:“想好了吗?” 凛:…… 突然好想打人哦。 “嗯?”眼前的人还富含深意地加深了笑容。 “……我睡了。” 凛生无可恋地假笑一下,翻了个白眼走了。 第七十三章 第三学期开学没多久, 赤司在某个周五晚上告诉凛, 说明天要去东京一趟。 “知道了。”凛对此习以为常,但随即听出一丝不同寻常, “不是去见叔叔?” “嗯,是黑子。”赤司一顿,“之前的队友。他的生日到了,桃井约我们一起聚聚。” “……哦。”凛神色淡淡地应了一声,“你解释得这么清楚干什么?” 赤司眉梢一挑,静静地注视他。 在这等虽然称不上压迫却也绝对让人无法轻松的眼神下, 凛没一会儿便缴械投降: “好嘛。我是不太喜欢你再凑过去……不过你们有自己的队友情,我这个外人也没办法说些什么……也说不是讨厌, 就是一时间情绪调整不好。反正你不用管我。” 最后信誓旦旦的结语明显是一个表态。 对于冬季杯决赛上的情景, 或许赤司释怀了, 但他这位旁观者却迟迟无法不去介意, 即便知道有某些客观理由,心底的冷漠之意还是差点让他再度表露出什么恶意。 凛转开视线, 余光瞥见赤司未有动作, 正要催促, 便被搂住脖子吻了个正着。 他坐在地板上,下意识用手撑在了身后以作为支点。 对方的手轻轻地抚弄着他的后脖颈,凛脑中一晃而过在某本书上曾看过的, 这是个掌控欲极强的动作。 他思绪一闪, 措手不及被赤司全然掌握了主导, 居然险些直接被按倒在地板上。 “你不是外人。”赤司的声音低哑非常, 染上别样情绪的声线显得分外惑人,“……凛。” …… 第二天,凛是和赤司一同出发的。 赤司去赴约,凛则趁机回去看望春绯。 须王环现在的心意已经非常明显,但两人仍然没有挑破最后那层窗户纸而相安无事着。伊克莱确实地依照自己的心意而行,以母亲的事作为筹码向须王环交换,凛没有嘴炮的技能,也觉得这种情况下说些所谓的“这样的爱情并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还不如直接的行动来得迅速。 原本的作壁上观在发觉春绯难过的情绪时还是化为了直接插手,他护短且决绝,不过这件事努力的也不止他一个人就是了。 两人在车站分别,凛没说什么嘱咐的话,生怕再让赤司抓住了什么语言漏洞而不悦,因此只是简单地一挥手。 等到了约定时间,凛堪堪抵达地点,便收到赤司的短信,让他一起去参加生日聚会。 “……” 凛将手机拿在手中转了一圈,脚步同时停下来。 不远处赤司已经出现,身后跟着其他人。 “凛。” 队伍中唯一的女孩子桃井五月立刻因为这过分亲近的称呼而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力,还不忘与黄濑凉太交换一下眼神,只可惜后者现在的注意力全在黑子身上,迟钝得没有接收到。 平心而论,虽然“另一个赤司君”也会以名字如此熟稔地称呼其他人,但这之间的微妙区别,起码身为女孩子的她是能够感觉出来的。具体很难用言语描述出来,可就是会让人有一种“只能容得下这两个人”的气场。 桃井五月看过去的时候,已经改姓为藤原的黑发少年正面无表情地听着赤司说话,他们离得远,听不清说了什么。 不得不说看两个颜值满分的人站在一起实在令人赏心悦目,精致却不女气的长相,脸部线条仿佛精心雕刻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这画面真是太相配了。 凛有点无语:“……真要去吗?” “如果实在不愿意就算了。” “这个……”凛扯扯嘴角,“他们不觉得尴尬就好。” 赤司一笑:“不会的。” 他们走过去,桃井五月是最先打招呼的,她一直关注着这边,反应也最快。 “藤原君!好久不见呀!” 凛虽然是措手不及参与进来,但对笑着的女孩子可绝对不会露出任何的不快,当即笑眯眯地回道:“桃井桑,头发变长以后更漂亮了呢。” “咦咦是吗?”桃井捧着脸,有点微微的红,“藤原君你太会说话啦。” 凛眸子一弯:“实话实说。” 紧随其后的是黄濑,大咧咧地挥手招呼一声,凛节奏感很好,得体地回应了,气氛逐渐变得良好。 可敏锐的桃井却发现,没有主动和藤原凛说话的他虽然没有刻意忽视,但却也绝对没有主动缓和的意图。上次的事多少会让两方有些尴尬,不同于赤司君,藤原凛和他们没有什么交情基础,即便有过共同排练的经历也不过堪堪是“知道”的定位,因而才不会如赤司君一般轻易地释然。 桃井偷摸摸地向黄濑使了个眼色,后者这次终于懂了,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管了。 少女便立时有些颓丧。 桃井五月是那种热情活力型的女孩子,不同于黄濑的外热内冷,是相当乐意交朋友调动大家的人物,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出现今天聚会的场景,但——不止是黄濑,藤原凛明显也是这种人。 上次其他人为黑子声援,他腾然站起来为洛山呐喊着实让桃井五月吓了一跳,毕竟这是个看上去十分温和有度的人,但那一刻的怒火,身处后一排的桃井五月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一直觉得赤司是几人之中最不好相处之人,不论与谁的交往都留有一层屏障,所以才会对那界限之中的藤原凛分外好奇,而那时,除却被吓到的情感,竟然还有一瞬是觉得庆幸:不与他们彻底走近的赤司君,其实已经找到了可以倾力以待的人。 聚餐的地点是火神大我的家中,对方显然没想到最后会来这么多人,前来开门的降旗光树见到赤司便吓得双腿发抖,话都说不清楚,最后更是直接叫了出来。 凛笑得不行,扶着赤司的肩膀说了句“伏地魔”,一边的青峰鼓着脸喷了出来。 凛进去环顾一周,发现几乎每个人都是“拖家带口”:秀德的高尾和成,阳泉的冰室辰也。 黄濑左右看了看,发现只有自己没有带本校的,当机立断去抱紧今晚最大的寿星黑子哲也:“小黑子!” 赤司温和地欠身做着自我介绍,结果被伊月俊吐槽为“我们当然知道!” 凛看他兴致不错的样子,找了个位置坐下。 准备拿零食往嘴里放的紫原不幸被绿间两次吐槽,最终在冰室辰也的“要先去洗手中”彻底败北。 城凛的教练领着一群人过来,看见屋内这么多人显然也非常震惊:“奇迹的世代……全员都在?!” 最让凛惊讶的是,大个子的火神居然怕狗,听见狗的叫声整个人都不好了,手脚并用地爬到角落里瑟瑟发抖。 凛当然不会失礼地笑出声,但多少觉得这场面有些反差的猎奇。 他举着一次性纸杯打量着那只狗,总觉得这只狗看起来很眼熟。 那只被称作“二号”的狗十分乖巧地任由客人触摸,赤司问了一句:“它是二号,那么一号在哪里?” 城凛的两位队员默契地一指没什么表情的黑子:“在这里。” “噗。”凛默默地捂住嘴。 他刚放下水杯,落地的二号便欢快地朝这个方向跑过来,吓得火神一蹦三尺高,差点没把房顶给掀了。 凛低头看着蹭到脚边的狗:“……” 或许是他愣了太久,迟迟没有动作,桃井有些担忧地出声:“藤原君不会是怕狗吧?” “他不怕狗。”赤司替他回答,“恰恰相反,他动物缘很好。” 二号一直蹭在凛脚边,仿佛非要他动手摸一摸才肯罢休,但凛伸出手,还是犹豫了。 “……总有一种下手了就是在摸黑子君的错觉啊。” 面瘫脸的黑子转过视线,很认真地道,“请不用在意那种联想,尽情就好。” 凛:“……” 他惊悚地抖了抖指尖:“你用的词语显得更奇怪了吧。” 不得不说,在这顺其自然调笑的这一刻,桃井总算是能彻底地放下心好好享受这一场聚会。 饭菜是提前做好的,主厨是身为主人的火神大我以及冰室辰也,口味意外的非常棒,凛毫不吝啬地夸奖了好几句,让以为这人并不好相处的火神大我很是受宠若惊了一把。 但弗一开席,“惊”的就是凛了。 青峰和火神不知道为什么默认了吃饭也是一场战争,从开场便不断地比拼谁吃得速度快,有趣的是城凛的教练相田丽子居然还十分喜闻乐见,端着一大盘东西站在一边,督促着火神不要输给对方。 另一边的寿星黑子哲也全程都在被黄濑和桃井两位狂热粉丝(?)夹菜,堆了整整一碗,虽然从那面瘫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但话语中绝对蕴含着无尽的拒绝,隔壁的绿间正为了自己的幸运物被当做汤料而郁闷不已,身为“默契好队友”的高尾和成却发挥了损友风范笑得东倒西歪,差点把奋力塞着食物的火神大我撞得呛死在当场。 相比之下赤司那边则相对平和,当然,可能正与其交谈的降旗光树并不是这么想的,看那战战兢兢地握着杯身的模样,凛简直觉得再多说句他就能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埋进饮料杯中长眠不起。 ——赤司在球场上给他造成的阴影也不小啊。 然而在桃井眼中,这一切都不及最开始凛的一系列动作来得让人虎躯一震: 弗一落座,藤原凛便很自然地将一道含有红生姜的菜从赤司眼前自然无此地调到了稍远的地方,另一手则是将赤司面前的装有碳酸饮料的杯子换成了装有鲜榨果汁的那一份。 这一切动作轻巧又自然,且非常的隐蔽没有声息,丝毫没有大张旗鼓,若不是凭借着那双惯于收集观察的眼睛,桃井只怕也要错过这个场面。 ……非常诡异的,自己竟然有一种被塞了一嘴狗粮的感觉。 凛身边正好是城凛的其他队友,此刻小金井慎二正拿着一块蛋糕试图喂给欢快叫着的二号。 凛:…… 默默黑线。 胡乱闹了一通,小金井慎二坐回位置,看向了慢条斯理品尝着食物的凛:“那个……藤原君,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青北初中网球部的。” 有了不久前凤长太郎的友情提示,凛倒也不会显得全无印象,肯定地点头道:“是呢,在关东大赛里遇见了很多次吧?” “对啊!”小金井慎二跟着点头,“我们每次都是输在冰帝手下,简直就是魔咒啊啊!” 凛弯眼笑起来,幸好他记忆力不错,牵一发便可动全身,当即尽数回忆起来:“我记得小金井君很全能呢,不论是单打还是双打都很好。” “你这样夸我就显得太不真实啦!”小金井摆摆手,“我记得那时候你好像一直都是单打二,每次就算前面勉强赢一场,也绝对会在你这里被拦截成功!那时候真是见到你就想哭啊!” “相信我,真的和迹部打了你会更想哭。”凛义正言辞,轻而易举地吐了前部长的槽。 这段对话吸引了其他几个人,伊月俊有些惊讶:“原来你们都是初中打网球出身的啊。” 小金井点了点头:“藤原君还是非常厉害的正选呢!” 说到这里,他转头带着疑惑道,“藤原君好像并没有参加u17训练营?” “u17?”本来还在念叨着“德川家康”日向顺平顿时惊了,“就是那个全国性质面向世界的训练营吗!?” 木吉铁平也跟着感叹:“那还真是相当厉害了啊!” 面对这等真挚的夸赞,饶是凛也不由地感到了一丝压力,解释道:“虽然训练营是这样,不过那还是要看最终选拔,不然就算进去了也不能说明什么的。” 木吉铁平“哈哈”笑起来:“既然能进去就是说明了一部分的实力啊。” “不过很可惜呢,你不继续打网球。”小金井慎二对于当年网球场的对手记得可是非常清楚。 “篮球也很有趣的。”凛温和地笑,“小金井君想必也是这样觉得的吧?” “是啊。虽然现在还是什么都不出挑的替补,但我觉得这是我目前为止最喜欢的运动了!” 聚会落幕于拉响的礼炮,所有人的齐声祝福让一贯以面瘫示人的黑子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画面定格没有一瞬,被萌得不行的桃井便扑了上去。 天色不早,不久后便各自道别。 在分岔路口分道扬镳,赤司没有选择直接乘车,凛便知他是有话要说。 夜色深重,华灯耀目。 绵延笔直的路灯以严密规格的距离静默路旁,来往的车辆昭示着这座城市并不会因为太阳落山而停歇,反倒是开启了另一页新篇章的阀门,由远及近的车前灯,影子跟随着变幻方位。 “凛。”赤司的声音轻柔温和,如同上好的璞玉,“我很抱歉。” “因为什么?” “所有。”赤司说,“不论是当初我极端的行为,还是先前,我拿自己威胁你答应我。一切的一切,我都很抱歉。” “……” 凛欲言又止,赤司打断了他:“就算我当初做了补偿,但那件事的发生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本来打算一直怀有悔过之心不去靠近你,次人格的出现是我没有预料到的。再次让你产生了压迫感,我真的很抱歉。” 即便次人格是因为看出了凛的那份动摇,但赤司仍然不能释怀。 他原本只想好好地保护好这个人就够了,对凛所做的一切,赤司不会归为次人格的因素,因为这就是赤司征十郎的所作所为。 凛停下步子。 当初赤司关了他一整个下午,后来以接近自虐的方式向他赎罪。 他知道的,那不是赤司的本意,惶然与忏悔,以及不愿意失去他的恐惧,那段时间不光是他,赤司更加的痛苦。 伤害是不可磨灭的,赤司叔叔大概也是明白了这点,从未开口阻止过赤司的行为,也从未一昧请求凛原谅赤司,即便那是赤司家唯一的孩子。 事实上,只在最后凛终于开口将赤司从泥沼中解脱出来,赤司征臣才怀着祈求说出了那样的话。 ‘不要放弃小征,好吗?’ 赤司征臣从那时起就已经看出来,重压之下的儿子背负了太多,精神支柱已经成型的情况下,母亲一角倒塌后,便只剩下了凛。 ——没有这个孩子的宽恕,征十郎就完了。 “阿征。”凛低声喊他。 “嗯?” “没有人能真的勉强我。” “……” 是的。 他情感缺失,冷漠孤高,非自己所愿,甚至可以漠视任何人的命运。 如果他当真不愿原谅赤司,也即是做好了毁掉这个人的准备。 伤害是不可磨灭的,但出发点的原意却可以得到宽恕。 “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也会为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负责。”凛神色不变,正经陈述下甚至显得冷淡,“现在,你要反悔吗?” “不,我没有那个打算。”赤司斩钉截铁、迅速无比地回应,“我会用未来所有的时间平复那道伤痕,但绝不会放手。” 凛缓缓地笑了,抿着的唇角微扬,一个矜持真切的笑容。 “好。” 第74章 宴会 随着一声哨响, 高中生涯中最后一场冬季杯落下帷幕。 这一次的冠军仍然由洛山高校夺得。 虽然未能达成大满贯的成就,但蝉联两届仍然足够令人侧目。 列队行礼的时候凛差点一个恍惚崴脚, 幸好被赤司眼疾手快地扶住。 高一那年的尾声,赤司向他发出进入一军成为正选的邀请, 凛觉得正选这件事实在很麻烦, 而且很累, 但在当时还是犹如中邪般直接答应下来。 归根结底不过是“想和他一起站上赛场”的奇怪小心思,但他做事向来随心,倒也不显得多么突兀。 赤司的第二人格在一年多以前的那场比赛中彻底消失,主人格的状态更加稳定, 目睹了这一切的凛终于能完全放下心。 城凛没有了火神大我已经不复当年, 青峰大辉也在不久前去往美国, 两大强敌如同缺了顶梁柱, 已然构不成威胁。此次决赛的对手是拥有“完美无缺模仿”的黄濑凉太所在的海常。 高中阶段的最后对决都只在这几所学校中产生,但观众依然会为每场比赛中的精彩而高呼呐喊。 现在这样的结果, 已经是最好。 冬季杯结束后,高中三年篮球生涯就此画上句号,所有应届高考生都在为紧随而来的各大院校的模拟考试而奔波劳碌,凛数月前仍在出不出国之间犹豫,最终还是拍板定下与赤司一同申请国外的offer。 目前为止他们的关系仍然出于保密状态,凛虽然会担心却并不会终日惶惶,整天担心着何时会暴露、暴露之后该怎么办。 或许是笃定于双方的能力, 以及就算面临反对也绝对能在某一天再度携手, 怀抱着对这样未来毫不怀疑的态度, 也就不会显得多么浮躁。 参加完篮球部的引退仪式,凛和赤司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地点——今晚有一场颇为重要的宴会,作为邀请之列的两人,除却由京都去往东京的路程耗费时间,只有不足一个小时的时间安排造型。 虽说不像女士出席宴会那般需要大量时间从头到脚的精心雕琢,但身为男性也绝非随意糊弄便能草草出席,好在两家都有专门的造型师随时恭候待命,在坚决地拒绝了风信子胸针的搭配后,凛表示自己并不想在服装之外增添任何的累赘,那位法国归来、对母亲执念颇深的金发女性则摊着手表示:“这实在是太遗憾了,凛,你明明这么迷人。” 长相肖似母亲的凛也略作遗憾的神色,实则并不含多少真意。 在宴会正式开始前,秉持着提早进入会场的礼仪,凛与赤司在门口相遇——或者该说是约好了才更正确。 近三年来他们出席的宴会从未携带女伴,前期还好,后期则是正大光明的一起出席,但鲜少有人会将思路歪到那个死角中,只以为这是藤原与赤司两家私交甚笃的外在表现,不少人为此感到头疼、或者说是仿佛再度看见了多年前赤司征臣与藤原清一一同出现时的可怕风暴。 唯一能从中看出不一样深意的大概只有早早知道内情的迹部景吾,当得知这两个家伙也会一同出国时,天真以为大学便不用受这等狗粮辣眼睛的迹部景吾几乎就要命人拿玫瑰花砸这两人一身让他们滚远点,别在祸害人间了。 是的,祸害。 才不过两年多,赤司征十郎那个家伙便能对症下药将藤原凛身上的优势长处尽数开发,这两人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是不好对付的敌手,两人放在一起时那绝对不止是翻倍的效果——迹部总算能明白,为何父亲在提起藤原清一与赤司征臣这两人共同出现时总会有那么一瞬的不同寻常,因为由这血脉延续而来的两人几乎要超越当年的双剑合璧。 现在外界仍像当年一样称颂他们之间的友谊,可是只有迹部知道这两个人家伙外在表现出来的一举一动可不只是友谊这么简单。 这两年多的狗粮吃得他都快吐了。 ——迹部甚至真的考虑过要不要直接把藤原打晕扔到太平洋,顺便将赤司也一脚踹出国门以获得清净。 除却家族与天资所带来的关注,半年前道明寺家的大公子为了藤原凛与家族闹翻的事情也闹得沸沸扬扬,这件事掀起了轩然大波,虽然消息传播堪堪被手腕强横的道明寺枫压在一定范围内,但也不乏知道内情的人,毕竟当初事情闹得太大,道明寺司宁可与母亲决裂判出家族也要坚持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身处国外的姐姐据说是道明寺司唯一会听从的人,却也丝毫没有改变局面,最后到底是如何改变的谁也不知道,如同其他人也不知道,藤原凛在这之间到底扮演了怎么样的角色。 凛在进入会场之前便做好了面对道明寺那一群人的准备,当初被表白的时候他并没有多惊讶,实在是早就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也是道明寺相对迟钝才往后延迟了这么久,但让凛没有想到的是,比起凤镜夜,道明寺的情感热烈太多,为了守护心底的爱情竟然不惜公然与母亲道明寺枫决裂,甚至宁愿扔去姓氏的维护。 在震撼之后,凛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愚蠢,他不会回应道明寺,这样的做法便不会是情深而只剩下了单纯的匹夫之勇,没有回抱和希望的情况下抛弃原本能把握的事物实在是愚蠢的。 若不是道明寺家只有这么一个独子,这一番折腾下来才是真的要玩完了。 凛绝对无意毁掉道明寺,甚至在对方头一次露出那等低声下气讨好姿态时觉得自己可能是有责任要负的——他本来就没有漠视对方,看见那么一个大活人顶着暴雨在楼下等了一夜,也是会有所触动的。 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等回过神来他才察觉到赤司的微妙反应,不用费力,大概知道这可能是危机感作用下的不安吃醋。 于是混杂着一切牵连颇多的事情,成了凛回归以来所遇的最大难题。 知道这件事具体情况的人不多,只有两家的父母和道明寺的几位朋友,加上赤司和迹部,人数甚至不超过十。 凛第一次见到道明寺枫是对方的主动邀约,开门见山,请他远离道明寺司。 这句话让凛险些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发觉不是后又开始怀疑起道明寺枫手下的调查能力是否出现了明显缺陷——他一直在躲,而且躲了很久。 最开始是想缓和关系,像他们这种圈子,圈子里多少人都是能明白数过来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基本都保持着表面上的友好,后来发现此路不通还可能有危险,凛便再也没有和道明寺有过什么接触,除非万不得已,不然一定是能避则避。 这场未延续多久的见面终止于父亲的到来,藤原清一带着一拨人闯了进来,面带笑容,眼底冰寒:“有什么事,还是我们大人来谈的好。” 这毫不迂回的雷霆之姿让凛不禁想起了姑姑无意间对父亲的评价,第一次在长大后切实地感觉到自己是被护在了羽翼之下。 后来见父亲态度古怪,才知道他是认为这一切都与幼时一时兴起将凛做女孩打扮有关,毕竟那时以为凛是女孩子的道明寺就曾经说过出要娶他的话,这被藤原清一看成是一切的祸根。 凛也是头一次见识了道明寺的固执,如若自己真的只是无权无势的一个平民百姓,怕是会在这场母子间的拉锯战中光荣“牺牲”。 弗一走进会场,凛迎面便遇上了西门总二郎,对方视他如无物,冷眼走开。 这倒真是道明寺的好朋友,之前甚至为了那件事差点对凛挥拳相向,一切结束后,也没有因为凛背后的家族而缓和态度,但也确实不能做出什么过分行为,索性直接无视,也间接断了与藤原家下一代家主交好的可能性。 这几个知道的人中倒是没有人怀疑凛和赤司的关系,或许由于他们“竹马竹马”的交情由来已久,也或许是事件发生的全程赤司都只秉持着朋友的立场出手相助,而凛的表现又太正直不阿,完全没有暗度陈仓的可能——迹部景吾对此嗤之以鼻。 这场宴会中势必要碰到的。 凛对此有心理准备。 说句不好听的,除了道明寺本人再站在他面前露出那副样子,其他人还真的不能对凛的情绪造成一丝动摇,毕竟就算是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都会接收各种各样的不同眼光,这点对于心理素质强大的凛来说压根不算什么。 “待会儿……”凛说了半句,还是打住了,“算了,随机应变吧。” 赤司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两人一同走到迹部所处的位置。 说真的,迹部不是很想让他们过来。 这会让他产生一种微妙的“单身狗很悲哀”的感觉。 ——天知道他明明是位骄傲的单身贵族!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凛走过来的时候都惊了,“迹部,你是迹部吗?” 迹部半掩在高脚杯后的唇角轻微抽搐两下:“你不过来我就不会这么看着你了。” “说好了愿赌服输,难道你还在为上次的竞标耿耿于怀?”凛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哼。”迹部大爷冷哼一声,不轻不重地放下高脚杯,“不过是一次竞标,我还没那么在意细微末节的东西。” “不愧是迹部啊,这种项目都只是细微末节。”凛笑眯眯的。 迹部懒得和他说话,径直与另一侧的赤司稍稍碰杯算作打招呼。 见凛没有消停的意思,迹部手指滑过玻璃杯光滑的杯身,决定扔个大点的炸|弹:“在你们过来之前,道明寺带着女伴来打过招呼。” 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那不是挺好么”,清楚迹部后手的凛选择了暂时缄默。 只见迹部下颌微扬,点了点对面的方向:“诺,你自己看吧。” 凛稍显僵直地回头,只一眼,迅速地撤回视线。 赤司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凛低声道:“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母亲本家那边的一位远亲,她……” 迹部微微一笑,接上了这句话:“她长得和你有五成相像。” 第75章 婚礼 平成二十四年。 来往穿梭于教堂中的人络绎不绝, 有条不紊且井然有序地为即将上演的这场婚礼做着最后的安排与检查。 这场婚礼备受瞩目,不仅因为男方是须王氏未来的家主,那位乍听上去并不引人关注的女方却是藤原家主独子开口护在范围内的妹妹。这究竟是否可以看作是联姻, 此猜测却在明晰女方家庭的具体状况后变得迎刃而解——这居然是个相当富有灰姑娘意味的现代童话。 出席婚礼的人并不多,单挑一位出来却都非简单人物, 除却几大世家,艺能界的巨星敦贺莲亦同样出现在出席名单之中,而早已在圈内站稳脚跟、以别出心裁开辟出新道路的影后最上京子则会在这场婚礼中担任伴娘。 藤原芽衣数天前便从意大利匆匆赶回, 十几岁的小姑娘对婚礼事宜意外的热衷, 更多的还是对这位亲切可爱姐姐的不舍。她们结缘源于中间那位至关重要的对象, 但藤原芽衣深知哥哥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结婚,每个人对未来的选择他人无权置评, 何况他已经取得了两方父母的谅解, 即便没有那道证明关系的羁绊, 也绝不会是孤身一人。 这件事外界自然不会知道,藤原芽衣也不过是那时恰好回国,目睹了这一由坦白到曲折直到最终如愿的全部过程, 她不若大人能考虑得那么多, 只要哥哥觉得真的开心, 那么她就会支持。 不可否认, 知晓这件事之后再联系当初国内闹得沸沸扬扬的道明寺家公子的事, 藤原芽衣也不免引出一些无限接近真相的猜想。她曾与道明寺司有过几面之缘, 从未深交, 但据说这绝非好打发的泛泛之辈, 她不知道哥哥和藤原叔叔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解决,可依据她被隐瞒多年的亲身经历,叔叔的洗脑功力绝对可谓是一流。 藤原芽衣有时候都庆幸自家叔叔只是位商人,否则还不知道要闹出多么祸害人间的事情来。 不仅如此,就不久前藤原芽衣所听到的消息来看,道明寺司最近似乎与一位平民女性走得颇为相近,不同于几年前那位长相神似哥哥的远亲,据说这可是位脾气十足火爆的女孩子,似乎……叫做牧野杉菜? 休息室的门被敲了两声,芽衣跳过去开门,抬眼就见到了不久前还被自己腹诽的哥哥,藤原凛。 “哥哥!”她脆脆地喊了一声,这才以挑剔眼光打量起对方今天的打扮,数秒后得出结论,“嗯,今天也很帅气!” “难道不是特别帅气吗?”藤原凛顺手碰碰她的脑袋,调侃道,“我可是换了六条领带四个袖扣才出门的。” “是啦,有……更帅那么一点点啦。”芽衣吐吐舌头,转回春绯身边,“春绯姐,我们今天够给你撑场面了吧!” 春绯温和一笑,“是,你们都特别好看。” “别听她胡闹。”凛无奈地笑笑,满意地望着春绯,“这套婚纱果然很配你。” 由知名设计师洛卡曼操刀,耗时整整半年。虽然须王环一度觉得婚纱还是由他来出比较好,但凛却坚持要由自己来为春绯买下。 这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今天终于要交到另一个人的手上。 芽衣向凛身后看了看,疑惑道:“赤司哥呢?” “他堵车了,待会儿就到。” 见哥哥的态度熟稔自然,芽衣更加确信他们二人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任何冲击,也同样没有因关系不能大白于世人而心生怨念焦灼不已,他是如此的平和从容。 据说早在高中这两人就已经决定好一切,叔叔知道后险些气得背过气去,几乎不能面对赤司伯父,紧接着赤司哥的一句“是我主动的”,差点又让赤司伯父气得镇定全失。 芽衣未能窥见实际情况,但从素来寡言冷清的穗和阿姨的表情看来,大概是很惨烈了。 知道这件事的人同样不多,除去两家父母和藤冈凉二以及两位妹妹,也就只剩下提早被剧透的迹部和后来由蛛丝马迹猜出的凤镜夜了。 说到此,春绯原本是不知情的,但架不住须王环某次说漏了嘴,她才知道镜夜对凛原来曾经是有过那种感觉的。 这场婚礼上两人势必会相遇,春绯不清楚镜夜那方的具体状况,毕竟他身边从未出现过女朋友一角,但深知镜夜并非冲动行事之人,春绯只好暂且按下这份心思。 由于伴娘只选了两个人,声势浩大的伴郎团便也堪堪压缩为两人,首选当然是与须王环关系最好的凤镜夜,另一位则是配合身高而来的铦之冢崇,常陆院家的双子守在两侧,身量较小的植之冢光邦貌似试图充当花童,结果被司仪发现,义正言辞地请了出去。 主场还是由新郎一方的须王环主导,凛在这件事上自然不会插手,他自新娘休息室出来,转身便看到了角落里捂脸抹泪的藤冈凉二。 凛:“……” 他走过去安慰了几句,直接被对方抱住“嘤嘤嘤”了起来,藤冈凉二今天没有着女装,而是完美的正装打扮,这个姿势倒也不会让人误会。然而凛的本意是想安慰他,到最后被对方泪水连连地诉说着身为父亲的心酸与对女儿的不舍——类似辛苦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受,顿时也跟着唉声叹气起来。 赤司抵达现场,找到凛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赤司:“……” 他走到近前,听到藤冈凉二正絮絮叨叨:“小凛啊,你以后娶了别人家姑娘可得好好……哦,你不娶的。哎……” 凛:“……” 赤司:“……” 赤司将带着的手帕递过去,凛接下,放到藤冈凉二的手里,眼底全是无奈。 这直接导致开场后由父亲携手挽女儿入场的环节上,那双通红的眼睛使得已经站定在司仪前的须王环都露出了动容情绪,俊美的脸上泪花几乎是瞬间就跟着闪了出来。 在这两方冲击下,原本并不打算在婚礼上流泪的春绯都被影响得心绪不稳,眼角那抹经日光与水光折射的泪痕尤显清晰。 饶是已经承认须王环确是春绯的不二良选,藤原凛也忍不住在此时单手扶额,表露出一丝崩溃的前兆:“这两个人还真是……” 相似。 守护着春绯的,被春绯所守护的,即便藤冈叔叔不愿承认,其实他在某些地方确与须王环有共同之处,或许正是这样才能承担起那份素来无欲无求的少女心事。 但他紧接着瞥到,伴娘之一的最上京子也因为这场景忍不住捂着嘴巴无声流起泪来,身处后排的敦贺莲随之露出了担忧神色,这一来二去并不隐蔽,被洞察力颇高的藤原凛尽数收入眼中。 与最上京子之间的缘分不可谓不奇妙,当知道春绯无意中与对方交好后,凛一眼认出这便是当初在不倒翁所见过的那位店员,最上京子也立即认出了他,还询问了他手臂的事情。 更加巧合的是,春绯在拿到法学学位后经由导师引荐,才惊觉那位女士竟然是最上京子的母亲最上冴菜,而后者在知道这竟然是藤冈琴子的女儿后,怀念起了以前曾一起共事的那段时光。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着实妙不可言。 这段看似短暂的路途硬是被当事人走出了世纪之感,当然没有人会忘记双方为了消去来自须王静江氏的压力、改变那等反对的偏见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甚至于要挽救在父亲手中无力解脱的母亲,让她能不受限制地和儿子团圆。这一日才是真正的苦尽甘来,意味着全新生活的展开。 凛坐在赤司右侧,望着昔日的少女交付到另一人手中,竟然也生出了一种“岁月催人老”的莫名心态,而他明明不过年华正好,正值青年。 视线轨迹不可避免地撞上伴郎位所处的凤镜夜,对方神色不变地转开视线,相比上次所见更为自然。 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司仪开始朗读宣誓词,只有身处其境之人才能明白那短短几句话中所蕴含的分量何等之重,诚如藤原芽衣所感,藤原凛这辈子都不可能亲身拥有一场婚礼,不仅是因为对象同为同性,而是他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没必要再去为无谓的形式增添他与赤司工作上的负担。 在两人正式毕业后,家族产业的逐渐转移让他们都变得忙碌而疲惫,凛觉得两头跑实在太累,索性最后搬到了一起,虽然无意中增加了某种更累人的事项,但赤司却觉得此举非常好。 他们住在一起已经很久,如果猝然分开绝对是身心的双重不适。 此刻凛看着妹妹稳声应答誓词,终于明白为何那么多人简直要拥有一场婚礼的执念。 这不仅仅是一个形式,这是无言的象征。 宣誓结束,新郎新娘交换戒指,那承载着祝福期待的一方圆环被须王环珍而重之地套入春绯的无名指底端,而后手指微颤,任由眼前约定一生的人握起自己的手重复同样的动作。 在这仪式结束,司仪终于宣布新郎可以亲吻新娘。 藤原凛低低地叹息一声,左手手指旋即被熟悉的力道握在手里。 他无声地弯起唇角。 ——最想要的已经在他手中,别无所求。